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
合上?内室门,瑜安将?平安符压于?枕下。
宿于?东宫中,萧询倒未如何拘着她,允她在?府中自由行走。
瑜安三日里厘清了太子府中路途,若要出府,东宫自会为她备车驾。
她暂无此心,齐都情势不明,反倒是太子府邸安稳些?。
每日的膳食都有人一趟趟送来。三餐之外,点心皆是精致,一连数日都不会重样。
秋冬时节,还有时鲜的贡果?。
帝之骄子,到底不同凡响。
白日里闲暇,瑜安寻了处亭子读书。
“在?府中住得可还习惯?”
萧询今日着太子冠服,系白绶玉双佩,刺绣的金纹在?光下愈发夺目。
瑜安答了一句“是”,也无旁的话。
萧询颔首,入宫的车驾已备好。
他走出几?步,又?道:“若觉得闷,可以出府走走。”
“知道了。”
亭中的女郎翻着一本闲书,萧询瞧她一会儿,方才离开。
……
禁宫中,太子殿下的马车一路无阻。
“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
御案后,明帝搁了手中奏疏:“出去历练大半年,总算舍得回宫了?”
宫人为太子殿下沏茶,不打搅这?场父子叙话。
御书房的门合上?,明帝端了茶盏,语气少?了帝王惯有的威严:“在?边关,有何见闻?”
萧询依言,便谈了些?边地风物,百姓民生。逐一道来,条理分?明。
鎏金银竹节的三足香炉内,清檀的香气袅袅。
明帝静心听着,边地苦寒,远比不得皇都锦绣。
他的太子,并未辜负教导。
“徐州如何?”帝王话风一转。
萧询应对自如:“招安为上?。”
叶家戍守徐州多年,极负名望。尤其在?顾家陨落后,叶氏一门更成?边地军民主心骨,百姓爱之敬之。
若能收服叶府,则徐州之地尽在?掌握。
武力谋之绝非良策。况且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叶家子孙埋骨沙场,宿卫边陲,抵御外侮,护万家安宁。
大齐亦不想对此忠臣良将?赶尽杀绝。
“甚好。”
明帝目光赞许,彻底放手将?徐州事交予萧询。
他提及军中奏报,那一箭险要,询儿大抵是初次在?战场上?吃如此大亏。
“人带回来了?”
“是,在?儿臣府上?。”
“明日,让他进?宫一趟罢。”
明帝倒是想见见叶家的这?个孩子。
十七稚龄,能在?战场上?现如此本事,有几?分?长皓当年的影子。
萧询拨了拨茶盏,迟疑片刻,还是未点明瑜安女郎的身份。
既是她的隐秘,暂无需外道。
叙过些?话,明帝吩咐人传膳。
萧询想起一事:“王叔那儿――”
“由他罢。”
叶家的故人,见与?不见,随长皓心意便是。
“儿臣明白。”
……
用?过晚膳归府,对弈之时,萧询同瑜安说起此事。
瑜安落子的手一顿。
“……要召见我?”
萧询眸中不自觉蕴了两分?笑:“害怕?”
沉默一会儿,瑜安落了子。
若说害怕,倒也不尽然。
自小到大,她不知听过多少?有关明帝的溢美。
上?马百战不殆,下马安邦治国。平叛乱,惩贪官,北齐中兴自他手中始,一扫前代之浊风。
尤其是十余年前关乎生死的那一战,齐梁联手共御羯族,蒙明帝大义解救的百姓至今还感念恩德。
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有机会亲往拜见。
后半局棋,瑜安显而易见地安静下来,不知想些?什么。
萧询道:“孤陪着你去便是。”
太子殿下当然言出必践。
翌日午后,御书房外,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寒意。
宫人入内通传,萧询对瑜安点头?:“孤在?外等着你。”停了停,他又?道,“莫怕。”
明帝身边的总管钱钦出了外间,瞧见眼前一幕,倒是惊觉殿下待叶家公子的亲厚。
御书房的门打开,瑜安抬步入内,又?回眸望了萧询一眼。
钱钦没有再跟进?去,道:“外间天寒,太子殿下不如去厢房坐坐?”
“也好。”
瑜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萧询往偏殿暂候。
“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瑜安的跪拜真心实意。
她幼时,一场风雪连绵,羯族肆虐,边地愁云惨淡。粮食歉收,大雪冻死无数牲畜,羯族无以为生,全然以人为食。好几?座城池破,手无寸铁的百姓家中被羯族席卷一空,妇孺更是沦为军粮。
有一座城被生生吃空。
生死存亡之际,齐梁终是联手,誓要克羯族于?长城外。明帝以亲王之尊,时时陷于?阵前,全不顾己身安危,斩敌无数。他亲下军令,凡平民百姓,无论齐梁,一律庇护。
不知多少?百姓因?此从羯族铁蹄下得以活命。
无论多少?年过去,这?份救命的恩情,永不会忘。
“起来罢,坐。”
瑜安斟酌一会儿,坐于?一旁椅上?。
她稍稍抬眸,才发觉这?位自腥风血雨中夺位的帝王,并未有想象般那么威严。
不同于?她的拘谨,明帝闲闲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是个极漂亮的孩子。
书房一侧悬着一柄佩剑。见瑜安目光多有停留,明帝道:“可识得?”
瑜安微一点头?:“青岳剑。”
传闻削铁如泥,与?明帝在?战场上?往来不败。
帝王笑了笑,瑜安不合时宜地想,萧询的模样肖似其父,很有几?分?齐帝的风采。
……
从御书房中出来时,风吹散了层云,透出些?许阳光。
明帝吩咐人好生送瑜安出宫,钱钦笑着道:“太子殿下亲自陪着叶公子呢。”
“太子在?宫中?”
明帝今日只是召见瑜安,钱钦道:“是,想必殿下还未走远。”
既如此,明帝道:“让他过来罢。”
“奴才领旨。”
钱钦传来帝王旨意,萧询与?瑜安才出御书房三重门外不远。
父皇召见,想必有何要事。
“你在?此稍候。”
瑜安也无事可做,便答应下来。
交代侍从跟着瑜安,萧询折返回御书房。
御案上?多摆出了几?幅贵女画像。
“礼部午前方送来的,”明帝道,“你且先带回去看看。”
太子已及冠,到了适婚之期。
因?前时在?边关军中,才耽误了些?时候。
若遇良人,是时候聘作太子妇。
画中女郎各有风采,萧询下意识道:“皇兄尚未成?婚,儿臣之事暂且不急。”
他未多瞧画像,显然无此心。边关动荡,他是当真未考虑姻缘一事。
明帝倒没有强求:“也罢,朕让礼部多加留意便是。”
画像收起,稍后会送入太子府中。
萧询做事素来有分?寸,合乎储君气度,明帝甚少?担忧,大多随他心意。
……
寒风起,枝头?最后几?片叶飘零。
瑜安坐于?阶下,她入代郡时,尚是夏末,绿叶苍翠欲滴。
转眼间,已是万物萧索的冬日。
她更在?离家千里的齐都。
草木凋零,顾昱淮远远行来,一眼便瞧见了阶前的少?年。
天色阴沉,阳光稍一现身,旋即隐于?云后。
少?年安安静静坐着,天青色的锦袍,却是皇城中极耀目的所在?,让人移不开眼。
无需明言,顾昱淮自然能猜到他的身份。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叶家竟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
当真是稀奇。
靖平王立于?原地久久未动,侍从也不敢催促。
虽是陛下召见,但还未到时辰。
况且陛下从不与?王爷计较这?等小事的。
“王叔。”
顾昱淮回神,看向来人:“太子殿下。”
许久未见,萧询自边关回京后诸事繁杂,这?几?日还未腾出时候去靖平王府。
既在?此间遇上?,二人叙了会儿话。
“军中有些?事务,改日孤过府请教王叔。”
“好。”
除了三师,明帝亦钦点靖平王相?教导。
军中要旨,顾昱淮对萧询自是倾囊相?授。
二人作别,各自行不同的方向。
顾昱淮往御书房中,萧询自去接人。
“瑜安。”他对她唤道。
寂静的宫道上?,声音随风而来。
顾昱淮的脚步陡然顿住。
第101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被擒
“瑜安。”
出神许久, 萧询的声音拉回了瑜安的思绪。
在他走近前,瑜安自阶上起身。
锦履踏于落叶上,发出些清脆声响。
至于御书房中的谈话, 她并未多过问。
二人并肩离去?。
王叔仍留在原处,萧询稍感意外。
瑜安在他身?旁, 见礼后识趣地垂眸, 不多碍靖平王的眼。
原本欲开口的靖平王, 一时也没有言语。
目送他们二人离开, 顾昱淮说不清自己?是何心绪。
叶家的小郎君,与h儿同岁, 都长这么大了啊。
从前在军中时, 他还抱过这孩子。
御书房内, 贵女的画像尚未完全挂起。
“兄长。”
顾昱淮在书房内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瞥见其中一幅图,笑着道:“要给太?子殿下选婚?”
明帝称是, 不过太?子暂无?此心。
眼见着帝王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顾昱淮接了茶盏掩饰。
今岁秋方到?的贡茶, 他多少品出些门道。
明帝吩咐人将画像送去?太?子府中, 长皓的婚事, 他这个做兄长的倒是也想操操心。
奈何近些年过去?, 长皓了无?此意。
他明里暗里问过数次,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堂堂帝王多喜欢做媒。
像是生怕明帝想起自己?似的, 顾昱淮递上西山奏报,拣了要紧的来提。
一炷香的工夫商议过政事, 品茗闲谈时,顾昱淮踟蹰许久, 才道:“兄长见过那孩子了?”
明帝毫不意外他会过问,只颔首道:“是个伶俐的孩子。”
进退合宜,言谈有物?。
他甚少夸赞后辈,顾昱淮回?想起方才宫道上那一瞥。
样貌单是瞧着,是挺讨人喜欢的。
……
连日阴雨,今日午后皇都倒是个难得的晴好天。
靖平王府书房内,茶已添了两?盏。
关?乎用兵之道,纸上得来终觉浅。
此番在边关?遭逢羯族骑兵,对阵之间,萧询自知?不足。
顾昱淮事无?巨细问了这一战。于其中,萧询未刻意隐瞒叶家三公子叶瑾舒的功劳。
诱敌深入,施以火攻,尽数克敌。
顾昱淮摩挲着掌间玉扳指,善用地利,临危不惧,又?借秋日天干物?燥之势。
看起来,叶大将军将这个幼子教?导得不错。
太?子殿下留于靖平王府用晚膳,膳桌上照例是备了两?份菜式。
分了主宾入座,执象牙箸时,萧询忽而想起一事。
“王叔府上若方便,孤想向王叔借位厨子。”
青徐二州毗邻,风土人情相近,饮食应当也相差无?几。
瑜安吃不惯齐都的口味,这些日子愈发清瘦了些许。
想也知?道太?子殿下是为了何人开口,厨子倒是小事,顾昱淮道:“殿下待他倒是亲厚。”
萧询笑笑,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缘由。
招安叶家势在必行,自然要好生待叶家如?珠如?宝的小公子。
太?子殿下车驾归府,随行的还有靖平王府跟去?的一位家厨。
萧询吩咐管事好生安置,府中再为其另开一份俸禄。
月挂中天,穿过花苑时,高进禀道:“殿下,瑜安公子已经睡下了。”
原本要去?清珏轩的脚步一顿。
一阵难以察觉的失落,萧询淡淡应了一声好。
月似轻纱,笼罩在湖间。
萧询自回?寝殿歇息。
……
翌日的膳食陡然转好,坐于桌前时,几乎叫瑜安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府上拨来侍奉的秋萍道:“回?公子,膳房从靖平王府请了位厨工回?来。”
“原是如?此。”瑜安搅着汤羹,鲜香扑鼻的一桌菜色,让人瞧着便食指大动。
每日来侍奉用膳的侍女大多不同,瑜安一一记下了名字。
秋萍见公子展颜,欢喜地侍立在旁,感叹轮到?自己?的好运气。
公子向来无?需人布菜。一顿饭毕,秋萍瞧着府上原先厨子烹的菜式,公子是一筷未动。
侍女收拾了碗盏,瑜安以茶漱口。
自入齐都,萧询既为掌政太?子,白日里四下忙碌,并不常在府中。
她难得用了顿舒心的午膳,也生出些出去?走走的兴致。
不过提了一句,半炷香的工夫,马车便已备好。
未时光景,天气也和暧些。
马车行于街巷,齐都繁华,瑜安早有耳闻。
可惜百闻不如?一见。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来往百姓衣着富丽。
远离战火喧嚣,岁月从容而又?安宁。
摊贩叫卖糖葫芦的声音随风送入耳中,瑜安心中一动,让马车停下。
她从架上挑了串糖葫芦,东宫跟随的侍从立时付清了银钱。
山楂酸甜,裹了晨起新鲜现熬的糖衣,怎么都叫人吃不腻的。
阳光照在肩头,透着些暖意。
瑜安拿了串糖葫芦,安静行于街头。
车驾在贵人身?后相随,不疾不徐。
红艳艳的糖葫芦,给寂寥的冬日增添一抹亮丽的色彩。
挑起的马车侧帘久久未放下,随行的护卫不知?是否要继续启程:“王爷。”
原本以为见到?东宫的车驾,熟料下来的是位眼生的小郎君。
靖平王未开口,车夫不敢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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