瑜安回宫之际,裕王府前厅的喜宴尚未至尾声。
马车平稳行进,瑜安摊开了掌心字条。
借着烛光,寥寥数语,尽显要挟之意。
……
福心坊中的玉翡居,近来是瑞王殿下的心头好。
这间齐都出了名的舞坊,没有燕春楼这等烟花之地的嘈杂。舞姬身姿曼妙,饮酒赏曲,格外有一番情趣。
三楼最阔绰的雅间内,有一位贵客出手接连包下了三月。
他虽未必日日亲至,却不许旁人再踏足。
管事的妈妈收足了银钱,无不从命。
月挂中天,夜色清寒,正是暖上一壶酒,听曲赏乐的好时机。
舞姬引了贵客到惯常的雅舍,刘真唇畔噙着一抹笑,他看上的地方,当然不许他人染指。
雅间的门打开,望过屏风,刘真如愿见到了等在房中的人。
“下去罢。”
娇艳的舞姬身影绰约,脂粉香气甜醉,不过刘真今夜心思并不在此。
佳人当前,自然看不上这等俗物。
雅间内奢靡无比,侍女着意布置过,并不输王府宅邸。
“瑞王费心思寻本郡主前来,有话不妨直言。”
前日裕王府的婚筵上人来人往,一张字条借人声遮掩交到了她手中。
落款的位置便是玉翡居,品钰房。
刘真不急着开口,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过眼前的美人。
可惜佳人未着裙装,天青色的锦袍勾勒出窈窕身形。无需粉黛,自有倾城颜色,玉带下的纤腰更是不盈一握。
“本王同叶三姑娘也算是故友重逢,寻个机会叙旧罢了。”他在主位上坐下,“郡主如此装扮,莫不是怕旁人瞧了去?”
刘真笑笑:“不过美人淡妆浓抹,总有一番情致在。”
他摇了摇金铃,未几,瑞王府的侍女捧了美酒佳肴鱼贯而入。
“叶三姑娘久在北齐,怕是早就忘了故土风味罢?”
瑞王殿下金尊玉贵,出使北齐,无不是锦衣轩车,美婢御厨一一备足。
两壶酒正正摆在了瑜安面前。
侍女伶俐地想为王爷布菜,刘真望对侧绝色的美人,挥退了一干侍女。
十余道菜式出自他带来的御厨之手,送来时已一一验过毒,此刻仍冒着热气。
刘真动了象牙箸,开门见山:“叶三姑娘若是忧心齐帝知晓战场旧事,倒不如随本王回大梁。”
“哦?”
瑜安斟了酒,态度不明。
刘真唇畔勾了抹笑,任什么靖平王府的郡主,还不是由他拿捏,想如何便如何。
……
浮云蔽月,昏暗的月光下映照出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主子。”平淮现身,对瑜安一礼。
主子同他约定,如遇不测,以摔杯为号。
他在外寸步不离守了许久,好在一切如主子预料,未有意外。
瑜安靠在桂花树下,她来时服了两枚清心丸,酒中掺着的东西对她无甚大碍。
许是在屋中待得久了,头有些晕,寒风吹来稍稍好转一分。
“去办罢。”
平淮领命,时机不容错过。
马车就停在巷中,深秋时节桂花落了大半,留有些余香。
瑜安倚树吹了会儿寒风,又服了一枚清心丸。
她借力站起身,往七八步外的马车行去。
层云散去,月色溶溶,满地清辉。
瑜安扶着车轼上了车驾,车夫扬鞭启程,一如来时般未引任何人注意。
夜色渐深,宫门已下钥。
虽是嘉懿郡主车驾,但禁军不得不尽职尽责拦下。
瑜安晚间出宫时瞒过了萧询,因是见刘真,亦把玉令留在了长宁宫中。
宫规不可违,禁军犯了难,权衡过后还是对嘉懿郡主稍作通融,连夜遣了人去内宫通禀。
“还请郡主稍候。”
隔着一道马车帘子,当值的禁军统领恭敬道。
瑜安道了谢,觉得自己口渴得厉害,饮了小几上剩下的冷茶。
一来一回总费些时辰,马车内闷得紧,瑜安脑中愈加昏沉,手无力挑开侧帘。
分明是秋夜,瑜安却觉有些燥热,勉力保持着脑中清明。
她抱着软枕在身前,不知等了多久,她半梦半醒之间,模模糊糊听见外头行礼之声。
好似是――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挑起了车帷。
迎面吹来些许凉风。
第81章 追妻第九月――媚药
“臣等叩见陛下, 万岁万福。”
借着宫灯,马车上的女郎面颊染上绯红,眼中迷离。
萧询眉心一跳, 未及多虑上了车驾。
禁军护送马车入宫门,帝王亲随留了片刻,交代今夜之事不足外道。
禁军副统领得令,约束几名属下守口如瓶。
过了安正门, 车驾去往昭宸宫方向。
萧询半搂着怀中人, 瑜安身上尽是些甜腻的脂粉香气, 非她素日所用。
小案上茶壶已空,萧询身上衣衫带着秋夜的凉意, 引怀中女郎渴求靠近。
昭宸宫侧殿外,侍从垂首, 陛下抱着一位郎君大步入殿中。
长宁宫内人多眼杂, 瑜安眼下情状, 在昭宸宫更为稳妥。
自帝王身后,殿门重重合上。
“去见刘真,将自己弄成此番光景?”
帝王动了怒,瑜安刻意隐瞒他行踪, 回来时便是如此模样。
秋风萧萧, 瑜安身上盖着萧询的墨氅。方才被昭宸宫外冷风一吹,此刻脑中并未有多少清醒。
她道:“刘真罢了,配不上……配不上我费心装扮。”
似是嫌热, 墨氅被她胡乱扔于殿内绒毯上, 露出里间凌乱的青色衣衫。
束发的玉冠歪斜, 青丝半垂落。
萧询将人安置于池边软榻,深吸口气, 转身欲唤外间侍女侍奉。
他身后,腰间锦带被女郎纤手勾住,毫无松手之意。
“……叶瑜安!”
帝王语中隐含警告,扣住了女子玉腕,呼吸乱了几分。
醉后的瑜安并不畏惧帝王之怒。
甚至言,清醒时亦不怕。
一对锦履早不知被踢沓至何处,玉足缠上帝王清瘦的腰身。
樱唇轻启,墨发散乱。
衣袍凌乱于地,锦带挂于屏风间。
汉白玉砌成的浴池中,自西山引来的温泉水氤氲着雾气。
池水层层泛起波澜,花瓣随水起伏飘零。
……
正殿外,高进远远打发了宫人。
尚不知里间是何情形,但陛下未传唤,他们只作不知即可。
明月无声,清辉满地。
露珠晶莹剔透,花苞娇艳欲滴。
……
天光大亮。
透过帷幔,瑜安目之所及,殿中陈设隐隐熟悉。
身上套着从前的寝衣,衣襟处绣了一丛兰花。
浑身酸软,瑜安仰面望着帐中一角晃动的香囊,昨夜记忆渐渐回笼。
殿中炭火供得和暖,瑜安撑着身下锦褥坐起身。
手腕上可见一道清晰红痕。
轻纱帷幔拨开,瑜安同玄色衣袍的郎君对上目光。
殿中陡然陷入一阵寂静。
良久,帝王坐于榻边,与她解释:“昨夜是因――”
瑜安垂眸,榻间情形她记得清楚,怨不得萧询。
三枚清心丸,都抵不过酒中药效么?
侍女端了药盏候在内室门外,药香弥漫。
除了所饮用之酒,御医细细查探过,玉翡居雅间内的香料余烬更有蹊跷。
此药温和,可解剩下的媚药药性。
“外间情形如何?”
接过瑜安手中空了的药碗,萧询道:“瑞王失踪一夜,护卫四下找寻。”
他递上一枚果脯:“辰时一刻,自燕春楼外街头发现瑞王踪影。”
寥寥数语,有关刘真的传闻,北齐皇都已闹得沸反盈天。
瑜安抬眸看向萧询。
像是不懂她眼中疑惑,萧询只淡淡道:“区区刘真,何必以身犯险。”
他语中仍旧带有怒意,帝王威压于无形。
瑜安丝毫不在意,反诘道:“陛下恐怕说不得我罢?”
萧询惯来兵行险招。登基之初平宗室叛乱如此,春猎诛福王世子亦然。
昨夜她已全身而退,没有萧询插手也无妨。
反问的话语气势十足,只不过女郎声音……,无端添了暧昧。
“再睡会儿罢,”萧询移开目光,“不必担忧其他。”
瑜安的确疲累。
旁的不提,怕是连下榻回长宁宫都有些艰难。
外头会乱上好一阵,她暂躲清闲便是。
殿中点了安神香,重归静谧。
瑜安梳理着昨日情势,并无破绽。
她给足了刘真机会要挟于她。
北梁瑞王身边护卫无数,可惜舞坊之中,既是私下会见,当然不宜张扬。
他太过自负,连验毒的侍女都尽数撤去。
瑜安闭上眼,后知后觉此处并非永宝堂,而是萧询寝殿。
……
自瑞王被府上亲卫接回,不过半日光景,这桩丑闻已传遍皇都大街小巷。
物议如沸,几日之间,街头巷尾,茶肆酒坊,随处可闻。
譬如瑞王虽夜御十余女,来者不拒,却全靠药物相撑。
譬如瑞王狎妓竟有隐癖,喜着舞娘衣裙。
尤其护卫接走瑞王时,燕春楼的管事讨要一夜欠下的银钱,那场景被说书先生们绘声绘色现于台上,看客百观不厌。
魏宁侯府内,甫一回齐都便遇上这般大的热闹,叶琦铭欣喜得眉飞色舞。
他入城在马上津津有味听了一路,在兵营中连月的辛劳一扫而空,再没有比这更叫人神清气爽之事。
“是……你做的?”
瑜安浅笑:“没有证据,二哥不要胡言。”
“是是是,”叶琦铭煞有介事点头,“为兄失言了,失言了。”
他唇畔的笑意完全压不下。
瑜安拈了枚葡萄,仔细去皮。不过刘真这件事上,她确实有些冤枉。
她只是命人给他加了几剂猛药,丢入燕春楼中而已。
至于后头的满城流言,刘真被当街逐出,皆是萧询的手笔。
她就是安安稳稳睡了一日罢了。
叶琦铭觉得这葡萄有些酸,眼下忙着听妹妹说话,连喝盏茶都顾不得。
“你是怎么拿住刘真的?”他实在好奇。
“刘真常去玉翡居,有一处包房。”瑜安剥着手中葡萄,“出入这等风月之地,他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叫暗卫守在近前。”
刘真虽好色,却也没有叫人听房事的癖好。
“酒中加了些药。平淮领人将他从舞坊带出时,给他套了身舞姬的衣裙。”
神不知鬼不觉将乔装的瑞王送去了燕春楼,没有叫暗卫察觉。
叶琦铭乐了:“难怪刘真被寻到时,身上着的是女子衣裙。”
堂堂瑞王,酒后狎妓未付嫖资,衣衫不整被燕春楼扔在街头。
尤其这人来人往,不知聚了多少看热闹的百姓。无需有心人推波助澜,悠悠之口根本堵不住。
叶琦铭扪心一问,若换作自己是刘真,干脆一剑抹了脖子便罢。
“刘真在燕春楼受此奇耻大辱,竟能善罢甘休?”
瑜安将葡萄送入口中:“二哥以为,燕春楼敢如此做,背后是谁撑腰?”
她睡着时,萧询不知何时堪破了她的意图,命人去燕春楼安排下此事。
“燕春楼的鸨母一口咬定不识得刘真身份。刘真自己怕是也记不清是哪些女子动了他。”
许久未接客的女子们狠狠敲下瑞王一笔银钱,足够数年所需。
毕竟瑞王殿下也不愿自己榻上“英姿”被四处宣扬。
燕春楼在北齐皇都多年,往来的世家勋贵不知凡几,连京兆府都要给几分薄面。花一般的姑娘们枕头风吹着,背后多少靠山,刘真能奈燕春楼何。
况且齐梁乃世仇,只看刘真入京时百姓纷纷闭户便可窥知一二。
原本碍于他使臣的身份,明面上仍须礼遇。眼下刘真自己闹出这等丑事,上至世家官吏,下至平民百姓,不上赶着踩一头都觉不配为北齐子民。
亲王狎妓被逐,这等风月事本就是千载难逢的谈资,更何况对方还是出自北梁,谈论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京兆府更是无半点遏止之意。
叶琦铭听得心满意足,兴奋半晌,才想起正题来:“不过你怎么住到宫中去了?见上一面都麻烦。”
靖平王府些许家事,瑜安如实道来。
半日间听了太多消息,叶琦铭应接不暇:“这么听来――郑家那姑娘竟算是你的表姐妹?”
瑜安点头,就血脉亲缘而言,的确如此。
“这倒是难办了。”
郑明珠仍在王府养伤,郑媪照料着她,也安分许多。
“不提她。”瑜安吃着葡萄,“二哥这次在兵营,总有一月了吧?”
刘真的事情她没叫二哥插手,以免筹谋有失,拖累二哥。
叶琦铭称是:“你也知道,冬日里须防备羯族南侵。”
北齐军中有不成文的定例,世家子弟从军领职易,若想高升须得上阵对御羯族,战场上见真章。赵凌便是依从此例。
放眼北齐兵营之中,最熟悉羯族的年轻一辈便是他,因而宁国公委以重任,命他相协操练新兵,以备战事之需。
既是对阵羯族,同为华夏子孙,叶琦铭自当尽心尽力。
他忙碌一月,休沐的五日也留在了营中,未得休憩。
此番回魏宁侯府休整,宁国公一并许了他八日休沐。
“这时间赶得正好。”叶琦铭伸了个懒腰,身心舒畅。
尤其在知晓妹妹对刘真下了何药后,更是得养精蓄锐,好生等着看瑞王殿下的笑话。
他倒了杯茶,欢喜过后正色道:“不过刘真睚眦必报,要谨防他报复。”
瑜安颔首:“齐都不比梁地,此处更无人为他撑腰,二哥莫忧心。”
……
自燕春楼中归来,刘真还是第一次出宜云馆。
宫中议论的声音少上许多,宜云馆上下如履薄冰,不敢提起此事半句。
侍女谨慎为王爷更衣,亲王冕服隆重异常,绣纹皆为金线。
金冠耀目,刘真眼下浮肿。
叶瑾舒,当真是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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