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闵锡脸涨成了猪肝色,“谢子羲,你不要装傻,庆王世子当真不是你安排人杀的?”
此言一出,全场安静下来。
谢若玄皱眉,“你什么意思?”
闵锡冷哼,“什么意思?谢子羲,你担忧庆王世子威胁到你的地位,所以派人杀了他,这件事不需要我再讲得明白一些吧。”
谢若玄气笑了,理直气壮道:“呵,朕若有那个本事刺杀宗室世子,早将天下不臣之人屠杀殆尽,何至于令大渊亡国?”
话音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满朝文武百官:“……”
“………………”
闵锡用颤抖的手指着谢若玄,愣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谢若玄淡淡瞥了他一眼,“朕倒是怀疑闵中书杀了庆王世子,之前你与他走得极近,怎么不是别有用心?”
闵锡一口老血哽在了喉间,差点噎死。
第4章
庆王世子死了,事情有点麻烦。
众所周知,庆王是元封帝的兄弟,元封帝在位期间,十分倚重这位庆王,不仅给他最好的封邑,还允其世袭爵位,私练府兵。根基之深厚,连熹平帝都要忌惮他几分。
现在庆王世子不明不白的死了,庆王必不会善罢甘休。
第二天,庆王上书要求朝廷彻查此事,还世子一个公道。同时,他本人申请进京督查此案。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庆王这一举动名为督查案件,实则是向谢若玄施压。
目的有两种,他要么怀疑是谢若玄杀了谢嘉佑,给儿子讨一个公道,要么想趁此机会揽权或谋反。后者可能性更大,总之,来者不善。
朝会上,文武百官神情肃穆,列队而立。庆王身着朝服,站在殿内正中间,威仪十足。他面对谢若玄,态度倨傲,行礼也只是抬抬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揖礼。
“吾儿嘉佑在京城好好的,从不与人为敌,怎么会突然遇刺身亡?事情蹊跷,还请皇上还吾儿一个公道!”
谢若玄装模作样地揩了揩眼角,“朕能理解庆王痛失爱子的心情,只是逝者已逝,还请王叔节哀。朕会让三司查明此案,还世子一个公道的。”
众臣眼角抽了抽。
昨天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庆王却不满意,“查明?怎么查明?只怕查到最后,此案不了了之吧。”
谢若玄说:“王叔此话何意?”
庆王说:“吾儿死得蹊跷,焉知不是被有权有势的奸人所害,让三司去查此案,莫不是监守自盗。”
弦外之音是在指责谢若玄杀了谢嘉佑。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朝臣都变了脸色。
让三司查案是正常流程,哪怕谢子羲再驾崩一次,也还是让三司去查。庆王不依不饶,显然是在借题发挥。
游望之冷冷道:“国有法度,朝有监察,凡事皆有章程,庆王此话未免有污蔑命官的嫌疑。”
庆王斜睨着他,“游丞相,世人皆知上一世皇上不明不白地驾崩后,是吾儿继的位。这一世,吾儿不明不白地死了,难道不是皇上为坐稳皇位,杀害吾儿吗?”
果然,谢嘉佑之死不过是借口,庆王意在权位。
这次庆王进京,不止本人来了,他还带了三万精兵,其目的不言而喻。
目前京畿守兵十五万,虽对付庆王的兵马绰绰有余,但不能保证每个将领都听谢子羲的命令。更何况,这里面大半人是凉州党,剩下小半兵马掌握在孟家手里。
游望之皱眉,正欲开口,却听谢若玄的声音凉凉响起,语气轻蔑,“谢氏宗室的人数众多,少了一个庆王世子,还有吴王世子端王世子等,庆王凭什么认为,朕会为了稳固皇位,专门针对谢嘉佑?”
九龙御座上,谢若玄端坐在那里,十二旒纹丝不动,完美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谢氏皇族最不缺的就是人,随便找个人就能继承皇位,庆王太看得起自己了。
更何况谢若玄并不认为庆王能夺权成功。
先不说现在是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时机,单说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就有很多,枪打出头鸟,庆王若是在这个时候动了,只有沦为炮灰的份。
话音落下,殿内安静一瞬。
众臣愣愣地注视着谢若玄,感觉谢若玄变了,但具体哪里变了,他们却说不上来。
庆王阴狠地盯着谢若玄,讥讽道:“数年未见,皇侄倒是口齿伶俐了。只是可怜吾儿,死得不明不白,到了泉下也不能瞑目。”
谢若玄微笑,“多谢王叔夸奖,朕重生一世,明白许多道理,比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比如厚颜无耻。世子之死,大家都很意外,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查明真相,才好让世子安息。”
庆王脸色难看至极,是他小瞧谢子羲了。
都说谢子羲昏庸无能,原以为被他一激,会六神无主,主动示弱让出一些好处,没想到谢子羲完全油盐不进。
他主动进京可不单单是为子讨公道,还想得到那个位置。上一世儿子都摸到了那个位置,这一世,他岂能放手?
虽然谢嘉佑没了,计划乱了一步,但庆王可以改变目标,退而求其次,让嫡次子谢嘉行“出面”。即使现在坐不上那个位置也没关系,只要让谢子羲立谢嘉行为皇太弟就行了。届时随便找个机会除掉谢子羲,这江山依旧是他们父子的。
可惜算盘打得虽好,谢子羲不接招,还是没用。
他现在失去了要求立谢嘉行为皇太弟的机会。
孟阔深深看了庆王一眼,那眼神仿佛洞悉一切,“庆王稍安勿躁,三司乃是太.祖皇帝设立,向来秉公守法,绝不会做出混淆视听之事。此案交由三司查办,一定会还世子公道的。”
庆王不愧是老狐狸,虽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但面上什么都没显,只冷哼道:“最好是这样,本王会亲自督察,若你们胆敢欺瞒,本王决不轻饶。”
下了朝,谢若玄回到干元殿,裴梦全服侍他退下厚重的朝服,“皇上,那庆王好生嚣张跋扈,居然对您如此无礼。”
谢若玄则若有所思。
他在位时,庆王一直老实本分,不曾做过一件逾矩之事,所以他便没怎么关注庆王。没想到,庆王只是暂时蛰伏了起来,直到此刻才暴露真实目的。
大渊藩王众多,像庆王这样的肯定不少,倘若他以皇位为诱饵,挑起诸侯争霸……唔,倒也是个亡国的好法子。
裴梦全一直悄悄注视着谢若玄,见谢若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眉头跳了跳,“皇上?”
谢若玄回过神,“嗯?”
裴梦全无奈,“皇上打算如何对待庆王?”
谢若玄说:“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朕全力支持。”
裴梦全:“……”
完了,他家皇上重生一世,不仅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变傻了!
以前谢子羲虽然荒唐,但好歹知道巩固自己的地位,对待冒犯他的人,直接重拳出击,毫不留情。而现在……
违和的诡异感又来了,站在他面前的明明是谢子羲,却感觉好像换了一个人。
最主要的是,谢若玄说他失忆了。
裴梦全一颤,强忍住往深处想的想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也太荒谬了。
谢若玄对此毫无所觉,并愈发觉得自己英明神武。只是单凭一个庆王无法彻底搅乱局势,还需多方共同努力才行。
正合计着如何让诸王争霸提前开始时,廷尉府传来消息,庆王世子的死问题还真的很大。
据仵作说,庆王世子的尸体上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线,遍布全身,形状诡异可怖。更重要的是,谢子羲上一世的死状……也是如此。
一模一样的死亡状态。
也就是说,暗害谢嘉佑和谢子羲的幕后主谋,可能是同一个人。而那场刺杀谢嘉佑的局不过是一个幌子,目的是为了掩盖他真正死因。
估计那幕后主使没想到,庆王会直接干预案件调查,让真相水落石出。
不,也有可能那幕后主使并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发现,反正对他而言目的已经达到,搅乱了一池水,早现身晚现身只是时间问题,没有太大差别。
案子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单单是一起普通的命案,涉及谢子羲前世死因,关乎江山社稷国之根本,所有人都紧绷起来,如临大敌。
紫宸殿灯火辉煌,精致繁复的龙纹刻满大殿每一寸角落,像一座华丽冰冷的囚笼盘踞在天下至尊之位上,欲将人吞噬殆尽。
殿内,朝臣列队而立,肃容静默,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谢若玄坐在御座上,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中模糊不清,他意兴阑珊地翻阅廷尉府呈上的奏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是说朕上一世,和世子,是被小人用厌胜之术害死的?”
廷尉凌谦手执笏板,立在大殿中央,如崖上寒松,气质卓然,他沉声道:“臣在世子下榻的驿馆中发现了厌胜之术所需的铜钱偶,上面刻着世子的生辰八字,并且铜钱偶上有一个破损的洞,对应世子胸口伤处。臣猜测,世子应该是死于厌胜之术,胸口剑伤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象。上一世,皇上您……与世子情况相同,身上却无任何致命伤,由此推断,您与世子中的是同一种厌胜之术。”
话虽如此,但厌胜之术不一定就能直接害死人。凌谦故意这样说,是为了重点突出施展厌胜之术的凶手,追查凶手才是当务之急。
装神弄鬼,尤其是针对皇位的装神弄鬼,其心可诛。
烛火发出细微的“辟啪”声,在安静的殿内却清晰可闻。
谢若玄神色越来越冷。
说起厌胜之术,天下皆知他对厌胜之术厌恶至极,元封帝在位期间,大渊谶纬之学昌盛,他的母亲、发妻皆死于此术。因此,他登基后,严令禁止一切有关厌胜之术的活动。那几年,死于厌胜之术的方士多达上万人,焚毁的相关书籍更是多达数十万册。他以为厌胜之术就此失传,没想到,现在居然有死灰复燃之势,还害了原主。
这一刻,谢若玄眉眼冷冽,周身气势盛极,好似身处落雪寒风的绝境中,孑然面对四面楚歌。
“接着查,务必查明厌胜之术的来源。”
他甚是好奇,是谁躲在背后阳奉阴违,倘若被他揪出来,他一定会——
杀无赦。
第5章
众朝臣心神一震,只觉得眼前的天子十分陌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若是按照谢子羲以往的荒谬性格,他绝对会下令召集方士诅咒回去。但现在,他不仅没有召集方士,反而要求查出幕后主使,行事正常了许多。
这种细微变化放在其他帝王身上,或许不算什么,但放在谢子羲身上,可谓是里程碑式的进步了。
众臣忽然心生感慨,看来谢子羲重生一世,不是没有进步,而是变化不明显,他们没有发现罢了。
凌谦一揖,“臣定当竭尽全力查出幕后主使,绝不会让小人在暗处乱我大渊江山。”
整个京城戒严起来,封街道的封街道,封府衙的封府衙,一时满城风雨,只为查出所有与谢嘉佑来往密切之人。
谢若玄趁此机会专门下旨,让凌谦重点排查闵家。闵锡大怒,当众质问谢若玄为何针对闵家。
谢若玄唇角微勾,眼中却无丝毫笑意,“京城谁人不知世子生前与你关系最好,你们出双入对,第一个调查你,难道不应该吗?”
闵锡一噎。
谢若玄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放话,颇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美,“没错,朕就是在针对你,无需大惊小怪。”
闵锡:“……”
“………………”
案件扑朔迷离,想要找出幕后真凶并不容易,凌谦为了不错过隐藏在暗处的线索,还要从刺客这条线上入手调查,看能不能找出可疑之处。
他将庆王世子的尸体经过特殊处理,暂存于廷尉府。
廷尉府楼宇庄严,獬豸雕像栩栩如生,游望之站在门楼下,绀色朝服玉树临风,如鹤立于庭。凌谦看见他,立即走上前恭敬一揖,“丞相。”
游望之抬手示意他起身,“庆王世子的尸体何在?”
凌谦说:“在冰室,丞相请跟下官来。”
冰室阴暗无风,里面堆满了冰块,一开门,凉意迎面而来,几乎凝结骨髓。游望之面色不变,凌谦点燃油灯,只见中间的石台上盖着一块巨大白布,白布下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轮廓。
游望之站在石台前,一把掀开了白布。
庆王世子的尸体被保存得很好,几乎维持了死亡时的状态,胸部伤口也十分清晰,令人一眼便能看出是被利器所伤。
凌谦说:“我已经让仵作初步验过了,谢嘉佑身上的致命伤只有胸部那一处,其余皆是皮外伤。”
他和游望之同是凉州出身,平日私交甚好,眼下四周没其他人,他也就不端着了,说话随意了些。
游望之说:“伤口宽一寸,刺客所持之剑是轻剑,一击毙命……不,这剑刺偏了,没有完全刺穿心脏……”
他戴上手套,拨开了尸体上的衣服。
那处致命伤伤口十分平整,有黑色花纹从伤口里蔓延而出,覆盖了全身,仿佛盛开在尸体上的嗜血花。细看之下,那花好像还是活的,微微颤动。
这一幕诡异而又可怖。
凌谦叹息一声,“上一世,谢子羲身上虽无致命伤,但花纹与这个一模一样……没想到时隔多年,厌胜之术竟再次重现于世。”
自宣帝下令禁止一切厌胜之术活动后,厌胜之术便失传了十几年。没想到,他竟接连在两位帝王的身上见到了。
看来,大渊的天又该变了。
“现在有关厌胜之术的古籍已经被焚毁殆尽,恐怕难以查清谢嘉佑身上的是哪一种。”
游望之伸手按在伤口处,面无表情道:“断心术。”
凌谦一愣,“什么?”
游望之重复了一遍,“这是断心术,厌胜之术里最阴毒的一种,中术者从中术开始,筋脉一寸一寸断裂,直至心脏破损,方能死亡。在此期间,中术者毫无所觉,反而精神良好,犹如初食五石散。”
凌谦惊诧,“你如何得知?”
游望之眼中情绪深沉,“宣帝未禁厌胜之术前,家中有人学习此术。”
游家在被炎兴帝灭族前,也曾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族中有弟子会厌胜之术很正常。
凌谦一顿,“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当初若非炎兴帝抄了游家,游望之也不会奔赴凉州,投到熹平帝麾下。
游望之摇摇头,“都已经过去了。”
正在这时,冰室的门被打开,闵锡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下官说怎么不见丞相人影,原来是在这里协助凌廷尉查案啊。”说罢,他眼睛一瞟,目光落在尸体上,“……真惨。”
游望之淡淡地问:“闵中书来此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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