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胡青也回来了,一家人难得凑齐,饭桌上说说胡明打算办事的时间,再聊聊范娟的肚子,最后绕到了正事上。
胡母清了清嗓子,给二儿子和女儿做工作。
“你嫂子都是为你们好,胡明你要结婚,多攒点钱,到时候办事也好看。也叫人家苏红看到咱们一家的诚意。燕子你也是,要不了几年就要结婚,挣下的钱妈给你存着,以后当你的嫁妆,到婆家也不受欺负。里里外外都是花钱的地方,你们可别再犟了……”
胡明很是无奈,正要说什么却被胡燕打断。
“妈,我知道的。我觉得您说的对,有个事我没提前给你说,就是我跟二哥已经找了几家,投了抬会。”
胡母吃了一惊:“你投了?咋没跟我说?”
胡燕:“本来想说的,可你扔我衣裳,我生气了,所以没说。”
胡母嗔怪道:“就给你衣柜挪走了,看你气性大的,好了好了别说这个了。说说你们跟哪几家投的,保险不?”
胡燕在桌子底下踩住二哥的脚,脸上一派平静:“我能跟谁一块啊,元棠呗。我哥又拉了他几个朋友,朋友拉朋友的,挑了一个人当会头,反正钱都在彼此手里拿着,肯定没问题。”
胡母一听,心总算是安下来。不是她非要揪着这个不放,而是她想的长远。家里两个儿子,儿媳们之间难相处,万一一家过的特别好,另一家差距太大,以后她这个当妈的难办。有心帮扶过的差的那家,又怕被人指摘两个儿子水端不平,更担心儿媳妇给脸子。
所以她才一个劲的劝二儿子也投,只要二儿子也挣钱,到时候两家都富裕,就没那么多事。
她不在意二儿子投了哪家,反正只要投了,能挣到钱就是好的。
另一边范娟却心里疙瘩的难受,胡明还好说,挣钱不挣钱关自己屁事。可胡燕的钱没捏在家里,她心里始终不痛快。
“燕子,你投了多少啊?”
自从她进门,不知道多少次打听胡燕现在手里有多少钱,胡青说大概有快一千,胡母说估计大几百。她总想着胡燕应该更多才是,可每次问,胡燕都打哈哈过去。
她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直接出口问。
胡燕面色自然:“全投了,当然没有嫂子你投的多,我就那么一点积蓄,本来打算自己存起来的,既然嫂子和妈你们都说挣钱,我就全投进去了。”
范娟还要再细问,胡青却皱着眉看了她一眼。
范娟只好闭上嘴,干笑道:“那就好,嫂子是怕你太小心,钱投的少了回头少挣。”
吃完饭,一肚子疑惑的胡明给妹子拽出了屋。
“燕子,你啥意思?我啥时候说要投了?”
最近这两个会的风声大,胡明不是没动心过,可他要准备结婚呢,又娶的是自己的心上人,钱上实在腾挪不开。家里娶大嫂的例子摆着,他可不愿意委屈了苏红,因此烟酒茶都打算买好的,他最近还联系了一个搞工程的大哥,人家有一辆车呢。他寻思着花点钱,到时候用小车接苏红,好好给媳妇长长脸。
这么多花钱的地方,他可着自己的存款整都不大够,哪儿来的钱去投什么会。
胡燕揪了一个狗尾巴草:“没事哥,我就是糊弄咱妈呢。我的钱也没投。”
停了一下她又说道:“嫂子那人事多,我不想告诉她我挣了多少钱。”
胡明深以为然,范娟的做派他也不喜欢。不过那是大嫂,他反正也回家不多,烦了就不见得了。
两人结伴往家走,胡燕突然提起另一件风马牛不相干的事:“二哥,我跟小棠把钱投生意里了,但是之前一批货没进好,现在卖不出去了。”
胡明一听妹子这么说就赶紧问什么货。
胡燕:“你别问了,也别去问小棠和石头他们,赔了钱大家都不开心,我骗妈说我投了,也是不想让她说我。”
胡明拍拍妹子的肩膀,心疼说道:“行,你有困难一定跟哥说哈。”
胡燕嗯了一声,转过身却悄悄掉了一滴眼泪。
她不知道哭什么,是哭自己今天撒谎,还是哭在那么疼她的二哥面前居然开始未雨绸缪的说瞎话。
可她知道,对于她来说,这些都是必须做的。
她不能一直这样置身事外,元棠说这种投钱的必会暴雷,等到爆炸那一天,家里如果只有她完好无损,那会是什么局面?
她不愿意以恶意的角度揣测自己的家人,可她也很畏惧自己面对这些的那一天。
就这样吧,她无法跟元棠一样一刀两断的离开家,只因为虽然母亲偏心,但她也的确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拥有了一段比旁人幸运的时光。
*****
随着时间的流逝,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仿佛只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人们就突然感觉到阳光的猛烈。所有人都脱下了棉袄,换上了春衫。
元棠的生活逐渐规律,每天时间安排的满满的,不是学习就是摆摊,周末就是去看店。
胡燕自从上次回家之后,元棠觉得她像是一夜之间就突然成熟了,连笑的时候都不像以前那样张大嘴巴毫不顾忌形象。
胡燕现在每周回去一次,元棠不放假,她就只在晚上回去,睡一晚上第二天赶到店里。元棠放假,她就早上回去,在家吃过午饭再来。
元棠问起她家里,胡燕只简单的说了一遍,却没有再哭。
“小棠,我没事。”
她没事,只是认识到了现实之后,选择了一条跟元棠不一样的解决方式。
元棠可以毫无顾忌的跟家里人分开,是因为元家父母对她只有生恩没有养恩,可她不行,不论是情理还是法理,她都没有一刀两断的权利。
胡燕按部就班做着一切,还问元棠之前说的夜校怎么报名。
元棠很惊讶:“你怎么想起这个了?”
胡燕望着天:“我想去学会计,你说的,会计往后很有用。”
她选择了和元棠不一样的处理方式,但不意味着她要真的跟其他人一样留在小河村,过“别人都那样”的一生。
她敬佩元棠的选择,也向往元棠的向往。
“小棠,你之前说要买房对吧?”
胡燕眼神逐渐坚定:“我要跟你一起买!”
她需要一个家,一个再也没人能把她赶走的家!
如果没有人给她,她就自己花钱买!
元棠笑了:“好,咱们一起挣钱买房!”
气温回升,精品屋的生意更好了,而且元棠还在课间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些女同学也在讨论她的店。
“丝巾可好看了,就是有点贵。”
“关键是学校也不让戴啊。”
“我看上一对发卡,被我妈骂了一顿,唉。”
白县一中现在还有抓早恋的传统,所以学校对所有人的着装打扮都有要求,女生甚至不能留长头发。
元棠摸着自己刚剪过的短发,按理说她现在已经有了条件打扮自己,可她照旧留着短发,衣裳除了没补丁也不见多出挑,浑身上下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那就是她的鞋。
前些天她花了十五块巨资买了一双回力,算是她身上唯一看上去比较贵的单品。不过放在班里,回力也不算特别好的鞋,还有家里人托着从南方买回来的金杯鞋,穿这鞋的男生每次踢球都要喊“别踩鞋”,然后被一群男生骂回来“不让踩你就别穿”。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在学习的间隙寻找着自己的快乐。男生是打球踢球,家境好的会聊起魂斗罗。女生则是聊费翔,陈晓旭,谁家有一本过期很久的《大众电影》,就能在班上传个遍。
枯燥的生活里,一点点快乐就能成为光亮。
赵霞冲进班里,压不住快乐的声音:“我听三班说要办运动会!”
瞬间班里沸腾起来。
“真的假的?”
“啥时候办啊?”
“比啥?比踢球不比?”
……
赵霞也不知道那么细,但她兴奋的说道:“我听三班说他们看见班主任在写通知!”
三班班主任虽然是个秃头,却有一笔不符合形象的好字,学校的很多通知都是他写的。
这下算是八九不离十了,本来还算安静的班级开始了热烈讨论。
赵霞坐下灌了两杯水,兴奋的问元棠报不报名。
她觉得元棠可能不会报名,元棠每天除了学习就是摆摊,简直像是没有任何的欲望。
元棠:“报啊。”
赵霞再一次猜错,很是不解:“你真打算报吗?”
不怕影响你学习和摆摊?
元棠转着笔:“报,等通知下来,我去报短跑。”
她又不是个机器,该参与的当然要参与,这也是高中生活的一部分啊。
运动会的通知很快下发,通知就在三天后的周五,比完直接放假。
学校也知道通知一出,这些学生只怕心思都飞了,所以根本不敢早早放出风来,压着点通知,就是让他们最多期待三天,比完就老老实实的上课。
元棠报了二百米短跑,四百米短跑,因为时间调不开,最后一个报了接力跑。
运动会的前三天,学校特别给了优待,让报名的同学可以在自习时候去练习,元棠个人短跑倒是没什么,就是接力跑花了一些时间去适应。
一共四棒的接力跑,都是涉世未深的女孩,之前对元棠总有些这样那样的看法,可短短三天,大家就重新认识了元棠。
元棠细心还跑得快,训练时候主动要求跑最后一棒,前面不管送到她手里有多晚,她也不抱怨。还把自己跑步时候的一些小窍门告诉她们。
第三棒的陶春脸颊红红的听着元棠教她摆臂。
“不要这个角度,容易岔气,手脚要协同好,找到节奏……”
训练间隙,四个人坐在操场边休息。
陶春拿出几个苹果,其他几人也拿了吃的出来,一个个都在让元棠。
元棠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这几个女孩是觉得她摆摊没钱,估计私底下约好了带东西却不告诉她,她本想拒绝,可面对六只亮晶晶的眼睛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接过苹果,在身上擦一擦就吃,其他三人才终于松了口气,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我觉得三班才是咱们的劲敌,她们第三棒很厉害……”
“那咱们要不要再调整一下,元棠跑最后一棒没问题,咱们几个再试试次序?”
元棠表示没有意见:“我都行。”
反正她对自己有信心,不说上辈子,就说这辈子她都跑一个学期了,每次还都是负重跑,一点不带怵的。就算是赢不了她也觉得没什么,这种为青春流汗的记忆,只要存在就是美好的。
运动会这天很快就到了,元棠待在准备区,场上正在进行男子二百米短跑。
她一眼望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边上计分。
元栋拿着计分板,在场上帮助老师维持秩序。
平心而论,元栋的长相虽然比元棠次一些,但他个子高,又因为多活了一辈子,身上多了一些跟周围男生不同的气质。
所以在上学期刚开始被人厌恶说他装相之后,他还是凭借着踏实稳重的脾气,以及还算不错的成绩吸引到班上一些女生的青睐。
此刻站在场上的元栋,脚上穿着一双飞跃,裤子也服帖合身,一阵风吹起他的头发,倒是很接近上辈子元棠记忆里的形象。
元棠默默看着元栋脚上的飞跃。
有胡燕这个耳报神,她早就知道这辈子赵换娣走了老路,还是将家里的钱全投了出去。
如今看到元栋脚上的新鞋,更是佐证了这个猜想。
元棠没觉得惋惜,只觉得可笑。
上辈子元栋多高高在上啊,回到村里别人请他喝酒,意气风发的元栋总是挥斥方遒,仿佛懂得一切。
可这样懂得一切的人,重来一次居然会为了贪念去放任自己走上错误的道路。
这让元棠觉得无比滑稽。
曾经她和赵换娣一样,都觉得弟弟出色能干,学习好,工作也不错。在认清家人面目之前,她对元栋总是抱有一种看自己作品的欣慰和感叹。
如今看来,这作品只怕上辈子就带着瑕疵,脆弱不堪到一点点风浪都经不起。
只是一点穷困带来的压力,就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
抛开学历的光环,元栋的灵魂是如此的虚弱无力。
元棠转过脸,不愿意再看他。
很快轮到女子短跑,她迎着班级的掌声站到准备位。
元栋捏着手里的笔,不想站到前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让大姐看到自己。他蹭蹭脚上的鞋,不被人察觉的往体育老师身后站了站。
随着“三二一”的哨响,元棠如箭一般射出去。
赵霞在边上嗓子都要喊哑。甭管之前有什么对元棠的看法,此刻二班也是一样的激动,为元棠打气。
很快,元棠不负众望的跑过终点线,以两秒的差距拿下了高一年级段的女子组第一名。
二班的人热烈鼓起掌,一个个大嗓门为元棠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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