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锐嗤笑一声,大手一挥,便示意他从玉城关带来的将士开始攻城。
这一晚于他而言也是突变。
按照原计划,应该是五日后再里应外合来攻打皇宫,而不是如此突兀的毫无准备之下趁着夜色攻开城门。
他眉头紧锁,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原本按照事先的约定,他会在皇帝驾崩后以协助宋钧宴登基为由再攻入京城。
这样的理由虽然也算不得多光彩,但罪责不在他身上,他只是协助、不是主动攻入京城的乱臣贼子,不用担负后世的骂名。
但现在的形势显然与他计划中全然不同,不说宫中发生突变,他现在也极为担心皇后的安危。
他的命是她救下的,那他就要竭尽所能来守护她。
“将军,城根处发现有人浇了火油,油量极大,咱们若是用火攻,大火一定会烧起来,整个皇宫都会烧毁。”
“火油?”
钟锐心头一惊,忙命人带他去墙根处查看。
“去,让人沿着城墙来查,看都在哪些位置浇了火油。”
若是这些火油已经将皇宫围住,他们就要换个方式来攻城了。
他眉头拧得更紧,总觉得这一晚皇宫中的激变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去命人喊话,让守城的那些人小心点,别让他们将火油点着了,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是。”
手下领命,找了人去午门外喊话。
守门的侍卫们原本就很是慌乱,此刻听到城外居然被人淋了火油越发惶恐。
纠结犹豫该如何是好的一众侍卫本就六神无主,到了此时他们才又意识到,他们的侍卫长不见了!
钟锐在下方看着城门楼上的混乱,摆手示意身后的将士们立即发起猛攻。
不过半个时辰,紧闭的宫门就被敲开,将士们如闯入羊群的恶狼将瑟瑟发抖的侍卫们团团围住。
钟锐根本顾不得去看宫门口的种种,交代手下在此处善后,就立即纵马直奔奉天殿。
马蹄声在长长的宫道中回荡,在只有厮杀声的空旷皇宫之中变得无比清晰。
云松哈哈笑着:“来了!钟锐来了,哈哈哈哈,就知道对他来说攻入京城攻入皇宫是小菜一碟。”
现在,最后一方势力终于到了。
他谋划已久的好戏终于到了最后一幕。
他马上就能知道这天下最终会落入谁人之手。
他微微侧身,余光扫到靠在宋钧宴肩头昏昏欲睡的陆昕然,嫌恶的立即收回视线。
不论这天下最后会落到谁人之手都一定不会是这两个家伙!
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的蠢货,还好他当初留了一手,没有将全部计划都寄托在这二人身上。
熬了一整晚,陆昕然这会困得迷糊。
靠在宋钧宴身上刚睡着,就被身子不断下滑的感觉扰醒。
她有些烦躁抱上宋钧宴的腰,便听他在耳边低低说了声:“钟锐来了。”
钟锐!
这两个字成功让她清醒过来,她眯着眼,睡眼惺忪的朝殿外看着。
“他怎么才来!”
京中这些将士还有守卫皇宫的侍卫不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跟这些人对阵居然也花了一整晚时间,西北军……懈怠了呀!
宋钧宴笑着抬手理了理她揉乱的发丝,抽出头顶发簪,大手灵活的为她重新挽了发髻。
云松觉得自己真贱!
明知道这两个家伙不堪大用,永远看不清局势,可他还是没忍住又看到了这辣眼睛的一幕!
皇后也顺着他的视线扫了小夫妻一眼,她唇角牵起又随即化作面无表情。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陆昕然已是彻底清醒过来,她打了个哈欠,由着宋钧宴扶着她的肩膀,两人一同朝殿门走去。
青石板的地面上,太后早已没了来时的尊荣和体面,原本只鬓间花白的头发此时已是悉数化作雪白,眼角唇角的浅痕也变做了沟壑。
她揽着突然不知何时醒来,整个人都无比精神的皇帝,也随着众人的目光朝外看去。
该来的还是全部来了。
皇帝喉咙干哑,想训斥殿中的所有人,可张张口只能发出听不出任何意味的咯咯声。
钟锐一眼就看到让他无比熟悉的身影,他打马直奔皇后而来。
还好,她没事。
烈马在行至殿门前突然停住,杂乱的马蹄声夹着嘶鸣都挡不住所有人眼中的热切。
钟锐翻身下马快步走到皇后身旁,“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计划会提前?”
云松从皇后身后钻出,笑得开怀:“自然是因为皇帝大限将至,无法等到五天后。”
他的声音太过陌生,让钟锐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皇后拉到自己身后。
“你是谁?”
“我?我是一直与你通信的皇后啊!”
云松眯眼笑得如同偷到油的老鼠,“咱们昨日还在通信呢,你忘了吗?”
“你?”
钟锐狐疑的将他细细打量了好一番,突然变了脸色,他忙转身看向皇后。
“那些信,不是你写的?”
“自然不是,你以为以她的性情,会说日后要永远永远与你在一起,嫁你为妻这样的话吗?”
云松激动大笑,复又俯身剧烈咳嗽起来。
他真的好喜欢这种所有人都在他鼓掌之中玩弄的感觉!
陆昕然突然上前递了块帕子到他面前:“行了,别乐极生悲,你精心布置了这么一场大戏看不到结果,你说你会不会死不瞑目?
“不过不瞑目也没关系,我这人心善,一定会请人为你诵经超度,让人将你干瘪瘪的眼皮合起来的。
“嗯,合上眼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后面的一切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啧啧啧,想想真是可怜!”
云松:“……”
不行,他死前一定要弄死这个讨人嫌的家伙!
“又在心里骂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什么我都能看到,何必呢?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啊!”
云松目眦欲裂,剧烈咳嗽间,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
第376章 这天下能者得之
皇后知道拦不住她,便也不再用眼神劝阻。
她此时心神都落在一旁失魂落魄的钟锐身上,她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细滑的掌心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下。
“先处理眼前事。”
旁的,等局势彻底稳定下来再说。
钟锐回神,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绵软温热的触感,蓦地红了耳根。
“好,我都听你的。”
云松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和吐血,直起身就看到钟锐有些忸怩的模样,一颗心莫名的越发不是滋味。
他都活不了几日了,为什么要在临死前看这么多情情爱爱的戏码!
他这一生不能娶妻不能生子是他不想吗?!
好不容易止住的咳嗽,因着心神的剧烈激荡又无法压制。
陆昕然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这人都忍了一辈子了,就最后几天而已,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后宫里,还有狗皇帝没宠幸过的嫔妃,你要不要……”
“住口!用不着!”
这几个字云松几乎是用吼的甩向陆昕然,陆昕然撇了撇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不是看你可怜,啧,你说你也没几天好活了何必再守着你的童子身,万一这几天突然英勇神武有了遗腹子呢。”
云松:“……”
能不能来个人将她的嘴堵住!
他觉得自己没娶妻没破了童子身,一定是嫌女人太吵太聒噪了!
一直站在一旁没什么神色变化的章永平终于上前,一把扯上云松后颈处的衣领,将他拉到了旁处。
这人现在还不能死!
“京城守军可是已经换成你的人?”
“是,除了攻破的永平门其余三处已经让人去占领。”
从那点忸怩中回过神来,钟锐终于让自己面色如常,可以冷静的分析眼前的局面。
他视线扫过被章永平拎在手中的云松,殿中干瘪瘦弱的皇帝,还有如同置身事外的宋钧宴二人。
“义父,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路闯入皇宫,勇猛凌厉,却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永平侧了侧身,让他可以清晰看到倒在地上的皇帝。
“陛下今日就会写下禅让诏书,待我登基后册封你和祁遇为护国大将军。”
“什么!”
钟锐下意识惊呼出声,他抬手比了比宋钧宴又回身去看皇后,“到底怎么回事?”
“这天下能者得之,钟锐,你可愿拥护义父?”
章永平没有过多解释,只这一句就已经将他的心思悉数摆了出来。
钟锐怔怔看他,能者得之,既然是能者……他为何不行?
他带着人从西北费尽心思奔波数日抵达京城,他耗费了这么多心思,又在西北守了那么多年,这天下是他和祁遇护住的!
为何他们不可以做得之的那个人?
章永平看着面色不断变化的他,突然轻笑了一声。
“你若有心也可,只要你承诺让章家回到西北,这天下你想要摘去便是。”
太过大度的言辞,这天下在他口中就如同稚儿手中的梨子,随意就可以让与旁人。
钟锐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完全看不出昔日的恩师义父这一刻到底那句话为真,那句话为假。
云松终于平静下来,他死死捏着拳,警告自己不许再朝陆昕然和宋钧宴投去半点注意。
他抬手拍开章永平落在颈后的大手,理了理带血的衣襟,这才徐徐说道。
“你的好义父不愿多说现在的局势,我来告诉你。
“现在啊,殿里那个狗东西最多只有两日可活,他一死这天下就是无主的。
“看到殿里那两个废物了吗?那是狗东西最想当皇帝的儿子,你只要杀了他们,再把狗东西的其他儿子都杀了,这天下就再不是宋家的。
“你的好义父想要这天下,想让这天下姓章。
“我呢,觉得出个女帝也不错,你看你身边这位气度、学识还有御人的手段都极佳,由她做女帝这天下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新鲜气?
“至于你自己,你要是觉得这天下可以姓钟,那就跟你的好义父争一争。”
他的声音带着让人熟悉的蛊惑,钟锐拧眉看他,好半晌后突然低声说了句,“那些信原来真的都是出自你之手。”
他就说皇后怎么会给他写那样的书信。
在他心中永远端庄持重的她绝对不会放下最后的尊严,用那样的言语来诱惑他。
可他明知这些极有可能都是假的,他心中还是存了万分之一的可能,然后带着人千里迢迢的赶来,只为了亲口问她一句。
他自嘲的笑了声,之前那一瞬生出的想要夺了这天下的念头,在这番蛊惑的话语中悉数被冲淡。
他只是一个粗人,要这天下做什么。
他对着章永平躬身拱手,“钟锐愿拥护义父登基称帝。”
“好!”
章永平毫无表情的面上终于溢出几分笑容,他抬手捋了捋下颔的胡须,“将你的人手仔细清点,请朝臣入宫,我们现在就请陛下来写禅让诏书。”
钟锐领命,转身时深深看了眼皇后便翻身上马急速离开。
云松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钟锐怎么会就这样走了?!
这天下已是唾手可得,他怎么会不想要?!
陆昕然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只想知道这一场闹剧会在何时落幕。
她抿唇看向身旁人,谋划了这么久就这样将皇位拱手让人,他们日后的安危也许都无法保障,他真的甘心吗?
宋钧宴拉着她的手,只平静的微微摇头。
急速离去的马蹄声终于将试图骂骂咧咧的皇帝唤醒,他不知从何处得来力气,挣脱了太后的怀抱,他晃着身子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朕就是死也不会给你们写诏书,你们永远是窃国的贼子,是被后人耻笑的罪人,窃国者不得好死,朕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第377章 除非登基的人是老四
皇帝想发疯,他身子剧烈摇晃着,勉强撑着自己没有重新倒下去。
这是他的天下,是他宋家的天下,谁都不能从他手中抢走。
陆昕然怜悯的看着他,这人……资质平庸,却又自视甚高,总以为他能将一切都抓在手中,他是这天下的主人,就应该让所有人都臣服。
结果到头来只剩一场笑话。
她拉着宋钧宴的手只遥遥看着,云松却是已经转身开骂。
“乱臣贼子?你的皇位是从我手上抢走的!我的身份都是你抢走的,你占了我的身份这么多年,真以为偷来的人生就可以变成你的吗?”
“偷?”皇帝扯着嘶哑的喉咙笑得如撕裂的碎布:“我是章皇后嫡出,是身份最贵重的皇子,你算什么?不过是个身体孱弱,娘胎里就带着毒症活不久的下贱胚子,父皇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没有让人直接摔死你!”
如果当年没有留下他的性命,便不会有他现在经受的这一切。
没有这个家伙,就不会有人蛊惑他吃那些药丸,他也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
而这大楚的江山至少还能在他手中攥上几十年。
云松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否定他出身的刻薄话,他压着剧烈欺负的情绪,讥讽的抬手指向太后。
“听到了吗?他说你亲生的骨肉是下贱胚子!你将他视若亲子,他只将你当成下贱妇人!”
太后靠着软榻一动不动,似是所有的话语都再不会影响她分毫。
这一整晚她都在回忆先皇帝还在世时的种种,从前想不通,不懂那人为何看重皇帝却极为轻视她,不懂他为何总是会透过皇帝像是在看向另一个人,现在……她都懂了。
可,看起来可怜又如何,若是没有先皇帝将人换到她身边,她便不会有这些年的平稳顺遂的日子。
做不成太后,她的命运怕是会同那些太妃一般,整日里战战兢兢,困在一方小天地里,熬着,等着生命终止的那一日。
如此想着,她眉眼变得无比舒展,偷来的日子就算要还又如何,至少她过了几十年的好日子,就是现在去死,她也赚了。
她翻着平和的眼珠看着激动的云松,突然说了句。
“你不该怪他,也不该怪我,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若是你生在寻常人家,有个疼爱你的爹娘,有一具健康壮硕的身体,以你的聪慧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也许他能做搅弄风云的权臣,亦或是富甲一方的商贾。
而不是怀着恨意,终其一生都只为了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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