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良辰吉时,帝后名位已定。
余下的便是大婚嘉礼。
世家大开府库,早早开始预备贺仪。
瑜安倚在窗下,吃着南郡供奉的蜜桃,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外间的消息。
因妹妹成婚在即,齐帝恩旨,叶琦铭多了一月休沐,能够好生送妹妹出嫁。
小案上摆着五六种糕点,玉盘中盛着些时新的瓜果。侍女将银签放在叶公子手边,叶琦铭挑了片切好的桃肉,险些被酸得失去了言语。
毕竟还不是桃子成熟的季节,他瞧妹妹神色自若。
端过茶盏,叶琦铭道:“婚期在什么时候啊?”
“三月二十五。”
是小叔叔亲自与萧询议定的,礼部已在安排。
“咳咳咳。”叶琦铭被茶水呛了呛,“未免太紧凑了些?”
如此匆忙,朝中竟无人觉得异样?
瑜安换了种糕点,听闻是萧询下诏,道明帝托梦,盼他早日完婚,又在梦中钦定了日子为三月二十五。
紧接着礼部加急卜算过,此乃百年难遇的上吉之日,万不可错过。
明帝虽崩逝,但一代中兴之主,余威尤甚。
萧询孝道在身,哪怕觉得婚期仓促,朝廷上下也无甚异议。
他甚至凭空捏造出了一封遗旨,道父皇在时,言嘉懿郡主可为太子妇。
瑜安吃了半块点心,只觉一派胡言。
她那会儿“流落在外”,生死未卜,明帝怎么可能无端提起,有如此先见之明。
偏生朝中百官对此不敢有疑虑,纷纷上贺表称天赐良缘。
连萧询这些年未娶,都能被美饰成在等嘉懿郡主还朝,冥冥中自有天意。
此外,朝野上下也明白其中另一层深意。抛开宫中名目,靖平王五月出征在即,军情不可贻误。他平羯族功劳赫赫,两代股肱之臣。如今唯一的侄女嫁入宫廷,世家百姓也都愿意省去些虚礼,让靖平王能够亲自送郡主出嫁。
婚期定下,一切都好似顺理成章。
叶琦铭点头,妹妹身孕已近三月,的确不能再多耽搁。
他叹口气,仍觉在梦中。兜兜转转,妹妹又要嫁予齐帝。
“这有什么?”瑜安懒洋洋的,“所谓帝后大婚,给天下人看的罢了,担个虚名。”
横竖她是不会一辈子在宫中的,萧询业已对她许诺。
如若不然,她根本不会应允这桩婚事。
“爹娘那儿,应该还未知晓罢?”
齐帝立后,消息传到徐州还需时日。
瑜安道:“队伍明日会动身。”
宫廷聘礼,除过靖平王府,萧询另如数备了一份送往徐州叶府,不失礼节。
叶琦铭瞧妹妹在写给爹娘的书信,仔细交代与齐帝的婚事。他瞥了一眼,此所谓春秋笔法,避重就轻,不该说的恩怨纠葛是半句未提。
未免双亲起疑,妹妹多加润色。她方写到的是围猎场上,她和齐帝遭豺群袭击,共同脱难。
叶琦铭笑道:“爹娘读了信,只怕都要以为你是和齐帝情投意合,两心相许。”
瑜安握笔的手一顿。
叶琦铭毫无察觉,担忧道:“不过婚期赶得如此近,可能备办妥当?”
靖平王府已单独辟了院落,他这一月都住在王府,多少帮着操持些事宜。
册后大典有条不紊地备办,叶琦铭惊奇地发现,许多大婚礼器物件礼部早已准备妥当,包括赐给王府的礼单,都是现成地从宫廷府库中搬出。
他听礼官提起,陛下看重王府与嘉懿郡主,又是登基后才大婚,立后典礼之隆重为几代之最。
靖平王府上上下下忙碌,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礼节酌情合于一处,礼部官员更是一日三趟登王府大门。
叶琦铭为妹妹的婚事尽心尽力,从不让这些俗事搅扰妹妹。
瑜安在自己院中用午膳,萧询陪着,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御膳房特意炖的乳鸽汤,她是半口都不愿喝。
饮食上本就挑剔的性子,有了身孕后,更是难以琢磨。
萧询舀了勺汤,里头配了好些滋补药物,和鸽肉一起炖了许久,御医叮嘱该喝些的。
只是他一想喂,瑜安便掷了象牙箸,索性什么都不吃。
堂堂帝王拿她无可奈何,万事皆顺心意。午憩时分,等瑜安睡下,方出了韵华院。
坐于前厅中,帝王笑着感慨道:“最近脾气是越来越大。”
顾昱淮稀奇:“没有啊。”
瞧齐帝日日往来王府,已然看惯的叶琦铭也摇头:“未觉得啊。”
萧询:“……”
合着是只对他一人使性子。
唉。
也挺好的。帝王真心实意,如是想道。
第96章 大婚
原以为瑜安还睡着, 萧询临回御书房理政前,又去寝屋中瞧了瞧。
高进含笑,总归还有五日便至帝后大婚之期, 省得陛下日日来往。
午后的暖阳透过帷幔落入屋中,隐隐绰绰。
听见内室门边的动静,瑜安将信纸收于枕下。
“醒了?”
帝王一身海青色华纹常服,同色的青玉冠愈见温润。
瑜安墨发披拂, 身后靠着一枚软枕。
萧询于榻边坐下, 握了握她的掌心, 微有些凉。
瑜安垂眸,尚不知是不是有孕的缘故, 她近来总有些愿意叫他陪着。
直到暮色如金,晚霞绚烂, 帝王御驾方转回宫中。
昭宸宫书房内点了半夜烛火。
要紧的事务午前已阅毕, 待更鼓响过一声, 白日里搁置的其余政事亦处置如常。
月儿圆了又缺,清冷的月辉映照着案上那封未寄出的家书。
瑜安披了寝衣,那日兄长无意间提及,她便重新写就了一封信。
可思来想去, 最后落笔, 仍是相差无几。
虽非满月,今夜月光皎皎。
瑜安支着下颐,瞧着这封向爹娘胡诌, 交代婚事的信笺。
倘若……边关那一箭后, 她与萧询没有代郡往事。
徐州失陷, 她如常到了皇都。
当真能如信中所言,渐同萧询两情相悦么?
她看不透。
……
府中婚事, 小叔叔与兄长一应未让她操心。
不过短短十日,六礼齐备,还是让瑜安觉得不可思议。
立后的婚仪礼部前岁便开始着手预备,哪怕婚期骤然紧凑,亦全然无碍。
至于靖平王府,顾昱淮笑笑,同叶琦铭说了段旧事。
宣和四年,春猎前后,小皇帝已有立瑜安为后之意。
只待一举平定福王府叛乱,便要昭告天下。
他那时稍有讶然,历来北齐帝后,皆为世家高门女子。
小皇帝执掌朝局,若迎世家贵女为后,对于稳定朝局大有裨益。
若非近一年相处,他已对瑜安稍有熟悉,他都要以为宫中的容妃惑主,小皇帝色令智昏。
“想清楚了?”他问道。
兄长离去前,对小皇帝的婚事多有考量,也叮嘱过他稍稍看顾些。
小皇帝只是淡淡一笑:“王叔可能答允?”
徐州叶家女的身份,问鼎后位实在不足,更易招致世家流言。
小皇帝面前自是无妨,只怕女郎会受些委屈非议。
所以他要为她另寻靠山,让一切名正言顺。
收一位义女为帝后,对靖平王府同样大有好处。
他没有拒绝的缘由,况且彼时当真以为同瑜安投缘。
顾昱淮微笑,是他家小侄女,无怪乎他一见便心生喜欢。
厚厚的妆奁单子列在桌案上,听靖平王如闲话般说起往事,叶琦铭原本心底的怨气稍稍平了些。
终归齐帝没有太过薄待妹妹。
三月里春风和畅,紫藤如瀑般盛放。
韵华院中,叶琦铭远远立在廊下。
高进上前见礼:“叶公子安好。”
他对这位准国舅爷很是客气,更何况叶家二郎是实打实有军功在身的。
高进正待通传,叶琦铭摇头:“不必了。”
紫藤花架下,齐帝在陪着妹妹荡秋千。
春风轻拂,瑜安雪紫色的裙摆随风摇曳。偶有几朵紫藤花落下,与锦裙上的刺绣融作一处。
妹妹出嫁在即,为人兄长者心中说不出的怅惘。
天高云淡,风卷起几片落花。
二十年的兄妹,叶琦铭当然知晓,能叫妹妹心甘情愿嫁的,绝不会是个平庸之辈。
她想要的夫婿,是能与她驰骋疆场,并肩而立,共遂平生之志的。
或许齐帝便是罢。
仅是婚嫁罢了,妹妹并非托付终身。
她不会让任何人掌控于她。
叶琦铭遥遥望去,齐帝似乎渐渐懂了妹妹。
这段日子,愈发叫帝王摸清了门道。
叶琦铭觉得碍眼,转身回自己的院落,眼不见为净。
屋中悬着佩剑,那夜秋A营帐中,他与妹妹的交谈犹在耳畔。
秋风呼啸刮过营地,长夜寂寂,瑜安因腿上伤处难以成眠。
他陪着妹妹说话逗趣,踟蹰许久,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
“瑜安,”他望着她的双眸,“豺以群居,合力围猎时凶险万分。你出手救齐帝,当真只是为了家中吗?”
那时瑜安未答,他记得清晰。
山间的星星格外亮,叶琦铭轻手轻脚出了营帐,吩咐侍女熄去里间烛火。
伤处缓过劲,妹妹勉强睡下。
大抵彼时心境如何,只有她一人知晓。
……
榻上人梦境中,秋风染遍落叶黄,女郎独自策马于林间,追寻泽鹿踪影。
林中几条岔道,她辨着方向,步伐放缓。
阳光透过层层树影,深林愈发幽静。
此处有猎户陷阱,瑜安小心翼翼避开。
风吹叶动,万物自然之声,显得那急促的马蹄声愈加突兀。
一匹惊马奔过,踏断枯枝落叶。
它通体青黑,唯四蹄雪白。
只一眼瑜安便认得,那是萧询的坐骑。
宝驹在此,主人却已不见踪影。
丝毫未有迟疑,瑜安策动缰绳,沿马蹄来时的痕迹追溯。
行过一段路,渐至密林深处,胯下骏马变得躁动不安,再不愿往前。
似乎迎面而来的风,都暗藏凶险。
瑜安跃下马,当机立断抽了马背上的箭筒,不敢多耽搁。
脚步不停,她握紧了手中长弓。
穿过低矮的灌木丛,林中动静愈发清晰。
满目萧黄中,那几道土红色的身影格外醒目。
三豺合围,帝王背抵树,以长剑相抗。
侧边一豺蠢蠢欲动,凌空跃起。
羽箭飞快架上弓,哪怕知晓一箭射出,恐怕再难抽身此危局。
她都不知晓自己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
一如叶琦铭所想,妹妹于情事上混沌,好在齐帝看得透彻些。
婚期将近,靖平王府悬灯结彩,目之所及皆为喜庆红色,满饰灯笼与绸花。
依册封之礼,宫廷数位女官于大典前一日入住靖平王府,守在未来的皇后娘娘阁前。
翌日,天尚未破晓,立后庆典的钟声和鼓声便响彻整座皇城。
瑜安卯时起身,已是不能再迟了。
她坐于铜镜前,十余位侍女两行排开,端着大婚所用之物。
宫中积年的梳头嬷嬷们忙前忙后,为嘉懿郡主上妆。
墨发一缕缕挽起,发髻华丽繁复至极,分毫不乱。
两位全福嬷嬷着绛红色百福裙,静候一旁。饶是对嘉懿郡主早有耳闻,铜镜中女子容颜倾国,胜过万千颜色。
二位全福嬷嬷俱为端敬皇后陪嫁,一路相随。蒙娘娘恩旨,皆已风光出宫嫁人。
如今儿女双全,特奉陛下旨意,来为嘉懿郡主点上花钿。
一位嬷嬷已过四十,拭了拭泪。转眼二十余年过去,娘娘仿佛出阁之景仿佛仍在昨日。
如今陛下觅得良缘,想必皇后娘娘九泉之下,必定欣慰。
天光大亮,侍女通禀,裕王妃与清涵郡主到,为皇室女眷中为帝后送嫁者。
甫一入屋中,便见十二树花簪依次捧于描金的紫檀桌案上,满饰珠翠,华贵不可方物。
在大齐,唯有帝后方有资格佩戴十二树花冠。
镜中女子着五色衣,凤鸟纹饰上缀着的珠玉璀璨生辉。
身份的转换,萧念起初不免拘谨。
她来时母妃千叮咛万嘱咐,册后大典不容有丝毫疏失。
但见瑜安妹妹毫不在意地吃着糕点,渐渐也就放松下来。
“万没想到,最后你成婚还在我前头。”萧念笑着感慨。
她与赵凌的婚事早早议定,父王舍不得她出嫁,在几个吉日中挑出了最晚的那一日,为今年九月初五。
陈妤是已成婚的过来人,女子出嫁之日,大多紧张,寝食难安。
她本想与瑜安说些宽慰之语,却见对方神情安然,甚至还能让侍女再去膳房取些吃食散下。
陈妤会心一笑,似乎……无需自己再多此一举。
吉时将近,梳头嬷嬷为郡主赞上十二树花钗,着意添彩。
礼官高声唱和,院中乐声欢欣热闹。
由女官开了六扇相引,瑜安以扇掩面,去前厅拜别小叔叔。
华美的礼衣下,腰身纤细,未有任何端倪。
兄长一路相陪,直到瑜安登上凤辇。
册封使在前,代帝行亲迎之礼。
朝和殿阶下,文武群臣天不明即入宫,依阶品肃然而立。
金辉洒落,帝王与元后执手,百官叩拜,大赦天下。
立后仪典,受册,告庙,赐宴,一整日宾客如流水般,忙碌不歇。
宴席散去,宫灯璀璨。
帝后大婚的兴庆宫内,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与萧询坐于榻间,大约是彼此太过熟悉,瑜安全无成婚之感。
原本以为是一板一眼的礼数,偏生烛火映衬间,帝王眉目温和,一如初见。
忽地叫她心乱了两分。
行过合卺礼,着绯红衣裙的侍女由女官相领,鱼贯退下。
瑜安换过寝衣,三千情丝如瀑般垂落。
一对龙凤金烛柔和地照着。
成婚之礼自然只能点到即止。
桃花灼灼,正当盛时。
帝王俯身,轻吻上怀中人的唇畔。
唇齿交缠间,无端地叫瑜安想起代郡中的许多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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