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马索?!”臣寻悚然一惊。
胆子真大,这可是官道啊,竟然在官道上设置绊马索拦路抢劫!
臣寻顾不得疼,急忙自包袱里摸索出匕首握在手里,身体前倾,正要撩开车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况。这时车厢屁股后面传来异响,她扭头看去,只见布帘子被猛地掀开,然后一道人影扑进来!
臣寻和车夫同时发出一声骇叫。
骡马长嘶,马车巨晃,臣寻不知道前头车夫又出了什么状况,但想此时此刻只能自保。只很快,她就看清楚了钻进来那人的面目,嘴里的骇叫声戛然而止,胸口狂跳,手中壮胆要递出去的匕首也往背后藏了藏。
马车外面,车夫却是被人正用把闪着寒光的剔骨刀逼近脖子。肉摊子上常见的剔骨刀,分筋错骨,手起刀落。百姓寻常见惯,一见那刀样子,车把式早给吓得浑身发软,冷汗狂爆,抖着声求饶连连:“壮,壮士饶命!饶命啊!小,小的上有老,老,下下,下有小……”
“闭嘴!再说话就割了你的喉咙!”
臣寻听得出那恐吓人的人正是夏富贵的声音。
平素憨厚老实的汉子,此刻跟个恶霸豺狼似的。
骡马牵引着车厢在原地转了几圈后,慢慢停了下来。
车厢内无声的对峙中,又有人自马车后面掀帘爬了上来,这回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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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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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爬上车后才觑空扫了眼车厢内的情形, 这一眼,差点吃惊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房, 房……”她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臣寻, 也忘了做出拟定好的反应——协助夏漪涟制伏马车里的人。
臣寻完全当她不存在, 她紧绷着脸,只把对面的人死死瞪着, 目光好似要吃人。
对面那人,蓬头垢面, 着一身破布烂衫, 活脱脱就像个乞丐, 却掩不住他一张脸贵气俊逸,叫人一见忘俗。
他姿态闲适而懒散,好似领着丫头正在出游, 人懒洋洋地斜躺在地板上, 肩背靠着厢壁, 下巴微抬, 要笑不笑地迎视着她叫他困惑不已的愤怒的目光。
马车外面挟持着车夫的夏富贵久久未听见车厢内传来事先约定好的暗号,浓眉紧蹙, 脸现担忧。
他一只手勒着车夫的颈项和脑袋, 一只手握着把生锈的镰刀紧紧抵在车夫的喉管上,双手不空, 只得努力扭着头, 抻长了脖子, 张大眼试图从竹帘子狭小的缝隙里看进车厢内, 口中一叠声焦急地道:“怎么了?郡主、红线, 你们还好吗?里面的人擒住了没?红线, 你吱个声儿啊!”
红线冲着臣寻讪笑了下,尴尬万分,暗呼出一口气,方才扬声回道:“富贵,咱们遇到熟人了,里面是,是……是郡主夫人呢。”
此时此刻有求于臣寻,红线急智,试图拉拢关系。她不说房大人,临时杜撰了个极为暧昧的称呼。
“郡主夫人?”夏富贵呆呆地重复道,半天反应不过来这是哪个熟人。
就在这时候,车夫趁他不备,一拳头捣在他的左眼睛上。富贵痛苦地哀嚎一声,人往后仰面倒去,重重地摔下了马车。
红线听到动静,敏捷地扑将出来,只见车夫已跳下马车,挥舞着双臂,大喊大叫着一路狂跑。
“哎呀,他跑了!”红线忙朝富贵怒吼道,“你还瘫坐在地上干什么?不想活命了?还不赶紧去追?”
富贵疼得抽气,捂着左眼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闻言,大睁着完好的右眼睛去寻车夫,这一瞧,也急了,“糟糕,他是往回城的方向跑的!可不能让他跑回去,会把官兵招来的!”
丢开手,转了两圈儿,在地上找到了镰刀和马鞭,捡起来,将马鞭抛给红线,丢下一句,“我去结果了他,你们先走!”说着,追着马夫去了。
红线抱着鞭子朝车厢内探进去半个身子,问夏漪涟道:“郡主,现在怎么办?”
夏漪涟充耳不闻,仍旧一动不动地同臣寻做无声的对视,暗自较着莫名其妙的劲儿。
好像,谁先动,谁就输了。
红线看这情况,只得又钻出来,她站起身,垫着脚尖儿朝富贵离开的方向眺望。
地面却开始震动。
似乎有大队的人马往这边而来。
红线循声扭头看去,只见一片树林子后面,隐约旌旗招展,上书一个大大的“佟”字。
“哎呀,是官兵!”红线急向车厢内道,“郡主,有官兵来了,就在我们后面,看样子是出城巡视的,转眼就要到了。这是要迎面撞上啊。”
未得到任何回应,红线心急如焚。
出了城的马车,又是在官道上行驶,如果不是追捕辽王府逃犯的官兵,不一定会检查他们的马车。
红线略略安了心。
扭头又朝前面望了望。
富贵已追上车夫,两个人从道上扭打着滚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
后面有官兵来,前面富贵同车夫在搏命,还是危险得紧。
红线紧咬着唇,钻进车厢里,看看臣寻,再看看夏漪涟,然后沉声向夏漪涟道:“郡主,富贵追着那车夫去了,转眼官兵就到。车夫若是看见官府的人,肯定嚷嚷起来,定然就会暴露了你。富贵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得去帮他把官兵引开。郡主,你,你……”
红线一脸视死如归模样,心一横,道:“郡主,你保重!”
她扭身就要掀帘往下跳,夏漪涟却移开视线,不再去看臣寻。他一边撑起身体,一边懒懒地道:“保什么重?你俩要是完蛋了,我也会一块儿跟着完蛋。要走一起走。”
说着就欲要以进来时的姿态又滚下马车去。
臣寻突然动了,她倾身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
军队的马蹄声整齐划一地踏踏而来,车厢里的人都听见了。
来的官兵显然不少,且已在百米开外。
夏漪涟转头,垂眼,看着臣寻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默然不语。
臣寻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知道不能放了他。
如果放了,可能,再也看不见他了。
这回是真正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红线亦扭头,将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瞧在眼里。
外面的阵仗越来越大,军马喷着鼻息的声响都听得见了,情势急迫,最后红线一咬牙,紧紧盯着臣寻,郑重道:“房大人,我家郡主就拜托给您了!”
说罢她再不迟疑,毅然决然跳下马车,还往马屁股上狠狠抓了一把,马儿吃疼,撒丫子往前跑起来,与此同时,红线朝路旁的树林里一头扎了进去——同富贵离开的方向背道而驰。
马车骤然加速,车厢内臣寻已放开了夏漪涟,两人都朝马车行驶的反方向倒去,在厢内摔了个七荤八素。
刚刚扒着厢壁稳住身体,臣寻便听见了红线刻意做作的惊叫惨呼:“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有人打劫啊,杀人了啊!”
声音越来越远。
臣寻心跳如鼓。
转眼之间,两位故人已是凶多吉少。
有人懒洋洋道:“你打算发呆好久?”
臣寻扭头,恨恨地剜了眼扒着窗框的人。
那人只是嬉皮笑脸地回视她,目不转睛,还裂开嘴对她笑,问她:“看什么?是觉得我这样子帅得惊天动地还是不认识我啦?啊,定然是许久不见,都已不知道我是谁了。”
这便让臣寻看见了他那一口整齐的白牙上,已经被喉咙里涌出的鲜血染红了。
心好似被针扎了下,蓦的一痛。
又好像被一把钳子正在将心绞得稀碎。
臣寻压抑着真实情绪,面无表情地道出事实:“你受伤了,很严重。”
难怪他先前很不雅观地滚爬上马车,进来后就一直躺在地板上,没骨头似的。
“小事。”夏漪涟说。
臣寻压抑着怒火:“可你的嘴角在流血——怎么受的伤?”
刚才翻滚那几下,不可能让他受伤的。
“哦,逃命的时候,运气不好,从三米高的城墙上摔下来,胸口正好撞在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上,差点撞碎我一块肋骨。”好像谈论天气一般,夏漪涟语气轻松地道。
“……肋骨都要撞碎了,你还说这叫小事??”
臣寻扭开脸,终是无奈的、咬牙切齿地低低咕哝了句:“你这个冤家!”
夏漪涟耳聪目明,听到了,嘴角大大地咧开,“是啊,是冤家。不是冤家不聚首,冤家才路窄……”
一句话刚说完,只听呕的一声,他嘴里直接喷涌出来一大口鲜血,很快将胸前洇然得触目惊心。
“都吐血了,你就不能不贫嘴吗?!”臣寻揪心地低吼,四下张望,看见了自己的包袱,忙抓过来,手忙脚乱地打开,想要找块帕子出来给他擦拭鲜血。
夏漪涟抬起手背胡乱抹了把嘴角,扬起头来,那一口未吐出来的血被他咽了回去。他喘着粗气望着车厢顶,无声地苦笑了笑,道:“好,前女友,我听你的……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喉管好似拉动的破风箱。
“你还说话,赶紧闭嘴!”
臣寻看他坐在车厢尾巴处,身体要倒不倒,怕他掉下车去,便伸手将他往车厢内使劲儿一扯。
夏漪涟身子一软,顺势就躺在了地板上。
他的胸口本就遭了重创,又被红线和夏富贵生拉硬拽逃了一路。刚才又在车厢里翻来滚去,在厢壁上撞了好几下,早就支撑不住,只是凭着一点精神意念同臣寻犟嘴。
看臣寻伸手,似乎想将他扶起来,他只得抖着声音哀求道:“冤家啊,你别管我了,我真的受不住了。”
说罢,脑袋一歪,人竟然直接昏死过去。
臣寻不明所以,一见如此情形,吓得扑过去将人抱住用力摇晃,仓皇不已,“醒醒!你别睡啊!撑着点儿,我给你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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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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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马被绊马索绊了一下, 差点跪下地去。紧急刹车后红线拼命拽着缰绳稳住马匹,骡子拉着马车只在原地打转儿,早就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后头红线在马屁股上挠那一爪时, 她也没看方向。骡马吃疼, 闷头往前就冲。马车颠簸得厉害, 臣寻抱着夏漪涟费劲儿地挪到车厢前面,撩开竹帘子一看, 马车左冲右突,隐约看着竟是往回城的方向去的, 登时大惊失色, 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车里有个正被全城通缉的朝廷钦犯夏漪涟, 回去岂不是正好羊入虎口??
手搭凉棚望一望前路,红线和夏富贵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也生死未卜, 但此时又哪里顾得上他二人?自己能不能不被牵连保住一命已是两说!
臣寻快速思索了一番, 决定兵行险着。
她将夏漪涟轻轻放在车厢地板上, 人爬出去, 抓住缰绳用劲儿扯,扯来扯去, 终于不甚熟练地将马头拨转了方向, 走上官道,径直望京城不紧不慢的缓缓驰去。
官兵逐渐在望, 看着约莫有上百人的阵势。
红线演的那出戏, 已叫对方听见, 正原地驻足稍息, 引颈观望不前。
两名斥候策马奔至, 拦住臣寻驾驭的车马, 拔出腰刀指着她,居高临下地喝问道:“干什么的?我们远远瞧到你驾车一会儿往南,一会儿往北,搞什么鬼呢?”
臣寻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她伸手入怀,摸出自己的官凭往前送出去,面上泰然自若道:“鄙人翰林院侍读学士,获上峰核准此番是回乡探亲而来。谁想返京路上遇到蟊贼拦截马车抢劫,两名仆人已经下车追去擒贼。鄙人不会驾车,骡马又受了惊吓,这才导致这车马在道上打转乱跑。——噢,好叫官爷知道,前头有人在路上设下绊马索陷阱,刚才鄙人和仆从就是如此着了道,也许还有其他机关也未可知,官爷们可要小心了。”
顿了下,又说道:“官爷待会儿往前去,若是看见我那不中用的小厮和丫头,麻烦搭把手,救他们一救。”
那两名斥候闻言,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发出嗤笑,似乎听了个天方夜谭。
他们可不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更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很快将官凭检看完毕,斥候丢还给她,傲慢无礼道:“破财消灾,拦路抢劫的大多只为财不会要人性命,给点银子打发了就是了,就当做善事。偏你们这些人,有钱还小气,非得追上人赶尽杀绝。哼,若你那两个仆人没命活,也只能怪你这主子不会做人!”
都说兵匪一家亲,这当兵的心理大概就跟拦路的劫匪一个心态,嫉富如仇。
加之她已自爆自己士子的身份,又看她文弱。历来文武官员不对付,武将文官向来互相看不上,武将手底下当兵的比将领更没学问,更不待见文人,不但认为他们只靠一张嘴皮子就凌驾于流血出汗的武人头上,不可忍。从来觉得读书人不够血性,不够男人。
二人信了她的话。
又口出讥讽之语,言说翰林院学士虽然是天子近臣,但是只是六品官。而他们的头儿是正二品大员,如今辽东省坐头把交椅,岂会将她这六品翰林放在眼中?便连车马都懒得检查,只厉声呵斥她赶着车靠边点儿,别要挡着他们的道了。
臣寻不敢申辩,唯唯诺诺地应道是是,是鄙人心胸不够宽广,如此云云。
对方挥刀催促她赶紧让道,臣寻要的就是如此结果,急忙跳下车去,费劲儿地拉着马嚼子尽量往道旁避让。
很快,斥候归队,引着大队人马慢腾腾地打马行来。
臣寻拉着马车站在路旁行注目礼。
那一队人马,前面几名骑兵是几个扛着大旗的小校,后面上来的似乎是亲兵,马背上拴着不少野味儿,隐约见到围在垓心的一两个武将,皆着虎豹狮子绣样的绯色官服。
人头攒动,臣寻看不清楚这对兵马的主帅是谁,不过已经看明白原来是出城打猎的队伍,不是出城追捕辽王府逃犯的官兵,虚惊一场,是以她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便落回了原处。
等这对兵马迤逦驰过去后,臣寻忙拉着骡马掉了个头,然后爬上马车,扬鞭策马赶紧跑路!
骡马得得得地跑了一阵,臣寻遥看这条官道没有岔路,便将缰绳拴在车辕上,任骡马自己跑着,她则钻进车厢内查看夏漪涟的情况。
夏漪涟还在昏迷不醒中。
臣寻生怕他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抱着人猛晃了几晃,“夏漪涟?夏漪涟?”终于将他晃醒了。
那人眉头轻蹙了下,虚弱的睁开眼来。
臣寻惊喜不已,哑声道:“千万别睡,好吗?”
夏漪涟胸口处的内伤叫他呼吸有些困难,人醒了后就不住咳,咳得冷汗很快就打湿了他的额发。
臣寻握着他的手心里,也是一片濡湿。
心里一股没来由的恐慌升腾,臣寻不敢再看他煞白的脸,生怕他就这么在自己怀里……眼睛左右打晃,看见了丢在角落里的几个包袱,忙把身子探过去,抓起能抓到的包袱,拿过来垫在他的肩背处,好让他躺得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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