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臣寻揉着酸疼的胳膊。
韩广诚心诚意道歉:“手下都是粗人,下手没个轻重,请房大人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是我太过文弱了。”臣寻摆手,“韩千户现今怎么看?”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韩广老实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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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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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夜间的值班大臣, 其主要职责便是处理紧急情况,但是为刑部尚书高大人替值的王侍郎始终避而不见,反倒是刘公公越俎代庖出来应付我。可他只一味申斥我, 并反复催我离开, 且我发现他的神色有些慌张。还有, 乾清门侍卫我怎么看着有点面生?我们指挥使也不见露面……”
乾清门侍卫尽管比他们大门上侍卫高人一等,平时几乎没有交集, 可常在宫中行走,还是眼熟的。
隆宗门和景运门的地位虽比不上乾清门, 但此二门亦是前朝后宫的关键界限, 因此一向由指挥使亲自负责。指挥使不在, 也是副指挥使带队,护军的级别都不低。今晚适逢皇后诞辰,韩广记得很清楚, 是指挥使杨志亲自坐镇。早上入值时, 四道宫门的千户还都被杨志叫去训话来着。
杨指挥使一向护短, 虽说夜很深了, 可之前他被乾清门侍卫架着丢出隆宗门过程中,闹出的动静不小, 怎么着也该被吵醒了, 但是指挥使大人竟然没有出面,怪哉。
可疑之处真是多呢。
另外, 今晚各处宫门都推迟了落锁时辰, 理由是百官宴的时间延长了, 所以钥匙都还在四道宫门的千户手中。
臣寻听韩广说了这么多疑点, 心中更加笃定了。
她走远几步, 来到隆宗门外左侧的大水缸处。
这水缸是为救火用的, 里面盛满了清水。水缸旁边是一座约尺许高的石刻须弥座,座架上面则立着一根六尺高的铜制宫灯。
“韩千户,我们都知道皇城里有锦衣卫所共计一十五个,其中千户一十五人。看似人上人了,但上面还有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若干,再往上是左右副指挥使和指挥使大人。有些人做一辈子锦衣卫最多也就只做到千户了,为什么?是没本事吗?不。”臣寻在灯下站定,回望着韩广神色肃然。
“在京中为官,没有背景的人想要得到升迁,除非你人才出众,但这还需要一个让上峰发现你才能的契机。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不然就是门阀的天下。韩千户,有句话你是否听过?富贵险中求。若是今晚你救了皇上,别说一个千户,一步登天做到指挥使,也可以期待一下的,你说是吗?”
韩广一睐她,目中精芒大炽。
心中开始盘算。
锦衣卫千户只是正五品,锦衣卫指挥使却是正三品,俸禄三十五石米,他正五品却连三品武官月俸的一半都不到!
锦衣卫人选来源,一是从地方军队中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二就是皇亲国戚。指挥使杨志便是先帝一个宠妃的堂兄,靠着裙带关系上的位。而自己行伍出身,练就了一身本事,真刀真枪地上过阵杀过敌,正是因为立了军功才得以选调入京。可是比起杨志在锦衣卫中的升迁速度,他入卫六年才做到正五品,这还是当初靠立了军功封的,入卫后就再未擢升过,心里的憋屈谁明白?
诸多迹象表明今晚宫中定有惊天巨变,可指挥使杨志却擅离职守,将来上峰追责,他能否保住脑袋都两说。所以,这位房大人说得对,富贵险中求。如果搏一搏,顶替了杨志坐上指挥使之位,也未可知……
臣寻见他似乎有些迟疑,再喂下一颗定心丸,“若是今晚无事,皇上要追责,那么韩千户就完全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管押着房某向皇上告发,说我带着百官强行闯宫,将一切责任推到房某头上即可。”
韩广略微宽心,两人回转西华门,路上韩广又向臣寻追问了一些王振可能发动宫变的细节。二人回到西华门时,前去打探消息的两个小旗已经回来了。
“如何?”韩广立刻问道。
小旗道:“五军都督手持合符,据说他声称有天理教□□头目趁皇后寿诞乔装改扮,潜入了皇宫图谋不轨,故此同首辅大人连夜入宫缉拿。神武门的兄弟不敢阻拦,只有放行,还被勒令不得声张,若打草惊蛇惊走了匪徒,还要被问罪。”
五军都督原本是肃王里的侍卫头儿,肃王登基,他跟着鸡犬升天,还做了皇上的亲军-五军营的都督,专司卫戍皇城以及皇上出行时的安全。有他打头,难怪首辅能顺利进入后宫。
五军都督沦为王振的走狗鹰犬,定然是有致命的把柄落在了王振手里。
还有可能是都督之位快保不住了。
皇上好男风,听说五军都督原本就是王爷府中豢养的男宠之一。皇上登基后,不再拘着自己,搜罗了不少美男子入宫,又喜新厌旧。为了哄新人开心,他将一些不会被御史上疏唾骂他的武职和闲职赏给这些男宠的亲属。
另一小旗回禀道:“怪哉,东华门的护军平素最是懒散,一个个到了后半夜全跑去墙根下呼呼大睡,今晚却全副武装精神头十足,可仿若惊弓之鸟,十分紧张,俺差点叫他们戳成筛子。俺差点回不来,李千户叫人绑了小的要丢进茅厕,小的百般求饶,故意赚他说小的若不回去,您会亲自去找他,他才叫俺赶紧滚蛋,他还骂了您呐。”
很明显,东华门已经跟王党是一路的了。这道宫门已成为阻止宫内向外界求援的关卡,同时也是王党的退路。
韩广再无任何疑虑,十分火大,“李显达你他娘的!老子今晚也在岗,如果事情成了,就只你一个人的功劳。如果事情败露,老子却要跟着你被砍头!不管了,老子拼了!”
韩广骂了片刻,随即叫手下整队集合。
西华门守卫只有四十号人,五军都督带了两百人入宫,悬殊有些大,但聊胜于无,先训话。
“是要命的任务,成了,便是荣华富贵。败了,则是人头落地。愿意跟着老子干的上前一步来,不干的,老子就一拳头打晕了丢到宫外去,可保你们一条小命。”
既然他都只是个没背景的白衣,他手下的兵又能有什么好出身?
一群憨头憨脑的卒子相顾看了看,都跨一步上前去。
“好。”韩广很满意,大手一挥,“将宫门大打开,放大人们进来!”
当下众人快速商议后即兵分两路,一路韩广、臣寻、蒋文昭、杨问等几个领衔之人换上侍卫服饰,扮作夜间值宿传筹的护军顺着西墙根儿去到御花园,然后自御花园的门户顺贞门潜入后宫。顺贞门的守卫最是薄弱,只有两个太监看大门,很容易搞定。
另一路,则潜去景运门叫门。一来声东击西,为臣寻和韩广这边转移注意力;二来栽赃陷害东华门的护军,让乾清门侍卫误以为是东华门的护军将人放进了宫,几队人马互相猜忌、指摘,造成混乱局面,也能为臣寻他们潜入后宫多拖延一段时间。
坤宁宫内。
一直等到外面寂然无声,红线才扶着夏漪涟下了床。
推门出屋,待到看清楚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竟是坤宁宫中伺候的内侍尸体,红彤彤的鲜血已经流淌一地,红线吓得全身打颤。
夏漪涟也惊呆了,站在廊下久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王振这是……破釜沉舟,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富贵,富贵……”红线想起了富贵,放开夏漪涟,踉跄地跑下石阶,强忍着恐惧在尸体中翻找。
富贵下身挨了一刀,当时就痛晕了过去。他给人扔到院子角落,人事不省。后来王振下令杀人灭口,反而躲过一劫。听到红线发颤的呼唤,他悠悠醒转,慢慢爬起来。
红线看到他的样子,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又不敢大声哭泣,怕招了人来。
富贵虚弱无力地躺在她怀里,强忍痛楚,含笑为她拭泪:“我还没死呢。”
“你还有心情说笑?!”
夏漪涟别开脸,不忍心去看那对苦命的小情人。
红线以后该怎么办……
富贵不愿红线一直哭泣,转向夏漪涟问道:“郡主,阿璩皇子会不会出事?”
“不会,他现在是香饽饽,安全得很。”
王振已经明白地点名了要阿璩出面主持大局,哼,一个五岁小儿能主持什么大局?他分明就是想要让阿璩做个傀儡。
真正出事的是皇帝。
估计表兄已经驾鹤西去……
但是,男扮女装委屈自己进了后宫,怎么甘心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就要成为太妃,移居到慈宁宫去养老了??
不,绝不甘心!
“宫中要出大事,我这会儿要去找太皇太后拿主意。富贵,你能走路吗?”
夏漪涟弯腰去扶富贵,红线快速摸了把脸上的泪水,急忙去搭把手。
微弱的宫灯下,被左右搀扶的富贵,色如金纸。他努力咬着牙想要借力使力站起来,可稍一动作,便冷汗如瀑,更痛得直哼哼。
“算了,富贵,你躺在这里不要动。红线留下来照顾你,我一个人去慈宁宫。你们俩一定药藏好……”
“不不,让红线陪着您去!我就这里躺着装死还安全些,她一个劲儿地哭,反而容易招人来。”
夏漪涟看看死死捂住嘴的红线,她双肩抽搐,哭得快要岔气。
轻轻一叹,再叮嘱了一下富贵一定要藏好,便拽着红线直奔慈宁宫。
阿璩睡在钟粹宫,王振挟持了皇后,必定直奔钟粹宫捉孩子去了。
慈宁宫靠近前朝,与后宫方向相反。逆向而行,与王振那帮逆臣贼子碰上的几率很小。
走在昏黑的夹道里,周遭静得出奇,巡逻的太监久不见踪迹。
王振蓄谋已久啊,看来一切都被他安排好了。
夏漪涟停下急行的脚步,抬头看看天。
天色将明,明天的大齐朝廷,会是个怎样的朝廷呢?
如果王振大事成了,他肯定容不下臣寻。或贬谪,或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她下狱、流徙。从此以后,他跟她,真正的要天各一方了。
袖中的拳头蜷紧,夏漪涟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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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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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有韩广带着手下打头阵, 他们遇山开路遇水搭桥,会有一点波折,但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但谁知道偌大的后宫, 一群人竟好似如入无人之地。即便夜再深, 巡夜的人也应该会遇到一两队。可是途中一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二十多个人竟然就这么十分顺利地潜入了长春宫。
这也侧面证明,王振为了宫变一举成功, 煞费苦心地安排好了一切!
都想到了这一点,众人的脸色十分凝重。有人甚至想打退堂, 只觉得今晚之行很可能是徒劳了, 莫不如即刻退出宫去, 装作一切都不知道,或者还不会被王党秋后清算。
犹豫不决时,已经到了长春宫宫门口。
柳侍君入主此宫后, 皇帝便长宿于此, 同起同卧, 俨然民间夫妻, 已成了朝中皆知的秘密。
后妃居所,该当是太监值守。然则韩广等人看见的, 却是八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明火执仗地守在宫门口。
不知道宫内是什么情况, 来都来了,必然要想法子闯进去看看的。一行人打着灯笼, 提心吊胆慢慢靠近了长春宫宫门。
那边八人十分警觉, 他们自夹道转弯现身时便给发现了, 锐利的视线一直罩在众人身上跟着移动。直到他们全部现身, 人有点多, 且朝宫门不断靠近, 终于有一人忍不住上前来喝问道:“你们干什么的?”
韩广一笑,将手里尺来许的木棒亮了亮,面上答道:“没看见我手上拿的什么吗?这是筹棒,我们巡夜呐。”
那人听闻,面色犹疑了片刻,尔后挥手道:“贵人已经入睡,你们立刻退走,往其他地方巡逻去,不要在门口喧哗!”
韩广等却心跳加快。
这些人真是破绽百出!
即便是巡逻,后宫也不会是侍卫来巡逻。还有,夜间传筹有固定线路,长春宫是后宫,根本不在传筹巡逻的路线上。而且,他们一行二十多人,远远多于规定的夜间传筹人数十二人……这么多问题,此人竟然没提出一点质疑,可见这些人并不熟悉大内护卫的职责和工作流程,他们分明就不是禁军护卫!
韩广将门口那几个大汉默默看了眼,收回视线,睨着身前那人冷笑道:“军爷,冒昧问一句,你们的头儿是谁啊?我瞧着哥儿几个都有点面生啊。”
这句话仿似捅了马蜂窝,只见那人脸色遽变,抬脚就踹向他的下盘,手段狠辣。
这野路子显然来自民间那些三教九流,宫廷侍卫不会使用这么猥琐的招数。
兴许看他是头目,手下人又多,便想着来个先发制人!
但韩广早有堤防,先一步朝后跃开,随即拔出佩刀,口中叫道孩儿们一起上啊,与那人缠斗在一处。
双方手下见头目相斗,纷纷拔刀,两拨人转眼就不声不响地混战起来。
臣寻几个文臣慌忙退到一旁,但也没闲着。
既然是文人,便不似武人那么直来直往。稍一思索,臣寻刻意尖着嗓子学太监说话,胡言乱语起来,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朋友妻不可妻,以扰乱视听。她是有意要试探长春宫内的情况,引蛇出洞。
其他人犹如醍醐灌顶,纷纷效仿,还很大声。长春宫宫门口很快就跟菜市场一般喧闹,乍然一听还以为是几个太监在吵架,为了些鸡毛蒜皮之事。
此计甚是灵验,不到片刻功夫,只见有人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你们他妈的在嚷嚷什么?都给老子赶紧闭嘴!”
杨问看到来人,顿时气得一把掀了头上的头盔,脸色铁青,“王鳌……王侍郎,好呀,你告诉老夫,你怎么会在长春宫?!”
王鳌王侍郎看清楚了宫门口情形,余下的骂娘的话卡在喉咙,抖着声气虚似的变调叫道:“误会……住手,都给本官住手!”
那八人似乎察觉出了王鳌对这一行人的忌惮,主动罢了手,重新退守在宫门口,严阵以待。
瞥到韩广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八人看,王鳌的目光更加慌乱,眼神儿躲闪,开始抹额头上的汗,“本官,本官……”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了杨问的话。
韩广亦出声道:“王侍郎,您不是替高大人值班,这会儿该当宿在乾清门内的直庐吗?”
王鳌只认出了杨问,却不认得韩广。韩广这一开口,王鳌正好找到了台阶下,只见他将两只圆眼一瞪,恢复了嚣张本色:“哼,本官乃皇上口谕召见入宫的。就凭你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审问我一堂堂正三品堂上官?!”
韩广被驳得哑口无言,侧首偷觑了眼臣寻,暗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臣寻也有无措。
王鳌说是皇帝召见,又说是口谕,自然没圣旨证明。他今晚又正好替高大人值班,皇上如果真的找他商议事情,他出现在这里也说得过去。
王鳌见韩广无话可说,已经反应过来,指着他反咬一口诘问道:“这里是后妃住所,你们又是怎么跑到后宫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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