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诗荧看着瘦弱,却是习武之人,身子结实得很。慧妃毫无预料地被她直接撞了满怀,若不是身后的白露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好险没跌坐在地上。
慧妃之前酝酿了再多的情绪,都被江诗荧这一撞给撞没了。
她想再继续说什么,却听怀里的江诗荧已经开始边哭边说:“大姐姐,对不起,呜呜呜。我不应该提起母亲的伤心事,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生母对不起母亲,我应该替她赎罪的。呜呜呜,母亲身边的人嘲讽我也是应该的,我就应该被欺负才能赎罪。”
慧妃暗道不好,她刚刚说了那么多,一方面是为江夫人的管家不力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一方面是为了给江诗荧安上一个生母爱慕虚荣、背叛主子的污点。
有这样的前提在,江诗荧若表现出任何对母亲的不满,都要被人指摘,是不是和她生母一样,是个忘恩负义的。
但是江诗荧现在这样一边哭着说对不起,一边说她应该赎罪,说母亲身边的人嘲讽她是应该的。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说,母亲把对她生母的恨,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报复不了她的生母,就让下人都欺负她?
果然,旁边的靖王道:“阿荧姐姐不要哭,你没有对不起谁。就算是阿荧姐姐的生母对不起江夫人,又关阿荧姐姐什么事。那些事发生的时候,阿荧姐姐都还没有出生啊。”
慧妃内心里乌云密布,却还要装出温柔体贴的样子,她柔声安抚道:“阿荧,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母亲从来没有怪过你。”
“真的吗?母亲真的没有怪过我吗?”江诗荧抬起头问。
她的鼻尖眼圈都是红红的,愈发显得整个人都可怜可爱,让人不忍苛责。
慧妃看着她这样子,觉得碍眼极了,却只能道:“自然是真的,一直以来,母亲待你不好吗?”
江诗荧还没回答,旁边的靖王却很会抓重点提问:“既然江夫人对阿荧姐姐好,为什么江夫人身边的人要嘲讽阿荧姐姐?”
“想来又是刁奴欺主吧。”上首的太后娘娘语气淡淡:“江府上的刁奴,实在是有些多。”
然后,不等慧妃解释,吩咐道:“晴山,快带阿荧去梳洗一下。好好的小姑娘哭成这个样子,哀家的心都要碎了。”
等江诗荧梳洗回来,太后伸手招她来身侧坐,却见她福了福身子,道;“太后娘娘,阿荧有个请求,想请娘娘成全。”
“是什么请求?你说说看。”
“阿荧想知道,生母的姓名是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如今在哪里。”
她的声音里还有一丝涩然,表情也不复慧妃出现之前轻松愉悦。
太后闻言轻声笑了:“哀家还当是什么大事,慧妃就在这里,想来一定能够解答你的疑问。”
旁边靖王有些诧异:“阿荧姐姐竟然连生母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第17章 认罪
江诗荧怅然摇了摇头:“依稀记得年幼时,那个总是欺负我的乳母,好像提到过云姨娘什么的,不知说的是否是我的生母。”
说到这里,她看向慧妃。
慧妃心中一紧,却否认道:“妹妹想必是记错了吧,府内并不曾有过姓云的姨娘。”
江诗荧不理她,看向太后,目光中带了哀求:“太后娘娘,阿荧知道自己不应该提及与生母相关的事。然而,那到底是给了阿荧生命,带阿荧来到这个世界的人,阿荧怎么能够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
“好孩子,这是你的孝心,哪有什么不该提起的。”太后温言道。
江诗荧皱起眉头:“可是,每当阿荧提到此事,都会有人说,阿荧和生母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夫人对阿荧这么好,阿荧却还惦记着生母。太后娘娘,阿荧是不是做错了?”
太后一向平静宁和的眼眸变得幽深,她看向慧妃,问道:“慧妃,你说呢?”
慧妃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是什么人在妹妹耳边说这些混账话?妹妹在母亲面前向来贴心孝顺,想了解生母之事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她走到江诗荧身边,拉住她的手,道:“妹妹放心,母亲定不会误会你的孝心,姐姐也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此话一出,好像江诗荧所说之事都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罢了。
江诗荧一脸不解:“母亲身边的人,还有姐姐身边的人,不是都这样说过吗?姐姐今年才二十岁,怎的就如此健忘了?”
江诗荧的话,像是要将慧妃那张温柔大度的面皮撕下来一样。
慧妃嘴角一抽,道:“妹妹真会开玩笑。”
然而,再在这件事上纠缠,只会对她更加不利。是以,慧妃直接说:“你的生母名叫凝翠,她家里的情况,我的确不太了解。”
江诗荧点点头,道:“多谢姐姐告知。”
然后,转头对太后行了一礼道:“多谢太后娘娘替阿荧做主。”
慧妃又在殿内坐了一刻便告辞离开了,再坐下去,还不知道江诗荧要说出什么话来。
慧妃刚离开,江诗荧便跪在地上,向着上首的圣母皇太后行了一个大礼。
“阿荧这是做什么?”太后声音平和,却并不令人扶她起来。
“臣女有罪,臣女刚刚利用了太后的怜悯之心。”江诗荧干脆利落地认错。
一开始被太后问到为何习武,江诗荧并没有刻意想多说什么,只想在太后心里留个大概的印象——江府的后宅并不平静。
然而慧妃出现之后,她心底里的恨,实在是难以压制。
慧妃表现的越温柔,越大度,越像是一个好姐姐,她就越是无法抑制地,想要扯下她那张虚伪的面具。
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喊:“戳穿她!戳穿她的谎言!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重生归来已经月余,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今日猛然间看到慧妃,却还是冲动了。
如今,理智渐渐回归,她猛然意识到,这是在寿康宫里,在太后面前。
刚刚她和慧妃的一招招对手戏,太后看的一清二楚。
她的那些唱念做打,还有那些言语里的机锋暗示,在太后面前,实在是一览无余。
别说太后了,就连靖王怕是也看的一清二楚,否则怎么会每一次插嘴都恰到好处。
然而大概是看在靖王的面子上,太后还是站在了她这一边,这才能逼得慧妃步步紧退。
江诗荧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她该徐徐图之的。今日之事之后,太后对她的好感,可能要大不如前。
太后叹了一口气,无论是江诗荧还是慧妃,在她面前都太年轻了。
她当然看得出来,慧妃不是个简单的,而江诗荧刚刚话里话外,也都在给慧妃挖陷阱。
对这些斗来斗去的事情,太后其实是有些厌倦了的,但是没想到这孩子会直接这样跪在地上认罪。
这孩子真是,从她救小十的事上,便可看出她的聪慧善良。今日慧妃之事,又可看出她的天真耿直。即便是有一点点小心思,也很快就把自己卖了,根本走不来阴谋的路子,率真得可爱。
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想到刚刚那些言语机锋里,透露出来的她这些年的不易,太后还是不可避免多了几分怜惜,她问:“你既然知错,那你可后悔?”
江诗荧点点头,又摇摇头:“臣女后悔利用了太后的怜悯之心,但是不后悔和慧妃娘娘针锋相对。”
“那哀家罚你,你可心服?”
“臣女心服。”
“那哀家就罚你,今日晚膳时,服侍哀家用膳。”
江诗荧忍不住红了眼眶:“臣女领旨。”
另一边,永和宫里。
“娘娘,二小姐的变化,似乎有些大。”白露今天一直跟在慧妃身边,自然知道寿康宫里都发生了什么。
“可不是么。”慧妃语气低沉:“更重要的是,在太后娘娘心里,怕是会觉得我母亲心思狭隘,连一个小小庶女都容不下,纵容下人欺负她。”
白露担心:“您今天一直替夫人描补,就怕太后娘娘也这样看您。”
慧妃摇摇头:“我是我娘的亲生女儿,我替她说话是应该的,这是身为人女的孝心。”
但是今日之事,对她还是会有不好的影响。
尤其是,太后眼里的江诗荧越可怜,那她这个嫡姐就会显得越可恶。
她得想个法子,不能让太后完全倒向江诗荧那一边。或者,得让太后把她和江诗荧看做同一边才行。
慧妃心里打定了主意,便开始每日去寿康宫请安。她打着思念妹妹和陪伴太后的名头,倒也算是顺理成章。
姐妹两个,如今是彼此心知肚明,对方在演一出什么戏码。
慧妃要演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姐姐。
江诗荧要演一个天真无邪、对姐姐充满信赖的好妹妹。
对方信不信不重要,反正真正的观众,是这宫里的其他人。
这天午后,几人在偏殿内饮茶闲谈。
慧妃看着江诗荧坐在太后身侧,阳光透过窗纸照到她的侧脸,本就出尘的面容,更是恍似神仙妃子。
慧妃心想,一定不能让江诗荧进宫,否则他日定成心腹大患。
这样想着,她眼波流转,道:“五年没见妹妹,真的是都长成个大姑娘了。”
江诗荧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冲她笑了笑。
就听慧妃说:“我还记得当年在家里时,舅舅家的二表弟总是喜欢跟在妹妹身后。现在想想,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姐姐可别提了,什么青梅竹马,他也配?”江诗荧嗤笑道,语气里,竟是十分的不屑:“太后娘娘,您是不知道。我大姐姐那个表弟,真的是,文不成武不就,堪称纨绔典范。论文,从没听说过他做出什么值得流传的文章或诗词,科举一道似乎也毫无进益。论武,几年前我就能一个人打他三个。”
江诗荧这话一出,谁能信她和这个所谓的慧妃表弟会有私情?
太后本来就不信慧妃的话,此时更是被她逗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个促狭鬼,怪会说人坏话的。”
江诗荧皱了皱鼻子,道:“哪有,阿荧分明心直口快,说得都是实话。”
自从那日请罪之后,她和太后之间,反倒不见疏远,而是越来越亲近。
太后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问一旁侍候的晴山:“哀家记得,下个月选秀就要开始了是不是?”
晴山点头:“是的,前几日礼部已经将参选的秀女名单递进宫了。”
“阿荧这次要参选吗?”太后问。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大晋选秀并非强制。
天家发下选秀的旨意后,有意送女参选的人家将名字报到礼部即可。
“要参选的。”
“阿荧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哀家给阿荧挑一个好的。”太后问道。
大晋选秀,并不是只是为了给皇帝充盈后宫。很多时候,还会择选家世背景、容貌才华等都十分出色的秀女,给宗室子弟、或是一些重臣家的适龄子弟赐婚。
太后很喜欢江诗荧,但正是因为这喜欢,才不想让她被拘束在这宫廷里。
第18章 选择全都要
慧妃听到太后的话,心里可算松了一口气,也在旁边打趣:“是啊,阿荧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姐姐也想知道呢。”
“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江诗荧皱了皱眉:“阿荧也不知道。阿荧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那现在正好想一想。”太后说道:“是喜欢文采好的,还是勇武些的?”
晴山猜测:“县主从小习武,想必和武艺出众的男子更能聊得来吧?”
刘宝山不同意:“不一定不一定,说不得互补些才好呢。”
一旁的靖王问:“就不能全都要吗?”
几个人都看着江诗荧,等待着她的回答。
就见江诗荧听到靖王的话之后,眼睛瞬间就亮了:“小十说得对啊!可以全都要啊!那我就喜欢一个,文采一流、武艺出众、样貌俊秀,方方面面都最出色的男子吧!”
太后指着他们两个:“尽说些孩子话,什么全都要,这世上哪有那样的男子?”
靖王不同意了:“谁说没有的!我皇兄不就是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十这是说朕什么呢?”
正是大晋的当朝皇帝陆昭霖。
江诗荧听到声音,转头向门口看去,恰好撞入一双如夜空般深邃的眸子里。
那边厢,陆昭霖也正好看过来。
这对视的一刹,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臣妾见过皇上。”
“奴才/奴婢给陛下请安。”
“见过皇兄。”
请安行礼的声音似是将两个人惊醒。
江诗荧匆匆行礼:“臣女拜见陛下。”
“免礼,平身吧。”
这时,就听靖王道:“阿荧姐姐,我没骗你吧,我皇兄是不是?”
江诗荧又看了一眼陆昭霖,脸微微有些红,声音也不似之前响亮:“陛下,的确样貌俊秀。”
入宫好几日了,这还是江诗荧第一次见到陆昭霖。往日陆昭霖都是晚膳后来寿康宫给太后请安,每到那时,她都会识趣地避开。
今日实在是巧了,但不得不说,这个巧合甚合她的心意。
而陆昭霖看着她微红的脸,心想,朕这是被调戏了吗,感觉似乎不坏?
靖王听到江诗荧的回答,回过头对着太后道:“母后您看吧,这不就选出来了吗?我看,阿荧姐姐直接——”
他还要继续说,就被太后捂住了嘴,道:“安静会儿吧你,一整天都听你在叽叽喳喳的,晴山,给靖王倒杯茶水润润喉。”
靖王想说自己不渴,但是看着太后的脸色,识趣地接过了晴山递过来的茶盏。
江诗荧找了借口告退。
慧妃想留,却被太后说了一句:“慧妃宫里也还有事要忙吧,慧妃先去忙吧,哀家这里你不必挂心。”
于是只好回了永和宫。
“皇儿今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太后问道。
“今日政务不忙,看着天气好,便想着散散步,顺便来看看母后。”陆昭霖回答道。
然后,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向外探去:“刚刚那个,就是嘉宜县主?”
透过半掩的窗子,似乎还能看到佳人的背影。
“是啊,刚刚那就是阿荧姐姐,是不是好看极了?”靖王放下茶盏,回答他皇兄的话。
“朕还以为,能打退几个成年男子的姑娘,会长得更壮硕一些。”陆昭霖笑了笑:“不曾想,却是这般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每个人都能自行补完。
不曾想,却是这般的美貌,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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