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贵的马车几乎要把整条街给堵住, 是真正意义上的水泄不通。
旬掌柜原先还高耸的肩, 一下便松懈了。
管家看了看前方排队的盛大场面,叹了口气:“掌柜的, 看来咱们也得排了。”
按理来说,这么些人,还都是些事多的,应当很快就有不耐烦掉头就走的, 可旬掌柜观察了大半天,发现人群依旧不减, 很快, 他便明白了原因。
季家铺子里头, 不断有清凉的冰风扑面吹来, 里面还坐了位说书先生,可这先生说的书不像平常见过的话本子, 而多是些复仇重生的爽快故事。同时,走到队伍里的人还都能收到一个刻了数字的牌号,这也是为了公平起见,防止生出插队的事端。
不仅如此,考虑到排队的客人们等的疲累,铺子还专配了便利的矮凳和冰镇茶水,别提多惬意了。
这么听着里头的爽文故事,抿几口冰水,旬掌柜居然觉着还挺舒服,半分没有因排队生出来的不快。
“陆依依一巴掌狠狠甩到陆青青脸上,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妄想和我抢?就算你是陆家的真千金,可爹娘真正在意的永远只有我一个!’”
旬掌柜听着这憋屈的剧情,浑然忘记来时的目的了,同边上排队的食客们一样,都紧紧咬着牙,等待着女主角打脸复仇,好好出这一口恶气。
等到听见了最高潮处,旬掌柜压根没注意到队伍前面的人都已进了大半,直到被身后人推搡了几下,这才反应过来。
他暗自心惊,这话本子不知是何等奇人所写,竟有如此让人上瘾的魔力。
一落座,他便赶忙问了问边上的食客:“郎君,这话本子你可知道是哪位大家所著?似乎从未听过这样好的故事。”
那食客指了指在账房里头捣鼓的季菡,努了努嘴:“喏,瞧见了吗?那就是季家食铺的季娘子,这些话本子也都是她写的。”
听到这,旬掌柜瞪大了眼,他没想到季菡一个开食铺的粗野小娘子,居然还懂这些笔墨上的玩意。
更让人心生佩服的是,她能想到给食铺添砖加瓦,利用新奇的故事来吸引食客。
若说来之前旬掌柜还对季菡不屑一顾,可现经历的这几样,足以抵消大半的轻蔑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加焦虑。
“小二,把你们店里的吃食都上两份!”
他狠狠盯了眼对面的管家:“待会别说话,给我好好吃仔细了,咱们一定要琢磨出法子来。”
管家缩了缩脖子,心中忐忑不安,大抵也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很快,小厮便端着两条新鲜的脆皮五花过来,各配了米饭和面条,还有两杯竹筒盛的冰镇柚子茶。
旬掌柜皱着眉,细细打量着这烤五花的卖相,虽说看起来诱人,可瞧着也只是普通的猪肉,又是怎么做到人人追捧的呢?
想着夏日待会吃这样的荤物会觉着腻人,旬掌柜便先拿起了那不起眼的竹筒杯,一口进肚,酸甜的冰爽瞬间贯穿全身,开胃许多。
“这……这……”
他有些讶异的瞧着手上的冰饮,完全没想到这不起眼的东西,居然会给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惊喜。
食欲大开,旬掌柜的目光看向桌上配的两样主食。
管家自然不敢先选,只能眼巴巴的等着他先选择。
想了想,旬掌柜还是选了看起来与肉更为相配的米饭。
他夹起一块切成片状的晶莹烤五花,外壳的酥脆程度,是刚用筷子碰上去就能体会到的,再挑起一坨米饭,二者一同送进口中。
很快,旬掌柜便被这入嘴即化的口感给惊的不敢动弹。
这肉像是妖精变得,绕着舌尖不断迸发出喷香的余味,让人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对面的管家同样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碗里的烤五花,疯狂往嘴里吸食面条。
一顿风卷云残之后,旬掌柜双目失神,就这么有些茫然的倚靠在凳椅上。
半天后,他才慢慢叹道:“她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种神仙吃食的。”
管家还在砸吧着嘴,回味刚才品尝到的美味,瞧着掌柜的这般模样,略有些犹豫道:“那、那咱们还能赢过人家吗?”
旬掌柜垂了垂头,眉头锁得极深。
这个食铺实力强劲,是个不容小觑的,若真要打擂台,那可得费上不少功夫。
“掌柜的,不如这样,咱们再让他们装一份烤五花,咱们拿回去……慢慢研究。”
旬掌柜自然明白他说的“慢慢研究”是何意。
这生意人若是遇上利益冲突,可不会在乎那么多情面,旬掌柜微微颔首,便是默许了他的建议。
给小厮放了令,须臾后,立马就有用了荷叶打包好的烤五花送到眼前。
旬掌柜刚喜笑颜开的接过,一抬头,便见一张俏生生的脸。
季菡笑得极为灿烂,热情道:“这不是旬掌柜吗?许久不见了,没想到咱们这小店,居然还把您这位大人物给吸引来了。”
旬掌柜本就心虚,手上慌忙一抖,尴尬道:“……是、是啊,季娘子是个人物,咱们庐州镇都是知道你的手艺的。”
季菡眯了眯眼笑,并未说什么,只是扫了眼管家和旬掌柜。
“旬掌柜今日来得巧,我正等您呢。”
闻言,他微微一愣:“等我?”
*
后院厅里,季菡领着旬掌柜瞧了一番。
“旬掌柜,这些烤炉总共五架,咱们院里小,也做不了大买卖,每日也只能供应那么多,还总有没占到位的人上门来问能不能再多做的,旬掌柜,您可知道我平日有多为难了吧。”
旬掌柜脸上迎着笑,暗暗扫了眼院里那些烤炉,发现样式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便试探道:“这些烤炉架子我从未见过,难不成……也是季娘子您做出来的?”
季菡笑不达眼底:“我一个女子,哪懂得那么多,这些不过是祖上传承的手艺,混个吃饭的罢了。”
从方才那一桩桩到现在,旬掌柜已经彻底明白眼前的小娘子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好糊弄,身上本事大的很,不是能轻易得罪起的。
这脆皮五花和店内经营的手艺,但凡缺了一步,便都达不成这样的效果。
想了想,旬掌柜还是敞亮了些:“季娘子为何肯对我这个外人引见您的心血,恐怕不止是让我领略那么简单吧。”
季菡停了脚步,勾了勾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旬掌柜,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会来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与其等着和您费劲力气相争,为何你我二人不结为合作,我提供方子,您提供更宽阔的场地,咱们共赢,何乐而不为呢?”
旬掌柜身形一顿,猛地和身边的管家交换了眼神。
他未料到季菡会一眼就识破自己的心思,更没想到季菡如此大方,不与他闹得难堪,甚至还愿意合作共赢。
这下,他的态度立马软了下来。
“这……既然季娘子有这大计,那我也定然配合!您说,该怎么做,我必定全听您的!”
季菡扬唇一笑,紧接着便拿出了早就拟好的契约。
这上头标清楚了,二人一个出力,一个出钱,季菡负责将脆皮烤五花的制作方法教给旬家酒楼,但所得收益得占四成。
这个比重对旬掌柜来说不多不少,刚好便能接受。
再抬头,旬掌柜看季菡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棵摇钱树,他有些怀疑道:“季娘子,你就这么大方的把赚钱东西教给了我,难不成……是有别的……”
季菡收了笑,郑重道:“旬掌柜莫要多心,我先前便是想要在南门大街开铺子的,可南街的租金昂贵不说,贸然换址还容易引得食客流失,所以我才觉着要稳着些来,慢慢经营铺子。可您来了,我便想,有了旬家酒楼那么宽敞的宝地,我这方子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还省了日后租金和人力。”
这些话虽是季菡的本意,可她也还有另一层心思。
自裴淮告诉她多备些银两,以防世事无常之时,季菡便将挣钱的速度努力提升了上来。
后院的烤炉已经多制了几个,可还是赶不上供应量,季菡知道自家的生意好,便一定会影响周围同样开食铺的,而旬家酒楼就是其中那个最拔尖的,要想竞争,第一个冒出来的也定是他们。
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防备,正巧旬家酒楼财大势大,能很快赚上一笔巨大金额,还不用她去筹谋另开店铺的事了。
旬掌柜听了她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
同季菡去了雅间,店里三位主事的女子都到了,双方一齐见证下按了画押。
绕了半天,旬掌柜满身舒爽的从季家食铺走了出来,望着那高高挂起的牌匾,啧啧称赞。
“这小娘子,真是不一般啊。”
第41章
今日未趁家家白雾升袅, 季菡便听着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这处宅院什么都好,可偏偏就坏在房屋连得极近,有何风吹草动都能听见。
季菡在床上翻了几下身, 一直等着隔壁那水声停下来,才肯睁开眼,略有些躁意的起了身。
穿戴整齐了装束,刚一出门,便见着高大男儿今日收拾的格外俊朗,鬓发统被束在脑后, 露出光洁的额头, 颊边还留着未擦尽的水珠,和往日的严谨拘束倒是不同。
季菡微微一动心神,眼睛溜溜转了几圈。
待裴淮走近了些, 替她抚凌乱发尾的功夫, 季菡闻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清香味,有些诧异道:“这大早上的, 你昨夜不是才洗过澡吗?”
或许是过去谨守规矩,裴淮很爱整洁,从前再穷,也要取冷水净一遍身。只是不知今日这大早上的, 又扮成这般俊俏模样,是要作何。
【兄弟你好香……】
裴淮手上一顿, 嘴角抽了抽, 默默收回了抚平发尾的手。
“今日衙里会来位巡视的官员, 县令吩咐, 让每人都好好装束一番,莫让人觉了失礼。”
听他解释的如此郑重细腻, 季菡心中莫名一软,嘴上嘟囔道:“你们这县令还挺注重面子上的功夫,其实根本用不着人人都这么正经,只需将你这张脸摆出来,那官爷保管觉得你们县衙是最风光的。”
裴淮哑然失笑,飞快瞧她一眼,嘴角却不由自主抬了起来。
“说的什么糊涂话…”
今日衙里的事要紧些,裴淮便做了道顺手的朝食,熬了锅酱肉,再配了盆白面饼,一大家子埋头苦吃。
经了与季菡这么些日子的熏陶,他的厨艺也渐渐不再被霖哥儿嫌弃,有时还会挨两声夸。
手中攥着季菡硬塞进来的点心食盒,裴淮无奈的垂头看她一眼,直到瞧见小姑娘挑了挑两条细长的眉,他这才欲拒还迎的收了下来。
“记着了!这些点心你得都让他们瞧清楚了,若有人问你,便说是家中娘子做的,千万不能说是在外头买的。”
自从知晓裴淮在衙中与小吏们不对付,季菡便常常明里暗里想出些法子恶心那些小人,虽有时是伤敌一千自损三百,可看着季菡开心,裴淮便也由着去了。
拎着沉甸甸的食盒,沐着春日暖阳,裴淮向来严肃的脸也柔和了几分,到了县衙门口,还破天荒的同守卫打了几声招呼。
待他走后,守卫才面面相觑。
“嘿哟,方才可不是看错了?裴郎君朝咱说话了?”
“没错没错,不光说话了,好像还笑了一下呢!”
“这还真稀奇,平时见他那严肃样,可都不敢上去搭话呢。”
县衙里连着几日被里里外外整顿过,连房屋都是翻修过的,裴淮一踏入主屋,便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同。
判吏们都来的差不多,规规矩矩的坐在案几边上,寻常喜欢来挖苦自己的也老实下来了,都大气不敢出的瞧着主位上的县令大人。
裴淮见状,也缓缓将食盒掩在身后,悄悄置在自个的案几上,这才上前见江光。
一瞧见裴淮,江光那双眼立马放了光,也顾不上他有没有尽礼数,赶忙拉起对方的手,马不停蹄的朝门口迈着步子。
“来不及了,小周大人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裴淮,你做事向来稳妥,若是把小周大人侍奉好了,这月的银子少不了你的。”
江光握住了裴淮的手,动荡的心这才觉着安定了些,就像是在激流中寻到一根浮木。
自他将裴淮纳进衙里做判吏,没多久,衙里大大小小的案件便都被尽数解决,有些积年旧案,连线索都快湮没的,也都被裴淮一一结案。
不说这些最头疼的民间案件,就连上头颁布的棘手政策,官府不好施展开的,也总能被裴淮想出多种法子来,这段时间里,每每上头巡察,他们芦洲镇总能被夸耀上几分,彻底气坏了从前瞧他不起的同僚们。
对于重用裴淮这件事,江光是最为放心不过。
他查过官府的户籍,上头只记载裴淮是被流放而来,且永生不得回京。这样的人即使再有才能,可连孙辈也终生再无科举的可能。能为他江光誓死效力,也算是裴淮走运了。
裴淮默不作声的站在江光身后,静静等待那位小周大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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