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盛,行过一段路,无奈事与愿违。
前去探路的二十人来报,十五里外有军队踪迹,正往此间行军。
望迎风招展的旗帜,不?似梁地兵马。
“再探。”萧询冷静开口。
消息在几?位将官中传开,谢栩神情陡然变得凝重。他一直于齐梁战场上,此番是第一回 遭逢羯兵。
尚有应对时间,萧询神情并无多少?意外。
齐梁之?所以暂且休战,正是因秋冬将至,需对外防备羯族的缘故。
“调转方向,去坡上暂避。”
平原地界,羯族骑兵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还不?知此行羯兵有几?人,宜避其锋芒。
大军转道,一千余骑兵向两旁坡上隐匿。
谢栩抬手,命三百弓箭手待命。
军报一趟趟传来,这支羯族军队约莫五六百人,不?容小?觑。
羯兵凶残,往往中原兵马需耗费数倍压之?。
马蹄纷乱踏过,被发左衽的民族,面上绘有重彩,格外醒目。
被羯兵围在后半段,是数百汉族俘虏,衣着褴褛,多为妇孺。
她们双手被麻绳缚于一处,神情凄惶,尚不?知能否见到明日朝阳。
羯族兵士挥鞭驱赶,不?时有人体力不?支跌倒,畏惧长鞭又拼力爬起。
弓箭手不?敢擅动,恐伤及无辜。
伏击的机会转瞬即逝。
此地原为大梁治下,新近为北齐所克,百姓多未归服。
瑜安下意识去看萧询。
对方未开口,却?自给她安定之?感。
既然遇上,百姓当然要救。
瑜安心下一松。
萧询示意亲兵召几?位将官前来,他手下副将多为北齐年轻一辈子?弟。
瑜安插手不?了?北齐军中,却?靠近,低声提醒萧询道:“倘若军中补给尚足,须奉送些与羯族。”
如若不?然,那数百的妇孺,不?知该有多少?要成?羯兵今夜盘中餐。
二人仅隔半步远,女郎神情悲悯。
萧询撞上她的眸,道:“好?。”
瑜安有些遗憾,可惜了?,行军途中未备药粉。
……
是夜,月明星稀。
军队于山间驻扎,主帐内烛火已燃尽两支。
三百押送辎重的将士佯败,留三成?军粮与羯兵。
羯族人席卷中原,无论军队抑或平民,见到钱粮便夺,来者不?拒。
萧询令一队人马追寻羯兵踪迹。
想到晚间羯兵围炉烹人情状,为首的校尉几?欲作呕。
以人为食,茹毛饮血,可怖至极。
自羯族肆虐中原,数十年来对羯人的恐惧已刻入汉族骨血。
浮云蔽月,从主帐中退出时,以周正为首,几?位将官神色俱是凝重。
萧询望悬着的一幅舆图,了?无睡意。
帐帘被挑起,月光从云层透出。
萧询踏月光而行,不?远处,即是叶三公子?所居营帐。
瑜安同样未睡,见到深夜来客,会心一笑。
案上一盏烛火,二人对坐。
“若我未记错,”瑜安抬眸看向萧询,“羯族眼下行军路途,必经一片树林。”
瑜安曾随父亲巡查驻地,纵然没有地势图,也?约莫有些印象。
因携大量战俘,这支羯兵不?得不?多走大路,并不?难推测其路途。他们一路以妇孺为军粮,直至回到栖居之?所。
“秋干物燥,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
晨曦未明,谢栩领军令状,率五百骑兵突袭羯族营地。
最初的无序过后,羯兵反应神速,迅速反攻。
羯族骑兵作战灵活,阵型变幻莫测。
前锋的五百兵士很快落于下风。
燃起的希冀破灭,妇孺哭声一片,瑟缩于各处角落。
中原将士不?敌,谢栩未能救出战俘,无功而返。
羯兵丝毫未将这几?百人马放在眼中,乘胜而追。
谢栩一路败退,命将士沿途丢弃辎重,以加快行军。
羯兵分心去拾,大半仍穷追不?舍。
双方人马逐渐拉近,血腥气息在林间愈发浓烈。
巳时一刻,两方终是短兵相接。
谢栩挥动手中一杆长枪,留下断后,命余部先?行撤离。
羯兵分散包围,已然杀红了?眼,弯刀闪着森然寒芒。
他们倒识得谢栩铠甲,必定是敌军中有名有姓的人物。
须臾之?间,数名骑兵包围住谢栩□□白?马。
谢栩接连挑落两人,手下将士已撤出大半,他却?脱身不?得。
长枪与弯刀相击,铿然有力。
利刃寒光闪过,突袭割破谢栩右臂。
谢栩回身去挡,两名亲卫同遭掣肘,无法分身来援。
兵刃碰撞,又是十余招过,两名羯兵弯刀一左一右砍下。
谢栩瞳仁猛然一缩,横卧长枪。
羯兵喊杀声不?绝于耳,浑浊的齿牙上,不?知占有多少?同袍血迹。
谢栩发狠,以一己之?力相抗。
弯刀逼至眼前,骏马躁动不?安。
利箭破空声响起,穿过重重密林,没入一人喉管间。
那人喷出一口血沫,跌落马下,一柄弯刀坠于地。
谢栩把握时机,长枪反转,趁势结果另一人性命。
后撤之?际,谢栩望利箭来时的方向匆匆一瞥。
半坡上,叶家三公子?手握长弓,于树丛掩映之?中居高临下俯视。
她身旁,陡然被夺了?弓的箭手神情愕然,目光在那箭上来回逡巡。
备了?一夜的火箭听太子?殿下号令,齐齐射出,点燃木枝草叶。
林间霎时变作一片火海。
羯族后军自乱阵脚,趁此时机,余下齐军尽数撤出林中。
滚木落下,截去羯兵出路。
数日无雨,秋风起更助火势。
瑜安抽出一支火箭,利箭离弦破空而出,羯族大旗被横空折断,消弭于火焰之?中。
一场大火,尽数吞噬羯族主力。
……
大军入城,原本告罄的补给很快便得充盈。
救回的百姓各得安置,除了?前日夜间被羯族屠戮的二百余人,以及乱军中逃匿者,还余五百四十七人。
萧询下令,将幸存百姓分批护送回原籍。若有愿就地安家者,亦造册,允其留在邻近村落。
此处已稍离边地战乱,属北齐地界。
故园被羯族烧杀殆尽,愿返乡者寥寥无几?,因而大多数都由郡守另行安置。
才历一场恶战,萧询令全军于城中休整五日。
太子?殿下驾临,郡守不?胜荣幸,自得殿下传来的手令便洒扫相迎,备足了?钱粮劳军。
太子?殿下下榻之?所,无一不?准备得周到细心。
清点过战果,军中即刻论功行赏。
这一仗赢得极为爽利,一千五百将士对阵羯族六百余人,全歼其部众。
瑜安对此兴趣缺缺:“怎么,难不?成?太子?殿下还能就此放走我?”
“咳咳,咳咳咳。”
谢栩本在一旁喝茶,闻言不?住呛声。
莫说在大齐军中,放眼整座齐都,都无几?人敢这般同太子?殿下说话?。
谢栩心有余悸搁了?茶盏,叶家三公子?对他的救命恩情在前,自然不?能多说什么。
他甚至还帮着按住了?周正周将军。
若论军功,此次叶家三公子?居首毫无疑议。
叶瑾舒放肆张扬,萧询只?是浅笑。
放走她自然是不?可能的,于其余事上倒可稍有转圜。
瑜安道:“我随身的物件,还请殿下如数归还。”
萧询颔首,对身边人吩咐一句,东西不?多时便一一送上。
瑜安最关切的是那枚自幼不?离身的平安符,余下的倒不?甚在意。
东西不?缺,她将平安符重新系回腰间。
指尖灵巧翻转,萧询早便命人详细查验过。这枚平安符有些年头,里面只?有半枚铜钱,还遭了?火吻。
不?知是怎样的一段往事。
“我还要给家中寄封信。”
算不?上得寸进尺,她陷在北齐军中,总得向爹娘报个平安。
“好?。”萧询同样应下。
堂堂北齐太子?,总不?至于言而无信。
得了?他的许诺,瑜安转身回自己的院中休息。
目的既已达成?,无需多弯弯绕绕。
如军令般,直截了?当即可。
经此一役,太子?殿下身边副将对这位叶家三公子?皆客气许多。
夕阳余晖落下,萧询望女郎离去背影,却?是久久未收回目光。
……
齐都,御书房,明帝放下了?手中军报。
为着那一箭,询儿迟迟不?肯还朝。
当真是少?年人气性。
既于大局无碍,明帝未横加阻拦,由得自己的太子?布局。
他的目光落在军报中另一位名字上。
十七岁的少?年,当真是后生可畏。
明帝存了?些召见的心思,询儿将其带回京,安排得甚是妥当。
这位叶家三公子?,会是撬动徐州的一枚好?棋。
“陛下,靖平王到了?。”
顾昱淮本是来禀西山军营之?事,明帝赐了?座,却?不?急着过问?。
他将手中军报随手扔与顾昱淮:“叶家的孩子?下月至皇都,你可要一起见见?”
顾昱淮抬手接了?,早便知道太子?设下天罗地网,就是为擒住叶家三公子?。
他随意扫过几?眼zou'bao,只?道:“有什么好?见的?”
他才懒得理会一切叶家事。
第99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被擒
谢栩只觉军中新供了位祖宗。
他奉太子殿下之命照看叶家三公子起居, 她口味实?在挑剔,诸多忌讳,譬如时鲜的茄瓜不吃, 冬菇不碰,林林总总, 得记在纸上才能分清。
萧询卷了长长一张案纸, 只道:“送到膳房去罢。”
“是。”
于是一应饮食, 膳房都是单独为叶三公子另做一份。
因两?地口味差异, 谢栩跑了城中东西北三处集市,大半日的辰光, 才勉强把花椒一类的配料置办齐全, 叮嘱随行的伙夫一定要带上。
战场上救命之恩在前, 他做这些毫无怨言, 自以为是理?所应当。
落木萧萧,一场新胜后, 一千余军队驻于城中, 可稍稍安心?些许。
叶三公子名为阶下俘虏, 但她献策歼灭羯族的功劳在前, 几位将官待她皆有了两?分?敬重。
太?子殿下如她所愿, 并未将其女郎的身份广而告之。
军中知晓此事者?除他外, 也只有周将军并几名亲卫罢了, 奉令守口如瓶。
谢栩虽为前锋,此次军功居首, 也未有多少?得?意之感。
至于救命恩情,他当面拜谢过, 日后若有机会必定相报。
他郑重其事,一诺千金, 女郎神色却未有波澜。
“战场上退御羯族,何必分?齐梁彼此,又何必言谢。”
换了任何武将被羯族所围,她皆不会袖手旁观。
羯兵凶悍异常,毫无人性。谢栩既是勋贵出身的少?年将军,战局危难中却时时身先于士卒,力保手下兵卒先行后撤。倘若抛开齐梁多年对立,他也是位值得?相交的友人。
瑜安在郡守府中独居一处院落,暗卫看管外松内紧,少?有破绽。
非行军途中,白日里?闲暇时分?有余,瑜安休憩的时间也久。
今日是郡守专意备下的庆功宴,太?子殿下以千余骑兵大败羯族,一扫军中颓气。
午时即开宴,胜了羯兵,将士上下欢欣,萧询亦允了庆贺,亲自列席。
瑜安听谢栩提起,郡守为此筹备三日,延请了不少?舞乐班子赴席上助兴。
院中树上结了枣子,红彤彤得?惹人喜爱。眼下午时末,正是护卫轮班之时。
他们遵殿下口谕,于暗处监看叶三公子多日。
半月来,这位郎君一直安分?,未生?事端。
在野地行军时不见其有异动,如今深入北齐地界,又在城中,自然更无须忧虑。
前厅庆功席宴,歌舞升平,军中将士一整日都是喜气洋洋。
大齐的盛宴,北梁的叶公子当然不会列席。
在房中用过午膳,内室中拉起帷幔,他惯例早早休憩。
……
迎面而来的舞姬,皆着樱粉衣裙。有几人分?抱着琵琶与箜篌,余者?佩舞绸,其上绣着不同花样。
由管事引路,一行舞姬总有三四十人,要往宴厅献舞。
待脂粉香气散去,瑜安自暗处现身,推开房门,入了空无一人的屋中。
此间专挪出来,供舞姬休憩装扮所用。
瑜安四下里?打量,从木柜中寻出了几套备用的舞衣。
像是临时赶制,针脚有些粗糙。
她比了比身量,取出一件去屏风后更衣。原先的锦袍被她藏于柜中最底层,有其他衣裳遮掩。
玉簪拔下,三千墨发?垂落。
袖摆宽大,舞动时想必为求飘逸之感。
瑜安拢了拢衣襟,自往铜镜前坐下。
小案上胭脂水粉一应俱全,妆匣中还有钗环绒花。
她思忖片刻,照着方才见到的舞姬模样为自己挽发?。
对着铜镜,瑜安总不得?其法。
最终而成的发?髻当然也不大尽如人意。
瑜安凝眉,只能多以一朵绒花点缀,略作遮掩。
前厅中,三十六名舞娘水袖翻飞,舞姿曼妙,只不过配合的舞步稍显凌乱。
有乐声?相掩,又是庆功的喜悦热闹,无人在意到此处。
宾客把酒言欢,举杯相贺。
后院屋内,解决了发?式,瑜安胡乱给自己上妆。
点了胭脂,抹上口脂,接着对镜描眉。
依常理?而言,一处乐班中养不起这许多舞娘,尤其还是在边地。郡守府上费了些心?思,应是并了好几个班子,才排出这一支舞。
简单收拾毕,瑜安望铜镜中的自己,格外陌生?。
发?髻摇摇欲坠,她又簪了两?枚珠钗,倒是不敢再乱动。
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是舞班献艺归来。
姑娘们三三两?两?入了屋中,多与相熟的好友聚精会神谈论着席上见到的贵人,并未发?觉队伍中凭空多了一位伙伴。
瑜安混于其中,坐于角落,微低垂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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