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渊朝的臣子,众臣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君主贤明。谢若玄对他们而言,简直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只可惜造化弄人,谢若玄正值盛年,就猝然驾崩,没留下一个子嗣,不然大渊也不会历经两任昏君而亡国了。
实在是天妒英才。
众臣不由心生悲壮之感。
谢若玄:“……”
“………………”
谢邀,这个明君称号不要也罢,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清楚,不需要给他戴高帽。
空气安静到了极致。
沉默许久后,太尉孟阔开口打破了沉寂,“游丞相,皇上刚刚醒来,精力不济,丞相莫要再用前世之事为难他。且前世之事已然发生,无法更改,与其没有意义的纠结,不如好好想想眼下该如何稳定朝纲。”
谢若玄目光落在他身上。
孟阔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谢若玄想了想,好半晌才想起来,原主的母妃好像出自孟家。
原来是外戚。
游望之冷笑,“没有意义的纠结?皇上犯下如此大错,难道还不能让他明白何为是非对错?”
孟阔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说:“辩论对错不急于这一时,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稳定朝纲。”
游望之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带任何情感,令人不寒而栗,“孟太尉说得对,如今大渊时光回溯,人心浮动,当务之急是稳定朝纲……”说着,他将目光转向谢若玄,“烦请皇上告知臣等,上一世您是如何死的,好让臣等提前防范,以免小人误国。”
上一世,谢子羲意外暴毙,死因不明,直接拉开了亡国序幕。
为稳定朝纲,游望之另立宗室子谢嘉佑为帝。
但各地藩王早有异心,闻风纷纷举旗谋反。加之大渊积弊已久,天灾不断,坐实了“天亡大渊”的传言。不止各地藩王,连庶民也举起了反旗,接二连三起义。朝廷应接不暇,很快,大渊便亡国了。
他们重生前,正好是叛军攻破京城的时候。
那叛军头领自称是元封帝之后,名唤谢明时。他手持谢若玄的传位昭书,说游望之专权误国,要除奸相,杀傀儡,恢复谢氏皇族正统。
众臣怀疑,谢子羲的死和此人有关。
毕竟之前从未听说过谢明时这一号人物,他一冒出来,谢子羲就被暗害了,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谢若玄看着一众目光灼灼的朝臣,沉默了。
他没有谢子羲的记忆,当然更不可能知道谢子羲是如何死的。见众臣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他停了片刻,忽然以手支额,无比浮夸地演道:“啊,朕头好疼,许是重生留下后遗症了吧,朕不记得前世的事了。”
众臣:“???”
不记得了?!
千算万算,他们愣是没算到谢若玄会给个这反应。
他们第一反应不是分辨对错,而是认为谢子羲又在搞么蛾子,故意与他们作对。毕竟之前谢子羲干的荒唐事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有了心理阴影。
游望之抽了抽嘴角,声音带着隐忍的怒意,“皇上,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谢若玄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朕所言句句属实,不曾和卿开玩笑。”
殿内又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游望之勉强压抑着怒意,“皇上昏迷三天,臣问过御医,御医说皇上身体并无大碍,怎会不记得前世发生之事?兹事体大,还请皇上告知臣等真相。”
谢若玄一脸无奈,“朕是真的不记得朕怎么死的了,若是知道,朕现在就下令诛那个刺客九族了。”
游望之打量了他片刻,眼中依旧充满了狐疑,“既如此,那还请皇上好好想想,若有线索,务必第一时间告知臣等。”
谢若玄敷衍道:“朕知道了,卿还有事吗?若无事的话,就退下吧。”
众臣站着不动,目光集中在游望之身上。
只见游望之拿出一份板砖厚的奏折,让内侍呈到了谢若玄面前,“今大渊内忧外患,已到危急存亡之时,皇上失去了前世记忆,行事难免惶惑。为避免皇上再行差踏错,臣与诸位同僚花费三天三夜所著劝谏表,望皇上多加参详,明辨是非,广开忠谏之路。”
那厚厚一沓劝谏表被堆在书案上,状若小山。知道的,知道是劝谏表,不知道的,还以为谢若玄改行垒砖头了呢。
谢若玄:“……”
劝谏表。
他说这些朝臣怎么一上来又论对错又问死因,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们嫌谢子羲昏庸误国,忍不住挑明态度,只要谢子羲乖乖当个傀儡,别妨碍他们弄权……哦不,治国,大家就能相安无事。
劝谏表入手沉甸甸的,一看便知是众臣呕心沥血之作。
谢若玄随意翻了翻,里面竟列了一百零八条禁令,条条逻辑清晰思维缜密,连吃什么饭说什么话都有一二三四种规章制度,考虑之周到,文采之斐然,简直催人泪下。
若不是他一心想亡国,恐怕都要被这些臣子感动哭了。
“好,写得真好。”
谢若玄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众臣面面相觑,有些惊疑不定。
谢子羲居然夸他们了?
以前他们也劝过谢子羲,但谢子羲向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放在心上。现在居然夸劝谏表写得好,难道重生一世,谢子羲愿意改性子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
下一刻,就听谢若玄微笑着说:“仅凭这就想阻止大渊亡国?痴人说梦。”
说罢,他当着众臣的面,将劝谏表撕得粉碎。
众臣:“……”
不仅如此,谢若玄还核善劝道:“反正大渊注定要亡国,各位爱卿与其垂死挣扎,不如早点回家洗洗睡吧,免得死的时候遗憾没有好好享受人生,抱憾黄泉。”
众臣:“……”
他们如丧考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大渊彻底完了!
第3章
果然就不该指望他!
谢子羲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哪怕失忆了,也不改其顽劣本性。照这个样子继续下去,大渊迟早要亡第二次。
众臣一副心梗发作的样子,互相扶持着走出干元殿,金灿灿的殿宇照得他们面如土色,人与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荒谬!荒谬至极!堂堂一国之君不思如何稳定江山社稷,反倒一心想着亡国,简直荒谬至极!”
“唉,看来天要亡我大渊啊……”
“呵呵,亡国岂是天意?明明就是人为!”
……
中书令闵锡走到游望之旁边,语带讽意,“没想到丞相竟觉得宣帝是一代明君。”
游望之正拧眉思索着什么,闻言,抬头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事实。”
闵锡“呵”了一声,“沽名钓誉之辈,人面兽心之徒,游丞相看走眼了。”
游望之:“……”
闵锡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道:“谢子羲昏庸无德,不堪大用,哪怕重来一次,也依旧扶不上墙。既然知道他会亡国,不如换个人……如何?”
游望之问:“你想做什么?”
闵锡说:“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丞相您打算如何。现大渊风雨飘摇,需要一个英明的君主来主持大局。”
游望之神色冷淡,“我不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闵锡:“……”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幸好诸位臣工尚未走远,皇上有赏,请诸位臣工领赏。”
众臣回头看去,只见裴梦全领着几名小太监走了过来。那些小太监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斛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宝珠莹润剔透,熠熠生辉。
有官员诧异问道:“这是……?”
裴梦全笑了笑,“诸位臣工处理政务辛苦了,这是皇上赏赐给大家的。想必大家也知道,自大渊时光回溯以来,皇上昏迷了整整三天,现在精力难免不济,事情处理不当之处,还请诸位臣工多多包容。”
众臣恍然大悟,这是在贿赂他们。
见过臣子贿赂君主的,没见过君主贿赂臣子的,众臣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托盘,心里对谢子羲的鄙视更上一层楼。
“微臣多谢皇上赏赐。”
告别裴梦全,闵锡随手捻了一颗宝珠把玩,不屑之情溢于言表,“这一世长进了啊,知道收买人心了,可惜,没什么用。”
说着,他将宝珠扔了回去,仿佛在扔一件脏东西。
游望之让身边的小厮拿着托盘,目光一刻也不停留,好似宝珠不是宝珠,而是路边的石头。
另一边,谢若玄被一群御医包围,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为首的老御医一边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边表情严肃地给谢若玄把脉。后面一堆稍微年轻点的御医排队等着,架势可谓是严阵以待。
因为刚刚谢若玄在干元殿上扬言要众臣回家洗洗睡吧,现在文武百官怀疑他脑子出问题了,故召集太医院所有御医为他看诊。
美名其曰保重龙体。
但实际上,懂得都懂,此举除了赤.裸.裸地讽刺谢若玄昏聩无能,没第二个意思。
谢若玄却完全不介意,甚至还非常配合,一直坐在那里任由那些御医轮流把脉,全程没有一个冷脸。
老御医揪着胡子沉思良久,最终下定结论,“皇上忧思过重,气血不足,老臣给皇上开几副温补的方子,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谢若玄笑眯眯地说:“有劳傅御医了。”
老御医说:“这是老臣应该做的。”
他提笔写下方子,让小太监去抓药,这个时候,裴梦全回来了。
谢若玄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了一句:“你刚刚去哪了?”
裴梦全一顿,脸上迟疑一闪而过,回答道:“底下宫人犯了错,奴婢去教训他们了。”
谢若玄点点头,没有深究。
等所有御医把完脉,已经日暮西山,殿内暗了下来,裴梦全吩咐伺候的宫人,“去把灯点上。”
一时间,宫人们纷纷去拿火折子,在场只剩下他和谢若玄两人。他犹豫了几番,还是开口道:“皇上可知庆王世子?”
谢若玄疑惑,“那是谁?”
裴梦全说:“庆王世子谢嘉佑,上一世您驾崩后,是他继位称的帝。当时时局混乱,他上位匆忙,连登基大典都没来得及办,就被人杀了。奴婢怀疑,这一次,那些朝臣想直接扶他上位。”
直接扶谢嘉佑上位。
话外音是,杀了谢若玄,或者让谢若玄禅位,给谢嘉佑腾地方。
谢若玄忍不住挑起一边的眉,“扶他上位?直接亡国吗?”
这货还没谢子羲在位时间长,足以证明他身无长物,是个纯种傀儡。那些朝臣想改立谢嘉佑,其目的不言而喻,不过是想进一步掌控朝纲。
谢若玄忍不住为之侧目,明知会亡国,还故意再立一个傀儡……嗯,可以,没毛病。
裴梦全眼中满是担忧,叹息一声,“现在朝中大小事务皆由游望之处理,他自然是希望……听话,恕奴婢斗胆说句实话,您虽然不愿任其摆布,但形势迫人,您不可直撄其锋。”
谢若玄轻笑出声,“委曲求全如何,直撄其锋又如何?朕听话与否,与他的野心大小没有丝毫关系,并不是朕向他低头,他就能向朕臣服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既然占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不是他想死就能死,想活就能活的。
裴梦全一愣。
谢若玄目光落在手中的宣纸上,喃喃道:“我从不贪恋权势皇位。”
那张宣纸上,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藏锋劲挺,他静静看着,许久没有动一下。
这是他的字。
他本人的字。
今天偶然间从一本游记里翻出来的,现在干元殿的主人是谢子羲,殿内东西自然也归谢子羲所有。谢若玄没想到,他随手一翻,竟从谢子羲的书里翻出了他亲手写的批注。
纸张边缘暗沉毛化,显然经常被人摩挲。上面写的是关于韩非子亡征篇的感想,大渊积弊已久,人心浮动,药石无医。
有意思的是,背面有一句用另一种字迹写的话——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是在说谢若玄不配被称作明君。
谢若玄见状,再次真心实意地笑了。
有意思。
真有意思。
……
裴梦全说的没错,那些大臣果然心思有异,将目光放在了谢嘉佑身上。
据小道消息讲,闵家闵锡经常与庆王世子谢嘉佑书信来往,不仅如此,他甚至亲自设宴款待谢嘉佑的部曲,就差把谋朝篡位写脸上了。
朝上无一人向谢若玄禀报此事,反倒是裴梦全有些着急,劝谢若玄早做准备。
谢若玄将奏折叠成各种形状,毫不在意道:“不是说他登基不到一个月就驾崩了吗?那该着急的是他,不是朕。”
裴梦全:“……”
然而世事无常,这次谢嘉佑还没登基,就提前驾崩了。
庆王府挂满了引魂幡,消息传来,满朝震惊。
上朝的时候,游望之禀报道:“昨日庆王世子出城游玩,不料遭刺客刺杀,身中数箭而亡。”
谢若玄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赏赐庆王府千金,好好安葬了吧。”
游望之看着他,神情意味不明。
忽然中书令闵锡站了出来,大声质问道:“难道此事不应该先查清楚凶手是谁吗?直接安葬,未免太过草率。”
谢若玄看向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多年未见,他这位名义上的好堂兄依旧是老样子,嚣张跋扈,没有脑子。若不是看在当年一饭之恩的份上,他早下令处死他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谢若玄在登基后,利用闵锡杀了闵家全部嫡系血脉。
闵家,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家大族,同时也是谢若玄名义上的“父”族。说来可笑,谢若玄的生母是正儿八经的闵家妇,谢若玄却非闵家子。
当时元封帝在位,元封帝和太子谢涵光无德,强抢臣妻,然后有了谢若玄。
此乃天家丑闻,元封帝和谢涵光自然不认,于是谢若玄便成了闵徽的“长子”。闵家知道谢若玄的身份,所以对谢若玄厌恶至极。甚至刚开始谢若玄的名字不是谢若玄,而是谢菰。
菰,何其轻贱。
若非他母亲出身世族乔家,恐怕他早已被丢去乱葬岗,任由野狗分食了。而闵锡就是在那个时候,扔给了他一碗冷饭,让他苟活了下来。
后来他十六岁“恢复”身份,“若玄”二字还是闵锡取的。
谢若玄看着闵锡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忽然发现,时间竟过去了那么久,久到一切恍如隔世。半晌,谢若玄漠然道:“那便依卿所言,卿去查明真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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