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一码归一码,你不能这么算的。”余窈显得很无辜,她才不懂郎君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外祖母不该孝敬吗?郎君的母亲她也要尊敬。
她有着自己的一套处世标准,清晰又简单,凡是对她好的她就要回报回去,凡是对她不好的她就可以无视或者冷待,郎君和她已经成婚,那便是夫妻一体,所以她就也将这套标准用在了和郎君相关的人身上。
闻言,萧焱蓦地笑了起来,他笑盈盈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看着上面留下了一道红痕,说她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小花猫。
大火烧后的长央殿变得乱糟糟,萧焱不准旁人进入这里,还有很多灰尘没有清理。因为余窈跪下磕头的动作,她莹白的肌肤上就多了一些灰扑扑的印子,看上去有些狼狈。
很真实,又很鲜活。
他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了曾经更脏的自己。
“拜好了吗?康乐宫,最后还是得走一趟,外祖母要是骂那就让她骂吧。”萧焱恹恹地认了命,决定还是要去康乐宫一趟,处置褚家终究绕不过他的外祖母褚老夫人。
而如何对外祖母分辩的说辞,他也想好了。
“我和郎君一起去!”余窈急忙站起身,用衣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
康乐宫中,褚老夫人静静地盯着摆在她面前的圣旨,一言不发地往佛前燃了一炷香。
何嬷嬷和康乐宫的宫人们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意味,因为此时的康乐宫已经许进不许出,被团团围了起来。
加上封老夫人为辅国夫人的圣旨,她们都隐隐觉得要出一件大事了。
何嬷嬷有心想让老夫人传话给建章宫主动问个清楚,可她一想到死去的安嬷嬷,什么话都又咽回了肚子里面。
这是皇宫,是京城,不是在褚家,也不是在青州城。
“什么时辰了?”老夫人上了香后,手便不停地颤抖。
她问何嬷嬷,同时也是在问她自己。
什么时辰了?如今还来得及吗?
何嬷嬷弯下了腰,欲要回答,下一刻殿外进来了两个人影,她只用眼神一瞥就立刻跪在了地上。
来的人是帝后。
“全都退下去,朕有些体己话要和外祖母说。”萧焱挥手吩咐宫人退下,何嬷嬷垂下眉眼便不敢再看。
“外祖母,您有什么话可以问朕。”等到殿中只剩下三人,萧焱拥着人熟练地坐在了褚老夫人的对面,他松开余窈,自己拿起了茶盏嗅了嗅,“皇后点茶极好,今日几位尚宫都夸个不停,外祖母这里的茶闻着差了一点。”
他莫名其妙地当着褚老夫人的面夸了余窈一顿,在少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倒掉了茶盏中的冷茶。
研磨,点水,倾倒,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余窈屏着呼吸看着从前说不会点茶的郎君作出比她还要流利的动作,双眸微怔,心中涌出一点点闷气,什么叫不会,敢情郎君又骗了她一次。
“朕从前什么都不会,不会点茶不会骑射,不会投壶,君子六艺一窍不通,就连最基本的识字都让人瞧不起,还要多谢外祖母,后来给了朕学习这些的机会,不然,朕如今还是一个孽种,活在那破败的长央殿。”
萧焱幽幽叹了一口气,语气感慨,他的点茶是和褚老夫人学的。
“陛下一直很有悟性,一教就会。”褚老夫人的眉眼带着些可惜,其实,他不比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孙差。
灵筠的儿子,怎么会是孽种,怎么能没有褚家的风采。
要怪就怪……老夫人捏紧了手心,怪皇家,怪先帝他贪婪,强扣了她的女儿,才酿成了一场场让她痛彻心扉的悲剧。
“方才,朕和皇后去长央殿了,那里还是那么的破。”萧焱开口,打断了老夫人的回忆,“不过,朕给她带去了一个礼物,流着褚家人血的物件儿,外祖母,你说她会喜欢吗?”
碧绿的茶汤能照见人的影子,余窈紧张兮兮地去看老夫人的脸色,就怕她受不住打击。
毕竟,褚老夫人的年纪是真的不小了。
“……是谁的血?”老夫人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她就知道,就知道那道圣旨来的非同寻常,封赏她的同时,她的儿孙们出了事。
“外祖母,是褚家三郎,不过他并未有生命危险。”余窈抢在郎君的面前着急把褚三郎的情况说了出来,强调褚三郎现在还活着,郎君没有杀他。
“活着,好,我也只想他活着。”褚老夫人睁开眼睛,看向外孙,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朕没有杀他,并非是顾及外祖母。不过朕必须要和外祖母说,曾经朕留着褚家不动,任由褚闻先和他的妹妹进京,却是有外祖母的缘故。”
萧焱面无表情地盯着年迈的老妇人,说了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现在和曾经已经不同了。
他留着褚闻先不死也不再是为了安抚他的外祖母,而是因为褚心月选择了家族,所以他偏偏要褚闻先活着。
和他的母亲那个女人不一样的结果,他给了褚闻先。
但同时,褚家嘛,自然是要完蛋了。
第104章
听到萧焱说曾经因为她对褚家留情而现在他决议要处置褚家,褚老夫人的一颗心反而冷静下来。
这种变化,她岂是毫无所觉?
老夫人看了一眼犹在紧张她身体担心她接受不了的少女,想到那天来拜见时外孙前所未有的举动,老夫人知道外孙身上的变化一定和她有关。
他甚至为了她不惜在朝堂上杀了反对立她为后的朝臣,然后在怒不可遏的时候又奇迹般地被她哄好。
褚老夫人一直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着她的外孙,让他愿意收敛他的性情,让他不要孤孤单单。但她却没想过,当真的有这么一个纯良的女子出现后,外孙变得更接近人气,同时也更快地将利刃对准褚家。
“外祖母,您身体现在如何?会不舒服吗?要不要我请太医过来康乐宫?”余窈发现褚老夫人投过来的复杂目光,忙不迭地放下双手捧着的茶汤,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余窈怎么会想到老夫人在牵挂褚家人的节骨眼,心里思考的却是她的存在。
她更不会明白是因为自己的爱慕改变了一个暴君对祖孙亲情的渴望,轻而易举地影响他,也间接令一个屹立百年不倒的大世家快速走向结局。
如果没有余窈,还要依靠那点祖孙之情来温暖身体的帝王仍然会强忍着对褚家的杀心,或许等到褚老夫人去世后,他才会动手了结他们。
而现在即便没有她的鼓动,萧焱也不会再等待下去了。
“外祖母,朕执意封您为辅国夫人,是希望您老人家身体康健,余生安享荣光。”萧焱也发现了褚老夫人特别的注目,他的眉头轻轻动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余窈的手。
宽大的手掌将小可怜的整只小手包裹在其中,肆意地揉捏把玩。
余窈的手是生的很好的,皮肉细腻又柔软,仿佛没有骨头,放在手心的时候只让人不想松开。
萧焱明显是上了瘾,揉了一只还不满足,还抬着下巴要小可怜将另外一只也乖乖地放在他的掌心。
余窈被他的动作弄的脸颊滚烫发红,窘迫地只想找个床榻再钻进底下去。她能感觉到,老夫人的目光在看着她。
“外祖母,方才我和郎君去拜见了母后的牌位,母后若在天有灵知道您得到了郎君的奉养,心里定然很欣慰。”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她喊母后特别的自然与亲昵。
褚老夫人的思绪便一下被她拉到了过去,从前的种种在她眼前一一划过,尤其是女儿褚灵筠自戕后外孙活的艰难的那几年。
那声孽种更让她心里不是滋味,显然萧焱经历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老夫人知道他心中怨恨,万般无奈接受了现实,问他最终决定如何处置褚家。
“外祖母放心,朕不是那等挟私报复的人,朝中的臣子们上了不少奏章弹劾您也知道。朕,不过是依着舅舅他们犯下的罪行,给他们一个该有的下场。律法中怎么写,他们就怎么判。”萧焱眉眼流转含笑,毫不客气地将小可怜的行事逻辑拿来用,他呀不是因为私怨报复褚家,都是因为前头褚家犯了错,他才公平公正地处置。
当然,这仅仅是在外祖母面前的说辞,出了康乐宫的殿门,萧焱才不会顾及其他人的想法,他就是报复就是肆意妄为,那又怎么了?
不满意的人也去死好了。
“确实有许多奏章是关于褚家的,上面写的十有八九也是真的。郎君特别让褚三郎一起同人调查,若是有人诬陷,一查便知。”余窈害怕老夫人不相信郎君的话,默默把失血昏倒的褚三郎牵扯了进来。
褚三郎自己是褚家人,总不会故意把罪名扣到自家人的头上。
“外祖母不必担心郎君会胡乱杀人,他不是这样的。其实,郎君去过青州城,明明他和母后生有一模一样的眼睛,可那时,褚家家主没有认出他,不仅如此还对郎君很不客气很不耐烦,但郎君没有动他的一根手指头。”余窈忍不住道出了那件所谓的小事,她总希望在老夫人的眼中心中,郎君是更加无辜的那个人。
“……没有认出,竟然没有认出灵筠的血脉。”什么话都比不上这一句没有认出有份量,老夫人回想那一幕,手腕也开始颤抖起来。
她的儿孙们,是真的全都忘了灵筠,忘了她为他们而死!
“朕与她不过一双眼睛生的略微相似,认不出来又有何稀奇。”这一刻,萧焱反而很平静。
可褚老夫人仍然心神激荡,她没有因为这个解释被安慰到,嘴中喃喃地念叨这句话,手上的颤抖也停不下来。
她可以接受褚家的小辈们带着筹划进京,但她无法接受她的儿子有一天忘记了她为了全家自戕的女儿。
“……女眷和年幼的孩童,陛下只要不杀了他们,外祖母也无话可说。”
最终,褚老夫人低声说出了这句话,萧焱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闪过一道亮光。
真想不到,外祖母有一天也会在褚家的生死上松口。是因为那一句没有认出他吗?可是,今时今日,他不会再有一分心伤。
“好,朕孝敬外祖母,女眷和幼童就留他们一条命。”他语气缓慢地应下。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就像是一切走到了终点,憋闷了数年的褚家人也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结局。
尘埃落定。
旨意到了青州城,不等武卫军亲自去缉拿,褚家家主,褚闻先和褚心双的亲生父亲,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祠堂中饮了毒酒。
祠堂中燃着梅香,他的手心紧紧握着一卷画轴,上面有一穿着狐裘的少女抱着梅瓶,于风雪中笑着朝他看过来。
花瓶中的红梅就和他唇角溢出的鲜血一样的显眼,美丽。
褚家家主的死就像一个信号,咒骂的话语一句句地从褚家其他族人的嘴中蹦出来,疯狂地往外冒。
毕竟,光鲜了多年的世家大族总有些藏污纳垢的地方,经不起查也历不起推敲。
他们只知道自己再没有可以翻身的机会了,下一代,下下一代都不一定再有。
褚家分崩离析的那一天,京城的褚心月和褚心双姐妹两个自然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娘子,她们被收去了华衣首饰,和家族中的其他女眷、幼童一起被迁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城生活。
这处山城曾经是萧焱身为信王时被恶意换过来的封地,不仅地方穷苦没有什么产出,就连天气也忽冷忽热,时常将生活在这里的人弄的狼狈不堪。
可即便这样,一人也不敢有异议,因为他们比起或死或被关起来的成年男子,已经幸运太多。
送他们到山城去的人是伤势还没有痊愈的褚闻先,显然,他没来得及对自家人下手让萧焱很失望。
萧焱想了想,为了让他不痛快,只好让他拖着伤送走褚家剩下的那些人,让他一路上无情地接受来自那些人的埋怨与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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