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他的后宫里,有人不甘寂寞,伸出了手。
姚兴德恭敬地行礼:“诺”。
旨意连夜从温泉行宫发往京城,前朝后宫,一片哗然。
不管是后宫妃嫔,还是前朝官员,纷纷打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陛下不顾年节里,也不顾“母慈子孝”的那张面具,对太后、对王家做出如此严厉的惩罚。
然后,他们就打探到行宫这边儿,不少宫人被处死,罪名是“涉嫌谋逆”。
至此,没人敢再往后查。
先前蠢蠢欲动,想谏言陛下对嫡母不孝的几个御史,也纷纷闭上了嘴。
谋逆之事,谁敢牵扯到一星半点儿?
所有人里,最为惴惴不安的就是顺才人。
她是真没想到,姨母都“闭宫养病”了,还能搞出这么大的事来。
她这条小命,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没牵连没了。在此之前,该吃吃,该喝喝吧,好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
行宫里。
姚兴德领命退下去之后,陆昭霖仍然是一身的冰寒之气。
但是这却并未吓到江诗荧。
她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间,道:“最近这些日子里,阿荧学到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陆昭霖看向她,就听她继续说:“不要为其他人的错误,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陆昭霖问:“朕就是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总是学不乖。”
江诗荧直视他的眼睛,说道:“学不乖的人,那就让他们去死。”
陆昭霖笑了,道:“阿荧,你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
江诗荧也笑:“在陛下面前,阿荧只说真心话。”
陆昭霖眉宇渐渐放松下来,道:“倒是要谢谢阿荧师父,给朕上了一课。”
江诗荧伸出一只手:“陛下既然这么说,那可有谢师礼?”
陆昭霖先是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小财迷。”
然后从左手上,摘下一串青金石手串。
他知道,不管是她现在这般作态,还是刚刚说的那些话,都只是想让他开心罢了。
不是一个妃子,小心翼翼地让一个皇帝息怒。
而是一个女子,努力让她的心爱之人展颜。
江诗荧接过手串,一边往自己的腕上戴,一边还在说:“那阿荧就却之不恭了。”
那手串在他的手腕上可以绕两圈,绕在江诗荧的腕子上,却是三圈还有余。松松垮垮的,越发显得她骨量纤细。
江诗荧只知道这是他的贴身之物,却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这么一串普通的手串,分量并不比他腰上的九龙玉佩轻。
这是他年少之时,有一次功课做得比兄弟们都要好,先帝亲自赏赐给他的。
如今,这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东西,戴在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女子腕上,陆昭霖看着,觉得相得益彰极了。
再后面,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漫无边际地说着话,就都沉入了梦境。
第二日,江诗荧早上醒来时,眼睛还未睁开,手臂向旁边探去,却发现身边已经空了。
床榻摸上去微微带了些凉意,想来是已经起床很久。
她唤了一声:“阿圆。”
听到声音后,阿圆带了几个小宫女进殿。
此次来行宫,她只带了阿圆一个,其余伺候的,都是甘泉宫的人。
阿圆先是行了个礼,道:“娘娘生辰喜乐。”
几个小宫女也行礼道:“娘娘生辰喜乐。”
江诗荧声音有些沙哑,道:“都起吧,今日都有赏。”
然后,她从床上坐起来,接过阿圆递过来的茶盏,润了润喉,问道:“陛下呢?”
阿圆道:“陛下半个时辰前就起了,说是有些政务要处理。”
江诗荧点点头,又问:“什么时辰了?”
阿圆道:“辰时末了。”
江诗荧又打了个哈欠,怪不得她这么困,昨晚睡下时,估摸着已经快到寅时了。这样算一算,昨晚才睡了三个时辰左右。
此时说是醒了,整个人还有一种犹在梦中的感觉,眼皮耷拉着,由着阿圆给她更衣。
待湿湿的帕子敷到脸上后,才终于觉得整个人清醒过来。
收拾妥当之后,就有小宫女提了膳盒进来。
她一边打开膳盒,一边说着话:“今日是娘娘的生辰,膳房给娘娘准备了长寿面。”
第100章 烟花
江诗荧看着那碗长寿面的卖相,怀疑做这碗面的厨子是怎么混进来的。
但是想想起床时就不见人影的陆昭霖,她拿起筷子,夹起面条轻轻吹了吹,然后放入口中。
快要吃完时,陆昭霖回来了。
江诗荧要站起来行礼,却被他拦住:“坐着吧,不必多礼。”
然后看了看她面前的碗,问道:“阿荧在用早膳吗?”
江诗荧道:“是膳房送来的长寿面。”
“哦?味道如何?”
江诗荧眉眼弯弯的:“是阿荧长到这么大,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
说完这句,她就把最后那一小口也吃完了。
陆昭霖先是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又收了起来,问道:“阿荧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江诗荧起身,手撑在桌上,身子向前探去,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道:“谢谢陛下,这真的是阿荧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长寿面。”
陆昭霖扶住她的肩膀,道:“好好站稳,也不怕摔倒。”
说着嗔怪的话,嘴角的笑容却掩都掩不住。
陆昭霖今日没什么正事要忙,一整天的功夫,两人都在一起消磨时光。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天色将将擦黑,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来。
江诗荧有些担心:“下雪了,还能泡汤池吗?”
昨日便没有泡成,今日不会也是这样吧?
陆昭霖道:“放心吧,雪中泡汤泉,别有一番趣味。”
江诗荧将信将疑。
一直到半个时辰后,两个人都已经泡在紫云九霄池里,才听她道:“陛下果真没有骗我。”
闻言,陆昭霖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朕何时骗过你?”
江诗荧笑道:“陛下最好了,阿荧敬陛下一杯。”
说着,就将飘在池面上的托盘拉至身前,举起酒壶,将两个酒盅斟满。自己拿了一杯,另外一杯递给陆昭霖。
陆昭霖与她对饮一杯后,道:“可莫要多饮,这酒容易上头得很。”
江诗荧舔了舔唇,道:“可是喝起来香香甜甜的。”
她微微歪着头,表情天真里带着不自知的魅惑。
陆昭霖呼吸一滞,将酒盅扔至托盘上,发出“咚”的一声,说道:“是吗?那朕可要尝一尝。”
江诗荧的手无力地松开,手里空了的酒盅掉落至汤泉里,沉下去,又浮起来。
原本在外围侍候的宫人们,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默契地退至了更远处。
江诗荧明明只饮了一杯酒,却觉得自己醉得厉害,身子软绵绵的,全然不受控制。
她后背靠在玛瑙沏成的池壁上,硌得有些痛。那痛感,却又仿佛隔着什么一般,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晰。
恍惚间,她听到陆昭霖低沉的声音:“阿荧,抬头看看。”
在她抬头的刹那,天空炸开无数朵烟花。
同一瞬,又有烟花在她的脑海里炸开。
陆昭霖在她耳边道:“阿荧,生辰喜乐。”
江诗荧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扶光殿的,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寝殿的大床上。
她全身酸痛,尤其是后背上,动一动就觉得痛得厉害。
陆昭霖亲自给她上药,看着她后背上发红发紫的痕迹,心疼又心虚。
用过午膳后,他说道:“行宫里还有一处汤池,叫做‘流霞池’,云蒸霞蔚,很有些意趣,阿荧可要去试一试?”
江诗荧问:“阿荧自己去泡,还是陛下和阿荧一起?”
陆昭霖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朕和阿荧一起了。”
江诗荧嗔了他一眼,眼神里含羞带怨:“阿荧今日可不敢和陛下一起在汤池里坐浴了,后背现在还痛得很呢。”
陆昭霖想到自己昨晚做过的好事,眼神飘了飘,说道:“那阿荧自己去也可,只泡一刻钟也就罢了,时间太久有害无益。”
一日的时光很快过去,腊月二十二,御驾启程回宫。
陆昭霖需要在甘泉宫里沐浴斋戒一晚,以准备明日祭灶神。
江诗荧自己带着阿圆,乘肩舆回了景阳宫。
沐浴更衣后,江诗荧穿了家常衣服,坐在东暖阁靠墙的炕上,听秋雨和于成益说宫里这几日发生的事。
“十九那日晚上,陛下的圣旨传回来的时候,宫里各处原本都已经熄了灯。因着这道旨意,各宫里又都亮了起来。尤其是母后皇太后的寿安宫,听说很是闹了一场。”
秋雨道:“奴婢们谨记着娘娘的吩咐,别管发生什么事,都守紧了宫门。是以,也不是很清楚,寿安宫那里最后是怎么平息下来。”
于成益补充:“听说似乎皇后娘娘也过去了一趟,不知有没有惊动圣母皇太后。”
江诗荧点点头。
秋雨继续道:“二十一那日,母后皇太后就带人离宫了。这一次,倒是不比十九晚上,反而安安静静的。”
江诗荧听他们说完,问道:“西配殿的张宝林,这几日没做什么吧?”
她这几日不在,景阳宫里便只剩下张宝林一个主子。
秋雨摇摇头:“张宝林这几日安静得很。”
然后,于成益压低声音问道:“娘娘,陛下前两日的旨意?”
江诗荧看了他一眼,又看秋雨眼里也带了好奇,说道:“这事儿,我知道你们都有疑惑,但是都别打探。只记着,规规矩矩地做事,就不会有什么。陛下下旨罚的,都是那些不规矩的。”
这话一出,不管是秋雨还是于成益,都心下一凛,恭敬道:“奴婢(才)遵命。”
腊月二十三,宫中小年祭灶神。这是皇帝和皇后的事,和她们这些妃嫔没什么关系,唯一的关联就是这天早上不用去请安,大家都能睡个懒觉。
这一晚,按例,皇帝是要歇在皇后宫里的。
陆昭霖却连晚膳都没在凤仪宫用。
唯一让皇后感到庆幸的,是他这晚也没去景阳宫,而是独自宿在了甘泉宫里。
腊月二十五下午,丽妃被召到甘泉宫伴驾。
她打扮得极尽妍丽,欢欢喜喜坐着肩舆去了甘泉宫,进了后殿。
不到半个时辰,就面带泪痕地出了殿。
没过多久,有旨意响谕后宫。
“丽妃御前失仪,褫夺封号,降为修容。”
后宫众人纷纷猜测,她究竟在御前做了什么,触怒了陛下。
唯有江诗荧心中暗想,怕是递了信儿给母后皇太后的人,就是之前的丽妃,如今的秦修容。
这道处罚的旨意,恐怕已经是看在康和公主的份上,给她留有余地。
然后就到了腊月二十六,各宫贴春联。
江诗荧上身穿了件茜色提花绸小袄,下身穿同色的八幅裙,裙子上绣了暗纹,领口、袖口、裙边处都用白狐皮做了滚边儿,整个人看起来都喜庆地很。
陆昭霖过来时,就看到她站在景阳宫的宫门外,指挥宫人们动作。
远远的,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高了高了,再低一点儿。”
“对了对了,可以了,下来吧。”
还未走近,陆昭霖的脸上就不自觉地挂满了笑。
“怎么只穿了这么点儿?”
说着话,他就把大氅脱下来,往江诗荧的肩上披。
“陛下?”
江诗荧转过身,像是才注意到他来了一样。
“阿荧都好几日不曾见过陛下了。”
然后就拉着他往屋里走。
陆昭霖笑道:“才三四日而已,二十二那天不是才见过?”
江诗荧轻轻跺了跺脚,道:“阿荧这里一日未见,就觉得如隔三秋了。陛下那里倒好,只觉得才三四日而已。”
陆昭霖故意板起脸:“也是朕惯得你,这种怨妒之言当着朕的面儿就敢说。”
说话间已经到了东暖阁里,阿圆给她解下身上的大氅。
就见她扑进陆昭霖怀里,丝毫不带怕,反而笑盈盈地说道:“阿荧才没有怨妒,阿荧这是在向陛下表白心意呢。”
陆昭霖抱住她,脸上的笑再也憋不住:“好,你没有怨妒。”
然后,就听他问:“怎么只见你贴春联,没有贴福字?”
江诗荧道:“等着陛下赐福呢。”
第101章 赐福
原本每年的年节时,陆昭霖就要亲笔写了‘福’字,赐到前朝后宫。
此时,既然江诗荧提到了赐福,那就索性今日在景阳宫里把今年的‘福’字都写了。
两人挪到书房里,笔墨纸砚等已经备好。
江诗荧亲自挽起袖子,用砚滴往砚台里注入了少量水,手指捏着磨条,在砚台中间磨。
陆昭霖轻笑道:“阿荧还是第一次给朕磨墨,倒也有模有样的。”
江诗荧抬头,嗔了他一眼,道:“陛下这话,说得阿荧好像不学无术似的。”
陆昭霖道:“是朕说错了。”
姚兴德将笔头浸湿,双手递给陆昭霖。
陆昭霖提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就写好了一个福字。
江诗荧凑过去,细细打量了他的字,说道:“还是第一次见陛下写行草呢,清隽洒脱,笔力不凡。”
陆昭霖笑着问她:“阿荧往日里多用什么书法?”
江诗荧道:“阿荧惯写行楷。”
“哦?”陆昭霖挑了挑眉,往后让了一步,道:“阿荧来写一张。”
江诗荧也不推辞,接过笔,站到书案前,轻轻蘸墨,然后笔走龙蛇,一个“福”字跃然纸上。
见她写完,陆昭霖才往前,一见这字,便赞道:“都说字如其人,果真如此。”
然后,对姚兴德吩咐:“你纯主子写的‘福’字,和朕写的那张,都挂到甘泉宫去。”
他这一句说得轻飘飘的,听在姚兴德的耳中却似千斤重。
甘泉宫是帝王寝宫,其特殊性不言而喻。
大晋立国以来,甘泉宫换了这么多位主人,从不曾有谁把妃嫔写的“福”字挂在甘泉宫里面。
纯昭仪入宫以来,可是已经打破太多约定俗成之事了。
他心里震惊,面上却并不显露。
“诺”了一声后,姚兴德捧着陆昭霖写的“福”字,另一个御前的太监田忠捧着江诗荧写的“福”字,他们二人带了人,将两张字请回甘泉宫里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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