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华院陷入一片静谧。
……
翌日坐在裕王府中对账簿时, 瑜安仍是有些心不在焉。
陈妤为她圈出一处, 道:“错啦。”
瑜安醒神, 陈妤接过了她手中账簿。
年节以来,玲珑堂进项尚可, 比估算的还要涨上一成。陈妤同瑜安商量过,给铺中伙计加了些工钱。
生意顺遂稳当,可瞧人眉间有淡淡的愁色,陈妤命侍女暂收了算盘与账簿。
“那账还未对完。”
陈妤笑笑:“府中无事,余下的我能料理。”她看向瑜安,“你这两日……有心事?”
算账须得宁心静气,否则还不如搁置一旁。
出征之事瑜安暂未道与旁人知晓。
兵部急备军粮军饷,还有出征的军旗,加上将士的戎装、兵器与马匹,一一备足非一朝一夕之功。
羯族冬日时有劫掠,朝廷对此亦有些战备。
听小叔叔的语气,军队大抵五月上旬开拔。
羯族骑兵暂退,春夏两季水草丰美,他们惯例往北境徙去。
萧询的诏书已发往徐州,长兄为魏宁侯世子,暂统边防事务。另派驻齐官,征民夫修筑长城。
瑜安轻叹气,想也知晓,除开男丁,边关妇孺此刻也自发在城下相助,推土挖石,盼早日重筑家园。
岁岁如此,总存希冀。
陈妤屏退了外间侍女,衣袂翩然划过,行云流水般烹茶。
“你有何思虑,不能与我说说?”
瑜安是她在齐都为数不多可交心的好友。
“家中事罢了。”
亦是国事。
陈妤知晓她的掩饰,定定望她一会儿,却摇头:“除此之外,还像是为情所困。”
“有么?”
未等瑜安辩驳,陈妤道:“你同陛下间,起了龃龉?”
“为何是陛下?”
将烹好的清茶斟于瓷盏中,陈妤低眸一笑。
见瑜安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她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只能意会道:“你与陛下相处,总会有些……有些不同于旁人的亲近之感。”
并非瑜安刻意为之,更像是二人已习惯成自然。
依陈妤所见,有时瑜安甚至有恃宠而骄的意味。
可惜她自己懵懂,瞧不分明罢了。
陈妤长于南陈宫廷,蒙王后亲自教导。她素来对情事看得格外透彻些。
细想下来,瑜安身边亲族不多,靖平王也是征战沙场,半生未娶,怕没有什么亲近的长辈能够提点她。
陈妤的话变得跳跃:“你是介怀从前那位容妃娘娘么?”
许久未听到这个称呼,瑜安下意识抬头。
陈妤只以为自己猜到了其中关窍。
齐帝登位至今,后宫向来空悬。唯有一位容妃娘娘,出身徐州叶家,入宫即是高位,得帝王专宠。
她尚未入齐都,便有所耳闻。
陈妤曾有心,想一观容妃画像,可惜遍寻未果,更难以听到宫中关于容妃的只言片语。
好似陛下对此讳莫如深。
瑜安默然,手轻轻握了茶盏掩饰。
她道:“有些话,我过些时日再说与你听。”
陈妤轻颔首。
二人安静喝了一盏茶,侍女在外叩门声响起:“王妃娘娘。”
瑜安闻见了清苦的药香:“你身子仍未好全?”
陈妤笑而不语。
褐色的药汁端上,是宫中御医配来的坐胎药。如若早日有了子嗣,她在裕王府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饮过药,陈妤用帕子拭了拭唇畔:“你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有考量?”
瑜安摇头。
陈妤换了话来问:“那你对齐帝,当真毫无情意?”
……
战场上缴获的羯族兵刃,一月后随军报一同送入皇都。
其上的血渍已被擦净,弯刀两面开刃,锋利无比。灌钢技法高超,想必是掳去的汉人工匠所造。一柄双刃弯刀,加之原先羯族惯用的长朔,有铁骑相称,一路冲杀势不可挡,在步兵中几乎入无人之境。
顾昱淮仔细观摩过双刃,于宣纸上勾勒出图样。他家h儿和小皇帝各坐一边,安静看着。
夹在二人中间,顾昱淮总觉屋中气氛有说不出的古怪。
除却新兵刃,羯族此番横空出世一支具装骑兵。虽只有三百余人,但战马俱披护甲,为骑兵中最精锐的一支。
代郡守将在请罪折中着重提起,具装骑兵上阵,宛如黑云压境,兵士胆寒,根本不敢与之交锋。
今岁边地军情如此惨淡,便是有此原因。
萧询并未苛责守城将领,羯族急风骤雨般而来,实在难以抵挡。
军报与舆图铺于案上,顾昱淮圈点出几处。
若论退御羯族,世人无能出靖平王其右。
哪怕他近些年辅佐朝纲,同样未疏于羯族军情。
瑜安长于军中,萧询亦是少时便往军营历练,亲上前线。
二人能听靖平王之语,俱不是纸上谈兵。
说到新的战术,顾昱淮道:“h儿如何看?”
瑜安的目光落在图上:“具装铁骑冲击有余,耐性不足。宜避其锋芒,以弓弩射之。”
现有的弩箭射程有限,需善加改动。
羯族都知晓寻新兵刃,中原更不能固步自封。
弩箭过后,便是近战。
萧询修长的手指点于一处,自然地接过瑜安的话:“待骑兵冲杀近前,可以长刀屠之。”
战马身披铠甲,然马蹄四下奔扬,自然不能披上厚防。
这正是其中难得的薄弱之处。
粗粗议定过,到了午膳光景,萧询却未如往常般留下用膳。
似乎宫中仍有要事,顾昱淮送了御驾,回来时见小侄女安坐于书房内。
膳食已备好,瑜安却没什么胃口。
“怎么只吃这些?”
瞧人动了几筷子便放了银箸,顾昱淮道:“去请高大夫来瞧瞧。”
瑜安却觉小题大作:“我无碍。”
顾昱淮颇有几分无可奈何,h儿面容苍白,唇上少了些血色。他问过韵华院中人,这几日郡主在自己院中更是无心饮食。
就算是忧心边患,也不至于此,熬坏了身子愈发得不偿失。
瑜安勉强又吃了几口,再多便咽不下了。陪着小叔叔用罢午膳,她觉得疲倦,回韵华院中休息。
她近来午觉睡得沉,往往醒来时便至黄昏时分。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锦帐间。
侍女侍奉着郡主更衣,丹泓道:“郡主,王爷在院中书房等着您呢。”
“可有何事?”
瑜安加快了脚步,进到书房中才发觉,一同候着的还有府上惯常往来的高大夫。
顾昱淮对瑜安招了招手:“来。”
h儿的脾性他最是了解,由得她自己作主,必不愿意去瞧医者。
瑜安坐到小叔叔身旁,高大夫笑容慈爱:“容老夫为郡主把脉。”
高大夫已逾花甲之年,医术有口皆碑。
老人家既已走了这一趟,瑜安只能折过宽袖,请人把脉。
原以为至多不过风寒,可高大夫三指搭于瑜安右腕,却迟迟未有言语。
医者凝眉,屏风后落针可闻。
顾昱淮心下悬起,神色变得肃然。
反倒是瑜安开口问道:“高大夫,出了何事?”
“这……”
高大夫环顾四周,顾昱淮抬手屏退了左右。
老人家自圆凳上起身,犹豫再三不知如何开口。
他缓缓道:“回王爷,郡主……郡主是有了近两月身孕。”
望见靖平王陡然间愕然的神色,高大夫心下亦是惊疑不定。
行医数十载,他对郡主的脉象正是有□□成把握,才迟迟不敢言语。
他来往京中府邸,从未听过靖平王有意给嘉懿郡主议亲啊。
这这这……
高大夫垂首,不敢多看王爷与郡主神情。
“王爷……可要,可要老夫……”话到嘴边,高大夫终归是医者仁心,“可要老夫开方子为郡主安胎?”
纵然是要落胎,也得王爷亲自拿个主意才是。
他一介外人,不敢置喙。
“烦请您在府上稍候。”
高大夫忙不迭点头,收拾了药箱。顾昱淮传来侍从,带高大夫去外间暂且回避。
屋内只余瑜安同小叔叔二人。
房门合上,瑜安仍觉自己是在梦中。
顾昱淮揉了揉眉心,竟不知从何问起。他又恐声音太疾,惊了h儿。
如此大事,他为长辈,不能不问。
“h儿,”顾昱淮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这孩子是――”
瑜安垂眸,一时没有多解释。
顾昱淮未逼她,耐心等着她开口。
如若是有谁胆敢欺辱了h儿――
“小叔叔,”良久,瑜安轻声道,“既是我的孩子,当然是同我姓顾。”
其余的,没那么紧要。
她甚至笑了笑:“小叔叔,我们顾家有后了。”
第89章 追妻第十一月――查探
晨光落入昭宸宫中, 洒下点点金辉。
侍女奉命斟上清茶,无需帝王吩咐,自行安静退下。
今日无朝会, 萧询只着墨色云龙纹的常服:“王叔晨起入宫,可有何要事?”
天色尚早,还未过辰时。
顾昱淮拨动着青瓷茶盏,先寻了件军中事搪塞。
昨日高大夫悉心诊治过, h儿有了近两月的身孕, 只是一直未曾察觉。
高大夫行医多年, 素来稳妥谨慎,必不会妄言。
女孩儿落胎极为伤身, h儿既想留下这个孩子,靖平王府养着当然无妨。
顾昱淮未有犹疑, h儿的子嗣, 便是顾府后继有人。
高大夫开了保胎的药方, 他侍奉王府多年,医术有口皆碑,人品更是可信。
王府内暂无第三人知晓实情,顾昱淮已下令严守口风, 尤其是为郡主煎药的侍女。一旦消息不慎传出, 王府郡主未成婚便有孕,怕h儿受流言攻讦。
只是……
顾昱淮放了茶盏,任他如何旁敲侧击相问, h儿始终不愿吐露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能猜到的, 也唯有――
顾昱淮无声叹气, 望向眼前年轻的帝王。
未及开口,高大夫吞吞吐吐的话语回响在他耳畔。
“王爷, 还有一事,老夫……老夫仍想多言一句。”
“您但说无妨。”
“自脉象看,”他字斟句酌,“郡主似是长期服用过避子汤药,以致胎像稍稍孱弱些。”
高大夫垂首,声音愈来愈虚。脉案如此,他只能据实以告。
又或许,仍旧是他医术不精。
靖平王府的嘉懿郡主,为何会长久服用避子药物。
顾昱淮凝眉,此一番话是昨夜h儿睡下后,高大夫私下告知于他。
h儿曾在后宫一年,听宫中的消息,陛下甚是宠爱于她。
顾昱淮眼见为实,h儿居于长庆宫时,常随小皇帝往来王府。他有时瞧着二人间相处,的确传言非虚。
只不过,h儿一直未有身孕。
现下稍一推敲,想必就是因避子汤药的缘故。
一切便能能串联起来。
既然是在宫中,要h儿饮这等汤药,必定是小皇帝的用意。
原本要问的话临出口,顾昱淮改道:“羯族的双刃弯刀,善加修改,或许可为我军所用。”
萧询不疑有他,王叔素好用兵之道,此番约莫是有了新主意,才急于求见。
话已开了头,顾昱淮不得不顺势接下去,又取了笔墨纸砚,绘出心中所想。
一番商议,总算将原话遮掩了过去。
萧询颇看重王叔提请,羯族尚知精进兵刃,齐军更不可固步自封。
除了刀剑,弓弩改制亦要早些提上日程。
萧询传了高进:“召兵部与户部二位尚书觐见。”
“是,陛下。”
于是原本只想略坐坐的靖平王,就这么又随小皇帝至前朝御书房议事。
等候两位尚书入见的工夫,顾昱淮几度话涌到心头,终归还是没有问出口。
倘若万一……h儿腹中孩子非小皇帝骨血,一不留神反而弄巧成拙。
甚至于,顾昱淮心下不免迟疑,小皇帝是否能容下h儿与旁人的孩子?
“王叔还有其余忧虑?”萧询觉得奇怪,多问了一句。
顾昱淮以军中要务掩饰,好在不多时兵、工两部尚书已经在外等候召见。
交代了几桩事宜,顾昱淮回到王府时,侍女来禀,郡主仍安睡着。
顾昱淮解下腰间令牌,丢与亲随:“去西山兵营,请叶校尉来王府一趟。”
叶家二郎尚在当值,不过王爷急召,想来宁国公不会为难。
亲随领命而去,顾昱淮回致清院书房坐下,又吩咐人请了林嬷嬷来。
“王爷万福。”
“嬷嬷坐。”
乍然间从王爷口中听闻郡主有孕一事,林嬷嬷惊得几乎坐不稳。
好一会儿,林嬷嬷才能开口:“王爷,这――”嬷嬷望了眼窗外,明知王爷书房内外不会有人偷听,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她掌理王府内宅琐事,知道昨日高大夫过府诊治,还以为是郡主抱恙。
谁成想,谁成想竟是……
林嬷嬷细细想来,难怪近些日子郡主口味有变,又格外贪睡。
“h儿的身孕,切莫为外人道。还请嬷嬷多加照料,再从王府中挑几个得用的人。”
“老奴省得,王爷安心。”
主子的命令林嬷嬷不会妄议,眼下便暂且搁置了闲差,照顾郡主为上。
她曾服侍过有孕的夫人与少夫人,自然知晓其中轻重。
……
忙忙碌碌交代好一切,瑜安醒来时只需安然用午膳。
顾昱淮瞧她今日胃口尚可,命侍女为她多布些菜色。
瑜安搅着玉碗中的汤羹,忽而道:“小叔叔入宫见过陛下?”
顾昱淮一顿,难得地有些心虚。
瑜安方起身不久,未曾听过外间消息。
但见小叔叔神色,便知猜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眼下王府内如此风平浪静,想必小叔叔没有同萧询多言。
“你啊,”顾昱淮笑着摇头,等过些时日h儿想清楚了,再问她的打算不迟。
瑜安近来总觉疲乏,入夜后睡得也早。
高大夫开的安胎药有宁神之效,外间动静轻易吵不醒瑜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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