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轻巧!
窝藏钦犯,我和爷爷还有命么?
臣寻不想理会他,又背过身去。
她现在脑内一片混乱,什么都思考不了。
如果夏家就此倾覆,那她是不是就不用考科举了?毕竟她是个女子,如果走科举仕途一条,为了房氏两百多口族人,她这辈子就永远只能做个假男人,牺牲个人的幸福和成为女人、母亲的一切权利,孤独终老。
如果她不帮夏漪涟,肯定要赶他走,免得自己和爷爷受到牵连。那他出去就会撞上搜查的官兵,肯定被捉住。他是男子,皇上一定不会让他活着的,他的确是必死无疑。
一想到夏漪涟会死,臣寻内心一颤。
她赶他走,他必定就会死得更快,因为她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本来是可以躲过初一,躲过十五,多活几日的。
忽然觉得自己好残忍,她从未害过人,就是杀一条鱼宰一只鸡这样的事情都没干过,突然就要送人去死,她做不到啊。
如果帮助夏漪涟躲过这一劫……不,不不,她身系几百口族人的性命,怎么能帮助钦犯??
夏漪涟还在她耳旁呱噪,她不得不一次次背过身去,但是他又一次绕到了她正面,不屈不挠:“我要是被捉去了京城,便是个有去无回,连太后外婆都保不了我,她知道她儿子有多狠心哩!所以我娘才拼死帮我逃出来,她叫我找地方先躲一躲。她说她被捉到京城后正好就去找太后哭诉,为我爹和弟弟喊冤说情,或许会有转机,让我等她的好消息。只是,辽东虽是我家的封地,可我短短一十九岁的时间,被爹娘勒令乔装成女人,几乎足不出户,辽王府的大门都没出过几次,我能去躲哪儿?季白,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你救救我吧!”
臣寻能有今天,就是因为皇帝和藩王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她是最清楚不过夏漪涟说的是事实。一旦他男子的身份暴露,绝无活路可言。
人人都知道迟早辽东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今晚就来了。
臣寻微微闭了闭眼,有些疲惫,“我跟郡主殿下有什么往日情分?你是君,我是臣,你……”
“季白,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要命的时刻,你跟我讲什么君臣之道呀?”夏漪涟不依地说。
臣寻被他这埋怨的口吻吓得一个激灵,陡然瞪大了眼睛。
夏漪涟似乎也意识到语气不太对头,抵唇咳了两声,说:“那你就看在老乡的份上好不好?季白,你读书厉害,将来肯定高中状元,然后你去了京城天子脚下就职,拥有了京城户口,你会变得高不可攀。但大家同是辽东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无论如何你要救我一救啊!”
臣寻:“……”
他说的个什么乱七八糟??
不耐地皱眉想要赶他走了算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让他投胎到了辽王府的?
正要张口赶人,忽然听见外面隐约传来了扰攘的喧哗声。
夏漪涟一下子变得万分紧张起来,“来了来了,找到这边来了,一定是佟林带着人马往这边搜过来了!”
臣寻也紧张起来,想也不想,推了他一把,磕磕绊绊道:“你,你,趁他们还没有搜到我家里来,你赶紧出去,趁黑爬墙头跑了吧!”
夏漪涟踉跄地往前扑了半步,然后他一咬牙,回身竟一把将臣寻拖入自己怀里紧紧抱住道:“我不管了,你今晚先摸了我,这会儿又抱了我,你必须对我负责!如果我被捉住了,我一定要把你牵连进去!”
臣寻:“!!!”
这一变故陡生,臣寻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又推他又低骂他道:“你这个无赖!”
“是,我无赖,我就无赖怎么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他破釜沉舟般,将臣寻的头脸整个箍进他的胸膛里,似乎只有她答应帮他,他才会放开她。
一时被蒙住,脸被迫埋在他的胸前没法抬起来,臣寻又打又踢,双手和两脚并用,但就是这么贴近,她便感受到了他滚烫如火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还有那颗跳得砰砰作响的心脏,如战鼓擂动,慌乱异常。
她停止了踢打,在他怀里闷闷道:“你先放开我说话。”
夏漪涟听见了,依言松开了她,但两人的距离仍不超过一个拳头。
她整个人仍被他圈在他怀里。
太近了,臣寻不得不仰起头来,怒目而视。
这一抬头,却见夏漪涟正低着头,嘴唇紧咬,一双眼那么巴巴地凝着她。
臣寻努力镇定,心里一遍遍试图说服自己,说,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眼里情绪纷繁复杂,哀求、期盼、压抑的恋慕……还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但,独独就是没有应该有的恐惧?不是他要命的时刻么?
慢慢,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变成了大眼儿瞪小眼儿。
地面突然传来震动,好似一大队骑兵奔至。
夏漪涟顿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回头频频看向紧闭的房门。
臣寻凝神细听,还有杂沓纷乱的脚步声也在迫近。
真的往她家里寻来了,她不禁也额上冷汗涔涔,跨前一步将桌上的油灯一口气吹媳灭了。
然后便就看见了她屋子那扇白纸糊就的窗外,晃动的漫天火光。
官兵已经搜到她家外面来了,夏漪涟此时离开,肯定会被捉个正着!
依着夏漪涟的恶毒,他肯定说她窝藏他,不死也要进牢里脱层皮,连累爷爷和族人,还不如按照夏漪涟说的去做,她是心向朝廷的,新近考中了举人,佟林也是看重自己的,说不定能轻易揭过去。
所以,赌一把?
外面已经有人砸门了,并大声喊:“开门,快开门!官府搜查钦犯,赶紧开门!”
臣寻黯然一叹,闭了闭眼。
再张开眼时,她摇摆不定的目光变得十分坚毅,看向夏漪涟,抬手一指床榻道:“脱鞋上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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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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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漪涟目中有一息茫然,片刻后他悟了,笑着大赞:“妙啊,如此庸俗又经典的桥段,我怎么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呢?季白你真聪明,果然不愧是尖子生!”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可是他笑起来……
臣寻微有些怔忡,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笑起来也能如此好看,枉她十年寒窗苦读,竟然也都想不出一个好词好句来恰到好处地描写那抹笑容。回眸一笑百媚生;美人微笑转星眸,月华羞……也许,唯有用许多诗词堆砌才能形容一二。
他的笑,还能感染得她不自禁地心情也愉悦起来。
唔,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臣寻第三回暗暗掐了把自己的虎口。
为什么自遇到他,她就总是轻易就会因他而失去理智?
臣寻强抑心浮气躁,闭着眼咬牙催促:“你还在磨蹭什么?!”
“季白,我已经好了诶。”
她一讶,睁眼看去。
那夏漪涟不止是脱了鞋爬上了床,竟已经在去往床笫之间这段短短的五六步距离路上,动作娴熟地将上襦下裙都给脱了,扔了一地,人则半掩在轻轻飘荡的帐帘间。夜风袭来,只见他仅着红绸肚兜的宽阔香肩,叫人浮想联翩。
臣寻:“……”
迟迟没有等到臣寻的回应,夏漪涟掀起帘子一角,冲她招手道:“季白,你也快点脱光光了上床来啊,这样才逼真。反正咱俩都是男人,也不怕肌肤相亲。”
臣寻:“……”
我叫你脱鞋上床不过是,不过是……臣寻发现自己脑子里再度一片空白,已经想不起当时她叫夏漪涟脱鞋上床原本的计策是什么了。
太阳穴突突地跳,跟心跳不成比例,把她搞得六神无主。
不过,好在,只要不去看那家伙,不直面那不按常理出牌的夏漪涟,房大才子还是聪慧的房大才子。
臣寻复又点着油灯,然后迅速将夏漪涟丢在地上的衣裙绣鞋等物全部捡起来塞进自己那口竹编箱子里,又自里拿了几本书出来,桌上摊开一本,其余的微微有些散乱地堆在一旁,再将笔墨摆好。然后走到床边,将一侧帐帘挂起来,另一侧则任其垂落在床下,被子掀开一半。
“你起身,别躺着,就躲在这道帐帘后面。”
“啊?”夏漪涟虽有疑惑,但还是听话地爬起来,躬身揪着帐帘子尽量将身体往布料后面躲。
臣寻睡的床乃是祖上传下来的雕花拔步床,古朴又大,床架子外有四边立柱和木围栏,顶上还有雕花门楣,跟一间小型木屋子无差。夏漪涟躲在帐帘后面,跟躲在小半扇门后没区别。
一切安排妥当,臣寻又看了眼夏漪涟的藏身之处,确定只要不上床搜查,便看不到他的人。
略略放了心,最后,她快速脱掉了自己的外袍,只着雪白的亵衣,再把挽起来的发髻扯了扯,勾下几根发丝凌乱地飘在脸颊旁。这才在外面砸门的士兵愈加不耐烦时,高声应道:“来了来了,就来了!”
端着油灯出屋去开后院门。
此时砸门声停了,但似乎就要破门而入,因为臣寻出屋时正好就听见人道:“报告大人,这里有个狗洞,有扒拉的痕迹。”
“我们一路追踪到此才不见了人影的,但周围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钦犯,莫不是他顺着这个狗洞钻进这家人的院子了?来啊,给爷拆门!”
墙外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臣寻的心跳得咚咚地响,仍强作镇定大喊道:“住手!”
但院门转瞬就给人自外向内撞开了。
臣寻板着脸,尽力做出一副愤然模样,她快步走到院门口,挡住就要冲进来的官兵,大声呵斥:“什么人强闯民宅?辽东地界可是有王法的!”
那砸门的兵就在前头,歪着头质问她:“你在干什么?我们喊半天都不开门。”
臣寻不看他,目光在人丛中快速搜寻,很快就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立刻朗声道:“新科举人房季白见过佟大人!”
众士兵一听眼前这人是举人,半个官老爷,心有忌惮,便不再往内硬闯,纷纷扭头去看上司,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领兵的果然是蓟辽总督佟林。
他立在马头上,本同身旁人说话,听到有人喊他,定睛一看,立刻笑逐颜开:“哎呀,这不是房孝廉么?怎么,这竟然是你家啊?”
佟林翻身下马,朝她走来。
官兵举着火把往两旁纷纷避让,给他让出一条道。
“正是寒舍。”臣寻一脸疑惑,“佟大人,这么晚了,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是在做什么?”
“啊,我等在捉拿朝廷钦犯。”
“原来如此。”
佟林不多说,臣寻也不多问,问多错多,但人也站在院门口,并不让开。
佟林的视线越过她的身体,眼望她屋内看,意味明显。
躲不过,只好主动点。
臣寻刻意顺着佟林的视线先回头看了眼。
她那屋子房门正大敞着——这是她故意的,出屋时刻意开着房门,一来显示自己出屋时很匆忙,外袍未来得及披,房门也没关好。二来,也想让人觉得她一副君子坦荡荡,没什么好搜查的。
然后她泰然自若道:“既然是搜查钦犯,那房某家自也不应该例外。佟大人,要不我领您到屋里亲自搜查一番?”
她以为佟林顺势要拒绝,哪里知对方道一声好,竟率先往她屋内走去。
臣寻大急,急忙跟上。
好在只进来了佟林一个人。
入屋后,他就站在房门口,把玩儿着手里的马鞭将屋内情况环顾了一眼。
房间不大,家什不多,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柜子,虽然灯光微若,但也足够他一目了然,很快就看完了。
最后,佟林的目光悠悠地投向床笫。
蓝底白花的棉被掀开了一半,另一半摊得平平整整。被子下面铺着雪白的床单,上面微微有些凹痕。淡蓝色的粗布帐帘挂起来了半幅,另外半幅垂落床下,微微在飘动。
佟林听到身后脚步声响,知道是臣寻跟进来了,笑着道了句:“房孝廉的屋子好香啊,跟姑娘家的闺房似的。”
“佟大人好会说笑。”臣寻声调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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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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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寻一听佟林那样说,不禁炸毛。
一来她本来就是个女人,心中有鬼;二来,因为她长相阴柔,身材也要比一般男子柔弱纤细些,平时同窗没少开玩笑说她长得像女子。人家本没说错,但臣寻深谙男人要被说长得似个女人,就该生气,除非你不是男人。
但见佟林在往床看,蓦然就想起了床上还藏着个天大的雷,臣寻入屋后她人便往桌子那边靠去,开始动手整理桌上散乱的书籍。
佟林自然被她的动作和弄出的声响吸引,视线自床铺移开,转过身来,这便见到了桌子上堆着的经史子集、摆放好的笔墨以及包裹和雨伞等物,视线微向下移,又看见桌旁的地上搁着的那个竹编箱子。
他人踱步过来,“房孝廉要出远门么?”
“是,爷爷希望我早点去京城,为春闱做准备。”
“上京赶考啊?春闱要明年开春之后才举行,还有四个月呢,你过了年节再入京也不迟啊。此去京城,坐马车慢慢走,也不过半月就到了。”
臣寻微微一声叹,回道:“不瞒佟大人,因为新近中举,远近乡邻三天两头请我吃饭的、来道贺恭喜的,人情世故实在有些多了点。乡邻们都是真心为我高兴,我又不好婉拒,便时常不得不抽出时间应酬,以至于无法专心复习。爷爷和族长都建议我还是早日去京城,那样才能心无旁骛。”
“说的也是啊。”佟林的目光扫了扫摊开的书本,“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唔,明天就要远行了,前一晚还在抓紧时间看书?你可真用功啊。行吧,那我就不多叨扰你了,你早点休息吧,佟某在这就先预祝房孝廉蟾宫折桂,三元连中。将来你我同朝为官,可要互相提携提携啊。”他大笑。
臣寻急忙谦道:“岂敢提携佟大人?在下还望将来佟大人能多多关照在下才是。那,夜已深,想来佟大人还要到别处去搜查,我就不耽搁您的公务了。在下恭送佟大人,请。”她抬手送人。
佟林瞟了眼她伸向房门的手,这送客的姿态似乎有些急了点,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但没说什么,爽快地拔步出屋,很快便带着他的兵马呼啸着离开了。
将官兵打发走了,臣寻回到屋里,夏漪涟已经下了床,正在穿裙子。
臣寻乍见到这情形,赶紧背过身去。
见她回屋,夏漪涟一边穿衣服,一边,双眼发亮道:“我就说季白一定能将那些官兵忽悠走吧,你还不自信。季白你真厉害,不过我也是真料事如神!”他洋洋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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