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识抬举,休怪他无情。
云落跪地为王爷系上玉带。许是燕春楼中虚耗太甚,王爷至今都对她们提不起兴致。
“走。”
“是,王爷。”
昭宸宫书房内,高进通禀道:“陛下,瑞王在外候见。”
案牍后,帝王搁了手中御笔。
第82章 追妻第九月――合欢绕
无事不登三宝殿。
“瑞王殿下请。”
朝宸宫书房内, 案上奏疏尽数收起。
帝王淡淡道:“瑞王近些时日身体欠安,不知可好些了?”
话是如此,但殿中服侍之人皆心知肚明, 瑞王这几日是缘何闭门不出。
“有劳陛下挂念,齐宫中事事周到。”
刘真气色显而易见的颓唐,帝王颔首:“瑞王身边若有何需,尽管向御医院开口便是。”
一来一往, 再寻常不过的寒暄。
见齐帝迟迟不问起自己的来意, 新添的茶水斟满, 隐有送客之意。
刘真按捺再三,主动挑明。
帝王轻拨茶盏, 声音不徐不疾:“靖平王府旧事?”
“正是。”
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高进奉帝命屏退殿中侍从, 瞧着这位瑞王殿下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昔年在边关, 叶家三公子那一箭, 还有人能比陛下更清楚么。
刘真握证据在手,自信将叶瑾舒的身份翻作底朝天。
“本王入京后听闻,叶家三郎君在京郊任职。倒是着实好奇,这天底下竟有样貌如此相似之人。”
他句句不提欺君之罪, 却又句句未离此意。
叶瑾舒改换身份, 一朝成了嘉懿郡主。靖平王府与叶家欺上瞒下,视皇权于无物。
出乎他的意料,帝王闻听此案, 只是闲闲放下茶盏。
“此事朕已知悉, 不劳瑞王费心。”
挑拨北齐君臣不和, 刘真何尝不知此乃下策。
然,要置叶瑾舒于死地, 这是最立竿见影的法子。
只要皇帝对靖平王府起了疑心,顾氏一门本就叛出大梁另觅新主,能得几分信任。
“陛下的意思是――”
刘真将证据摆足,本以为齐帝只是在他面前做戏,可细究神色,好似当真连半点查探的心思都无。
“高进。”
高进上前几步,对刘真一礼:“瑞王殿下,二十三那晚,嘉懿郡主星夜入宫求见陛下,已将实情如数告禀。”
刘真瞳仁猛地一缩。
“陛下金口玉言,赦郡主无罪。”
腊月二十三,正是他邀叶瑾舒至玉翡居时。
他定了心神,口中道:“如此弄虚作假之重罪,陛下当真是宽仁,本王着实敬服。”
就算彼时战场上各为其主,齐帝有容人雅量,仍旧留叶瑾舒在朝中,刘真尚能理解。
可叶家与靖平王府瞒天过海,是当真欺君到了齐帝面前。若是轻轻纵过,皇权如何能振?
高进恭敬道:“瑞王殿下有所不知,先帝在时,与靖平王爷乃刎颈之交。先帝更是叮嘱过陛下,有朝一日郡主还朝,要陛下如妹妹般厚待郡主。您说,这做兄长的,哪能和――”他忽觉背后一凉。稍一反应,立刻换了说辞:“哪能和女郎计较,您说是不是?”
三言两语,瑞王铩羽而归。
萧询轻叩桌案,自有暗卫出宫。
......
“他真是选了个最蠢的法子。”
消息传到瑜安耳中,她掂着半个蜜桔,愈发知晓这位瑞王殿下有多愚不可及。
自陈妤出嫁,她已顺势搬回了靖平王府。
“也不尽然。”趁着妹妹不留神,叶琦铭理所当然地顺走她剥好的半个橘子,扔了一瓣橘肉在嘴中。
“唔,这橘子挺甜的。”
瑜安随手丢了个囫囵蜜桔给他,叶琦铭抬手稳稳接住。
到底是外间贡来的鲜果,等闲都见不着。
叶琦铭道:“你想想,倘若换了梁帝在位上,听到此滔天大罪,该作何反应?”
那必定得是雷霆震怒,势要株连三族,扬巍巍皇权。
刘真推己及人,才敢在齐帝面前有所举告。
“得了吧,”瑜安虽赞同兄长对梁帝的说法,却道,“京郊工部那个假身份,分明是萧询一手安排的。非我本意,他能动什么怒?”
叶琦铭接话道:“不过能放任刺杀自己的敌将在朝中,用人不疑,齐帝还是颇具帝王之道,不失明帝遗风。”
当年齐梁共御羯族那一场大战,齐明帝从未自恃皇族身份,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凡他所率亲兵,在羯族铁蹄下,平民百姓无论齐梁皆受庇护,不知有多少梁地百姓性命因此得保。
因此哪怕是敌国君主,哪怕齐梁百年势同水火,边关曾由齐明帝护下的百姓始终感念恩德。
叶琦铭毫不怀疑,如果妹妹非女儿身,如今的齐帝会知人善任。
“兄长今日怎么处处为萧询说话?”瑜安纳罕。
“有么?”
叶琦铭剥了瓣橘子,这两年他在北齐军中供职,又曾随赵凌出兵剿匪。北齐军中军纪严正,赏罚分明,尽扫大梁污浊之气。
只是他从不愿承认罢了。
叶琦铭安静一会儿:“这一月我在兵营助宁国公练兵,瞧见了边关的营册。”
羯兵凶悍,中原将士与之交战,十人中能还三四人都属大胜。
“北齐军中,凡御羯兵者,军饷一律多发三成。”
“家中独子,不上羯族战场。”
“自明帝在位后五年起,哪怕国库再吃紧,也从未短缺边关银粮逾半月。”
瑜安默然。
于他们而言,莫说不拖欠军饷,冬日的棉衣未掺半数芦苇都已是让将士感恩戴浴
遑论奢求马革裹尸后的抚恤,只怕连给膏粱做双新履都不够。
那些军中岁月,如何能忘。
叶琦铭将剩下的蜜桔放回盏中。
还有一事,与战事无关。
那日夜里,月光黯淡。赵凌多饮了两壶酒,醉后同他说漏了几句话。
“叶兄……陛下自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纳妃的旨意。”
“不瞒叶兄,我家中……家中也存过要妹妹入宫的心思。只是朝中多少奏疏递上去,宫廷都无回音。”
“我有一日去御书房中奏禀军务,撞见陛下工笔绘着一幅画。”
喝醉的赵凌比划着:“那画作了一半,就放在御案上。我多瞧了几眼,是一幅女子的画像,极美,宛若洛神。”
“我还以为是陛下凭空所想。直到在军中遇见你家三公子。”
赵凌笑着摇头:“我那会儿还觉着,只是样貌上的几分巧合。”
“……”
酒后的话自然当不得真。
叶琦铭踟蹰再三,还是不准备向妹妹提起。
他道:“算算时辰,刘真该到了吧?”
暗卫来禀宫中消息时,道瑞王出了昭宸宫,立时命人备了车驾。
瑜安瞧过外间天色:“嗯,二哥避一避罢。”
“靖平王那处,可要知会?”
瑜安起身:“无妨,区区刘真,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
对于忽然造访府上的不速之客,王府的门房一板一眼要去通传,拦了瑞王的马车在府外。
刘真冷笑:“本王要见叶瑾舒,凭你也敢拦我?”
靖平王府护卫肃然列阵,毫不相让。
瑞王府跟来的侍从立在旁人地界,总缺了气势。
双方剑拔弩张,副使刘治忙上前打圆场,好言好语递拜帖请了门房通禀。
他奉恭王殿下之命出使北齐,说是襄助瑞王,但使团一应事宜皆由他上下打点。在这个多事之秋,断不能让瑞王惹出大乱。否则,还朝后祸患无穷。瑞王有恃无恐,却不能连累自己再难得恭王殿下重用。
刘治望王府石阶,情知瑞王色厉内荏,毫无建树。奈何对方是恭王殿下胞弟,得陛下贵妃宠爱。恭王将他安插在使团中,亦是挑明此番出使兹事体大,必不可有闪失。
天色阴沉,靖平王府门前的动静引来些围看的百姓。
虽则明面上不敢指指点点,但瑞王府的马车标识赫然在列。一辱俱辱,想到瑞王日前的丑事,百姓目光之中,瑞王府侍从都觉无处遁形。
好在靖平王府传话的门房来回没有耽搁太久,请了瑞王入府。
刘真一拂衣袖,踏进这座瞧不入眼的巍峨府邸。
王府府兵相拦,刘治只能带几名侍卫随他入府。
靖平王府侍从在前引路,王爷自是无暇见刘家人,是郡主吩咐请瑞王到偏厅。
沿途中,有位老妇携了侍女并两名小厮出府。
见到府上来了贵客,四人退在侧旁,稍有见礼。
刘真脚步不停,目不斜视而过。
倒是刘志眸光微闪,客客气气打问道:“我瞧方才那位老媪,着的像是梁地衣衫?”
齐与梁虽同出一源,衣饰上多有相仿,但细看下仍能观出差别。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郑媪的身份无关紧要。
引路的侍从道:“那位夫人是郡主母家的亲戚,携了女儿投奔到王府的。”
这处的声音不大不小,落入刘真耳中。
偏厅中,瑜安知道瑞王无心饮茶,连茶水都未叫人备。
“都下去罢。”
她神态自若:“数日不见,瑞王殿下近来可好?”
刘真怒极反笑:“拜郡主所赐,好得很。”
“此话从何说起?”瑜安从容道,“不过本郡主倒是要多谢瑞王。”
“当日同瑞王一聚,觉得瑞王所言颇有几分道理。虽是连夜入宫告罪,因陛下宽宏,未曾降罪。”她笑了笑,“还得多谢瑞王,叫本郡主下了此决心。”
刘真坐于黄花梨椅上,眼神微眯。
眼前人的话,同御书房中所闻一般无二。
“本郡主实在佩服瑞王。玉翡居中酒醉,还能撑着精神赶到燕春楼中。”
她不提燕春楼则已,一提刘真陡然怒起。
那夜他的护卫俱以为他在玉翡居,毫无察觉。
燕春楼中奇耻大辱,没齿难忘。
面前女子言笑晏晏,刘真袖下双拳紧握,旋即松开:“本王今日来,是有一事不明,想求教郡主。”
他忽而笑了,声音转作轻佻:“那香料中的合欢绕,是御贡之物。不知郡主那夜,是找了何人纾解?”
第83章 追妻第十月――欢喜
瑜安波澜不惊:“瑞王殿下如此心浮气躁登门, 看来需要一枚清心丸。”她说着唤来外间侍女去取,“否则,也不至在――”
“燕春楼”三字她未提, 刘真却已然像被踩中了要害般怒极。
他眼神阴鸷,一字一顿:“郡主就不怕毁了自己声名?”
堂堂王府千金私下与瑞王在舞坊会见,还与青楼沾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无论哪一条宣扬出去,他倒要看看叶瑾舒如何自处。
但凡他不好过, 叶瑾舒更休想独善其身。
瑜安笑意不变, 所谓名节, 无足轻重。战场之上,有谁会在意这等风言风语。
更何况, 刘真从来都没有机会。
她轻笑:“瑞王糊涂,本郡主那夜分明是同陛下在一处。”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皓腕上一枚金镶玉的羊脂手镯, “本郡主不慎摔碎了明帝御赐的手镯, 特意入宫请罪。”
此处乃北齐皇都, 倘若真叫刘真掀起了风浪,那当真是萧询与靖平王府无能。
“瑞王,可莫记错了。”
刘真与靖平王府宿怨已深,他若当真敢胡乱攀咬, 无凭无据, 且不说有多少人能信上一分。瑜安敢担保,至多半日光景,瑞王因在燕春楼中受辱, 已然有些失心疯的消息便会传遍整座北齐皇都。
“瑞王为一国正使, 还是当以国事为重罢?”
梁帝高居金銮十余载, 最好颜面。想必刘真是拼力地封锁了消息,不敢将此事传回给国都, 令父兄知晓。
若他还敢宣扬玉翡居中事,北梁亲王出使他国自称在酒水中下药,最终自食恶果。此等颜面无存之事,刘真何等愚不可及都做不出来。
再不济,北梁使团中总还有聪明人。
瑜安有所料,恭王既为这个弟弟争到了正使的身份,必定另有安排。
“郡主。”
侍女捧着描金的托盘行礼,清心丸送到。
瑜安耐心告罄:“瑞王过府拜访,可还有其余事?”
逐客之意尽显。
请走了麻烦,瑜安吩咐人上茶,漫不经心道:“陛下这是听了多久墙角?”
算不上光明磊落,高进陪着小心,此话也就只有郡主敢提。
侍女为帝王奉茶,瑜安用银签挑了枚膳房新做的山楂雪球:“陛下既听见了,那便有劳圆一圆谎。”
她扬了扬手中玉镯。
萧询颔首:“好。”
不过瑜安想来,有八九分的把握刘真不会自损一千。
山楂球入口酸甜,雪衣裹得极好。
对侧的帝王安然品茗。
虽是荒唐一夜,瑜安搬回靖平王府中,但二人再见相处时并无多少尴尬。
瑜安只当忘了此事,如她心意,萧询亦没有提起。
瞧人放下银签,萧询道:“虽是在王府,屏退左右不免凶险。”
刘真手段下作,非但饮食中掺了东西,香料中的合欢散才更是叫人防不胜防。
“我自有分寸。”
一道寒芒闪过,高进直让郡主吓得心颤。
瑜安手中握一柄精巧匕首,刀刃锐利,一句削铁如泥不为过。
她在猎场上,就是靠这一把匕首割断了豺犬喉管。
虽不擅近战,但若刘真当真狗急跳墙,她压制这么个纨绔子还是绰绰有余。
“h儿!”顾昱淮来时正正瞧见厅中情形,语气实在有些无奈。
他示意瑜安合了匕首,再如何也不能在陛下面前动利刃。
瑜安笑笑,将匕首放于一旁。
她那日去见刘真时,束发的银簪磨得更是锋利。
萧询自然不会同瑜安计较,这把匕首他当日亦曾见过。
除了刘真之事,萧询前来还有军中要务同靖平王商议。
直到用过晚膳,帝王微服的车驾方回宫。
……
暮色四合,刘真午后服过安神汤药,睡到此刻方醒。
侍女云倾与云落入内服侍王爷更衣,温柔小意道:“殿下,可要备晚膳?”
自从出了燕春楼中事,王爷近来喜怒无常,连着几日不曾召幸,她们伺候得愈发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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