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选择家族,因为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也因为她不可能放弃褚家为她带来的优渥生活。
死去三哥一个人,褚家仍旧继续存在,她就还是出身世家的小娘子,高高在上,优雅尊贵。
可一旦选择了三哥,褚家被定罪烟消云散,她也逃脱不了,同时失去从前所拥有的一切。
祸是三哥惹下来的,她也许已经错失了皇后之位,家族的许多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褚心月想足够了。
“逼死周尚书是三哥一个人做下的,与我们无关,褚家的家训是做人需有担当。我相信三哥若是在这里,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不会让他一个人牵连整个家族。”褚心月重新又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可以给她带来勇气。
“是啊,祸是他一个人惹出来的。表妹,你真是没有让朕失望。”萧焱终于从她的口中得到了答案,笑的很怪异。
他让人撤走那道宽大的屏风,看向露出来的人影,“表兄,朕听皇后说褚家的家风名扬天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只是可惜,你可能要死了,再享受不到褚家子的风光。”
余窈也看向那个沉默不语的身影,将手里的奏章折了折,收了起来。
其实周尚书指使盛家家主勾结海匪谋夺钱财,本就该死,然而他还是褚家子,他的手上也有一抹郎君母亲的血。
不同的是,时间轮转,过了今日,可能他剩下来的家人身上也会有一抹他的血。
“三……三哥,我不知道你在。”褚心月没有想到已经被她放弃的兄长也在这里,听到了她选择将他推出去的话,她脸色惨白,双目涟涟,瘫坐在殿中说了声对不起。
说完后,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中出现了光彩,抱有希望地问他,“如果要三哥你来选择,你也会选择不连累家族吧?伯父伯母叔父还有心双大哥六郎他们每个人也是三哥你所惦记牵挂的,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难道他就忍心看着他们这些疼爱过他,与他一同长大的家人被定罪,看着延续了百年的家族轰然倒塌吗?
面对她殷切的询问,褚闻先抬起了眸,目光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看向了上首的帝王。
他知道他在看一场等待了很久的好戏,他也知道自己成为了当年的姑母。
要么是全家族的人获罪,要么是他一个人死去,他此时此刻和姑母面临的处境有什么不一样呢?
大概便是姑母曾经还有一个亲子需要取舍,而他子然一身,也已经变得麻木冷漠。
他一脸平静地跪下来,坦然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褚闻先心知肚明,作为这场好戏的主人公,他的结局大概也是和姑母一样,只有如此才可以平息帝王心中的怒火。
从头到尾让他进去武卫军,多次提拔他在朝堂上表现出对他的恩宠,再让他赈灾,扳倒周尚书,都不过是帝王为这场好戏设计的桥段,他的恶意从来就没有掩饰过。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虽然没有成功,但在帝王不知情的时候,他确实报复了他一次。
褚闻先笑了笑,想到了那个雨天,蓦然看了神色怔忪的少女一眼,这算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余窈刚好与他对视,愣了一瞬,她没有在他的脸上发现不甘与怨愤。
所以褚三郎也选择为了家族而安然赴死吗?他就一点都不生气难过,他曾经护过的妹妹要他去死?
余窈不大理解,所以又睁着眼睛认真地去揣摩他的神色,结果她的腰间一紧,她的下巴被一只大手捉住掰了回来。
萧焱脸上的怪笑已经消失了,恢复了让人后背发寒的阴冷,他掀了下薄唇,似是对褚闻先的识趣表示了认可与肯定。
“既然表妹已经做好了选择,那表兄就去死吧。”他让余窈老实地待着不准动,自己从小榻上起身踩着台阶走了下去。
他伸手接过了公仪平手中的匕首,慢慢地摩挲上面精美的花纹,一下一下目光平淡。
之前在船上没有一箭射死褚闻先,如今用匕首了结了他也不错。
萧焱挥手将匕首拔了出来,冷光拂过他华美无瑕的一张脸,满宫的呼吸一静。
余窈孤零零一人坐在宽大的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朝着跪在殿中的那个男子走去,指尖攥地很紧,直至发白。
他要她老实,她就真的老实坐着,因为她能感觉到此时的郎君只要她旁观。
……锋利的匕首对准了褚闻先的胸口,萧焱垂下眼眸看他,脑海中竟然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小可怜说过的一句话,他和那个好舅舅的下颌生的很像,其实,他的表兄也是一样嘛,也有形状相似的轮廓。
他一个人琢磨了一会儿,估计褚家三郎是好舅舅货正价实的亲儿子,嗯,褚家的血脉十分纯正。
那他就没有找错玩弄的对象。
“表兄,要怪就怪你姓褚,其实,朕还是很满意你的才干,黎丛和朕夸过你是个可造之材。”萧焱暂时没将他当作褚家的人,好心好意地对臣下作出了一个还不错的评价。
殿中鸦雀无声,褚闻先扯了扯唇角,木然地看着匕首一寸一寸地扎进他的体内,红色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他说,“至此,我不再欠你。”
当匕首扎进他胸口的时候,他手上沾过的属于姑母的血还回去了。
萧焱听到这句话,轻轻笑了起来,眉目如画般舒展漂亮,带着浓浓的愉悦。
“可是,表兄,朕又突然改变主意了。”他幽幽地说道,目光中的恶意再次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你这么一条好狗用着多顺手,朕如何舍得杀你呢?”
“还有一件事,朕等着交给你办。”
年轻的帝王长眉一挑,反手将扎进一半的匕首拔了出来,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褚心月。
“朕已经把匕首捅进他的胸口了,表妹,你看他还没有死,这都是上天的意思。没办法,朕想一想,还是决定要公平公正地处置褚家。”萧焱叹了一口气,嫌弃不已地把沾了血的匕首扔到公仪平的脚边,又走回去,蛮不讲理地将手伸到小可怜的面前。
要她给自己擦拭干净,最好不能留一滴血渍。
“看什么呢?擦不干净,我就罚你,罚你不乖被锁起来!”他心眼小的过分,针对刚才余窈多看了姓褚的两眼,翻了脸。
余窈眼睁睁地看着被捅了一刀的褚三郎倒在地上,又看到常平的靴子险些被匕首扎住,她咽了咽口水,任劳任怨地用自己的帕子擦拭他手背的血迹。
也不说话,只是乌黑的眼珠子转了好几下。
她想知道郎君会要半死不活的褚三郎做什么呢?
“三哥!”褚心月还来不及去琢磨帝王话中的意思,就发现褚闻先因为失血倒了下去。
她上前要扶他,看到流着血的伤口,动作又显得踌躇犹豫。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焱冷笑着下了一道圣旨。
青州城褚氏多年来犯下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引发朝臣激愤,论罪当诛。特命武卫军左右副将一同前去抄家缉拿,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表兄,你若能将这件差事办的让朕满意,比如说亲手杀了褚氏的家主,朕就让姓黎的退下来,将武卫军郎将的位置送给你坐,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他大手一挥,让公仪平将姓褚的都弄出去,别脏了他的建章宫。
而终于听懂了他意思的褚心月不等到宫人走近已经晕倒在地,紧闭着双眼的一张脸看上去楚楚可怜。
“长的又不像了。”萧焱摇摇头,表情愈加嫌恶。起码,那个女人不会作出这般姿态,她只会笑着嘱托他不要乱动,然后夸一句匕首上的花纹,再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那双眼睛一直都睁着,也带着盈盈的笑意,直到她彻底死去。
褚家五娘子晕倒时,余窈呼吸一顿,同时她也注意到褚三郎从伤口中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抿抿唇看去,也没看清他如今究竟是什么神色和反应。
余窈选择了放弃,扯了扯郎君的衣袖,她小声地说想从这里离开,“郎君,太多血了,闻起来不舒服。”
郎君不是说血又腥又臭吗?不管如何,现在他和褚家的恩怨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那他们就不要再闻血腥气了。
“好。不闻了。”萧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溅上的血迹已经全部被擦拭干净了,他满足地朝着小可怜笑笑,拥着她走出了建章宫。
经过褚家人的身边,他的脚步没有停下。
余窈倒是又看了一眼晕倒的褚家五娘子和褚三郎,想了想之前在船上见到他们的时候,心中叹了一口气。
其实那个时候郎君就想杀了他们,还想把他们的船无声无息给沉了,她算是阻拦了一次。
不过,这个时间点,当郎君翻出了与褚家的恩怨,又摆出了褚家人犯下的罪证后,她觉得无论褚家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一切都顺理成章。
他们应得的。
余窈也不会再拦,她只要旁观就好。
“外祖母那边,郎君,我们要去看看吗?”出了建章宫,迎面吹来一阵清风,余窈觉得心思清明了不少,立刻就想到了康乐宫的褚家老夫人。
封老夫人为辅国夫人的圣旨早就过去了,以老夫人的智慧,她恐怕已经猜到会发生何事了。
“不去,外祖母该骂我了。”萧焱懒散地看向头顶的天空,拒绝了去康乐宫。
他更想去一个久违的地方。
“你想见那个女人的牌位吗?”他问小可怜。
第103章
余窈第一次在宫里面奔跑,被他拉着跑。
事实上,她连加快了脚步疾走都还没有过,这可是在皇宫里面,许许多多双眼睛盯着呢。
但在萧焱看来,作为皇后的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无惧任何人的目光。他们在宫里奔跑,一如天贶节那天的夜晚,宫人们被甩在了身后。
余窈的胸脯微微起伏,她不大认识宫里的路,跟着人七拐八拐,双眸专注,很快鼻尖上就点上了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要想做一个好皇后,不能走这点路就累了。”男人是游刃有余的,他爱怜地看了看她的小身板,偏头一想,抬起手臂将人抱了起来。
他今天心情很好,就对小可怜更宽容一些吧,允许她享受他的服侍。
余窈的视角猛地偏转,看这些陌生的宫殿更加眼花缭乱,她想她去见公婆的道路好长,也是最别具一格的吧。
“我忘记带我制的香了,母后可能会不喜欢。”余窈有些不好意思,她为褚老夫人准备了衣袜,却没有及时将在父母牌位前用的线香拿出来,供给郎君的母亲,她的婆母。
“她都死了很多年了,说不定灵魂已经早早地消散,怎么会知道人的喜怒哀乐?”萧焱淡淡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方才见过了与她血脉相连的褚家人,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映出了她的面庞,她确实死了太久了,久到他对她的怨恨竟然也慢慢地减少。
她无论选择了谁,又为了谁而死,现在的他都不再需要她了,因为他多了一份诚挚而浓烈的爱。
他突然想见她,是想告诉她,她的选择当然是可怜的,令人发笑的,因为他过的很好,而她的兄长她的族人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去陪伴她。
他抱着怀里的人,走到了一处与其他宫殿格格不入的院舍,这里很破很陈旧,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塌。
余窈睁大了眼睛,看着碎裂在地上的瓦砾还有见缝插针长出来的小草,不敢相信明章皇后的牌位就摆放在这里。
“郎君,我们没有走错吗?”她摇了摇萧焱的衣袖,脸上带着疑惑,宫里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好奇怪。
“当然没有走错,其实这里从前是最漂亮的一处宫殿,她……住着的时候叫长央殿。不过,后来多了一场大火,将这里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你知道的,我体恤百姓,不忍心动用国库用民脂民膏修缮一处无人住的宫殿,所以它就一直还是如此。”萧焱颇有耐心地和她解释,脚下绕过一块块的瓦砾,抱着她走进唯一能看出模样的主殿。
余窈被他放下来,立刻就看到了最中央的一处牌位,还有……一幅笔触清晰的画像。
她盯着画像中温婉一笑的女子,失了神。
原来这就是郎君的母亲,她的眼睛和郎君生的一模一样,同样的勾魂摄魄,风华绝代。
仅仅是一幅画像而已,但余窈已经能窥见她当初和郎君如出一辙的耀人风采。
“那是外祖母画的,我不好拒绝,就挂在了这里。”萧焱俯下身,硬是从小可怜的身上找到了她方才为自己擦拭血迹的帕子,悠哉悠哉地展开,满意地放在了牌位的前头。
上面有褚家人的血,最适合让她看一看。
余窈已经收起目光,认认真真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母后,我和郎君来看您了,之前不知道您的牌位在这里,我没有带您喜欢的东西来,下一次一定给您补上。”她的嗓音软软的,含着对于长辈的尊敬。
萧焱看着她的动作眯起了黑眸,并未生气,他只是忽然间觉得很奇怪,掀了薄唇问她,“说要好好孝敬外祖母的人是你,转过头来要我尽快收拾褚家的人也是你。小可怜,前不久,你还亲眼看着我差点杀了姓褚的,现在你又黏黏糊糊喊褚灵筠母后。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发现她的身上有一股诡异的矛盾,超越了从前他一直有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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