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艇上也有很多人,每一艘都有四五个,他们有的空着手,有的拿着刀,剑,还有各式各样的武器。”
“对了,那个和浮艇对峙的人,好像拿着……”
柳期还没说完,华丽突然打断了她。
“哎不行不行,柳小妹,细节太多了,姐姐顾不过来。咱别画人了好不?”
柳期睁眼看去,之间黑压压一片的浮艇上,一颗颗绿豆大小的微小黑团在浮艇上空飘着,依稀可见它们正在奋力挣扎,但始终无法变成人形。不知为何,柳期觉得这一幕有些滑稽,难得露出了一个自然随心的笑容。
华丽也想笑,但此时的她着实有些吃力,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挂满了细密的汗水。
“别笑了别笑了,还有啥,除了人,什么都行。”
柳期眨眨眼,思考着道:“阳光……夕阳,不对,是日出的朝阳。”
“哎,这不行,阳光整不出来的。”
“那……各种异能发出的光线?”
“……没看到我这只有黑烟吗?除了黑,什么颜色都不行。”大话说得太早,华丽难免有点尴尬,见柳期忍着笑,不由骂道,“臭丫头,你存心的吧?想累死姐姐呀?”
依稀间,柳期真觉得自己身边站着的,就是一位熟稔的邻家姐姐。
她摇头道:“那就没了,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
“那你赶紧看看,姐姐境界低,维持不了太久。”
柳期绕着空中的黑色城堡,一边观察,一边和脑子里的记忆比对着。高耸入云的通天塔,密密麻麻的飞船,船上的人身上发出的,色彩斑斓的异能光芒似乎蓄势待发,与之对峙的孤单人影,静静漂浮在空中,姿态却是悠闲适意。
若不是刚才望见远远到来的浮艇,她根本想不起来这副画。
“好了,收起来吧。”柳期绕着转过一圈,就对华丽道。
“这么快?”
本以为还有苦苦坚持一会儿的华丽,赶紧掐诀,嘴中念念有词,将半空中的黑色城堡重新融合为自己的腿脚。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条殷红的手帕,边擦拭着脸上的汗,边说道:“我还以为你要画什么呢,原来就是空港啊?刚你说到很高的塔我就该猜到的,不就是引渡塔么?”
柳期不禁睁大眼问道:“你认识这个地方?”
“认不认识,姐姐不确定。各个碎土的空港长得大同小异,不过是规模大小的区别罢了。喏,就卯泰这儿就有个空港。不过卯泰毕竟只是个小国,空港也很小,姐姐我还没机会去过。”
说到这儿,华丽突然贼兮兮地笑了一下,小声道:“姐姐我跟爱那些装模作样的同事不一样,我去哪都不爱坐驮船。死涧多刺激呀,偶尔还能碰到几个兵哥哥,演一出倩女幽魂……”
见柳期心思似乎完全不在这里,她清了清嗓子,回到原来的话题:“虽然卯泰的空港很小,但跟你画里的,应该也很像。不过小空港按道理没太多驻兵,不大可能出现你说的几十艘浮艇呀……难道你见过发生在空港的战争?一个人对几百个进化者士兵?牛气牛气,这得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什么时候能介绍给姐姐认识认识……”
“这是我弟弟画的画。”
“啊?”
柳期突然的开口打断了华丽肆意蔓延开的思绪。
“弟弟?”
“嗯,他叫展七。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巧合,这具身体的主人,这个小女孩,名字叫小七。陶小七,展七……这么多年,我都已经放弃找他了,即使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巧合,也下意识不去做过多的联想。直到想起来这幅画,你说画面上是这个世界的空港……才使我不得不正视这个可能性。”
华丽听得懵懵懂懂,但八卦是她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仅次于寻找负心汉。她问道:“什么可能性?”
柳期转过脸,静静看着华丽。她薄而苍白的嘴唇微微张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从她闪烁的眸光中,华丽轻易可以看出她内心此刻的不平静。
“柳小妹,你放心,我华丽虽然是个妖,但比那些人讲义气多了!你要是不想说,我就是再好奇,也不会逼你开口。但如果你想找人倾诉,我保证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妖了!”
华丽拍着自个儿的胸脯,哪怕是紧实的皮衣,也镇不住其中的波涛汹涌。
她夸张的动作让柳期从复杂的心绪中解脱了一瞬,嘴边再次流出一抹笑意。
“谢谢。”柳期说道,目光移开,投向远方不知某处,“我和他不是亲姐弟,我姓柳,他姓展,他曾经开玩笑说我们是‘花柳展颜’组合。”
柳期说到这儿笑了一下,被埋藏了不知多久的记忆丝丝缕缕地浮上水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鲜活。
“他是孤儿,我是单亲,我妈妈是因为生弟弟时难产而死,一尸两命。我爸重新振作后,决定去福利院领养一个男孩。当时可能我们两个的名字同音吧,我爸一眼就相中了他,只可惜因为条件不满足院方要求,始终没能办领养手续。”
“我爸是特别信命的人,心里认定了展七,哪怕不能领养,也一直资助他的学习和生活,一有空就带着我一起去看他。一开始我是很讨厌他的,因为我妈妈走了,我爸爸却一天到晚展七长展七短,那时我觉得,展七就像趁虚而入,取代了我妈妈在我们家里的地位。”
“但是那个小不点根本不会看脸色,和其他福利院的孩子完全不一样。不管我怎么冷落他,趁人不注意骂他,咬他,他哪怕哇哇大哭,也会不怕死的贴过来,姐姐姐姐地叫我……”
说到这儿,柳期突然沉默下来,摇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扯远了……后来我们长大了,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他也顺利考上了大学。他是那个福利院唯一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孩子,可惜那会儿我爸爸已经不在了,他要是知道,肯定很开心。”
“我想接替我爸爸的角色,继续供他上大学,可以他死活不同意。展七从小就很有画画天赋,经常画一些色彩和线条都很大胆的画,老师说过他就是抽象派的天才。他大学后就开始替画室打工,自己解决学费和生活费,完全自给自足,怕我不信,还把画室的转账记录给我看。”
“后来他也从没在经济方面向我开过口,每次见到他,看他元气满满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下来。直到我订婚,他送了我一辆车。一辆高端的电动汽车,最低配置也要大几十万,一个大四还没毕业的学生,怎么可能送得起这么贵重的礼物?”
“原来那时他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绘画博主了,靠着惊人的想象力和绘画、渲染技能……这方面我不太懂,总之有了好多粉丝,还有不少广告、电影、出版社找他合作。他给我看了许多发表过的作品,也有没发表过的,没小时候的画那么抽象,但同样很有想象力和张力。”
华丽问道:“这幅画……就是其中一幅?”
柳期点头:“是没发表过的一幅,我还记得他在画的右下角写了个几个字,不知道是不是画名。”
“什么字?”
柳期细细的眉头慢慢蹙起,不解的神情渐渐浮现在脸上:“大杀四方,柳。”
第17章
“柳期大杀四方?”华丽瞪大了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那画上,和进化者军队对峙的,是你啊?”
柳期摇着头。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摇头了,此时这个动作,传达出来的并非否定,而是疑惑,是不解。
“没有柳期,只有一个柳字。”
“那含义也很明显了啊。他的画里是空港,代表着他拥有预知能力,很有可能就是精神系的进化者,拥有预见未来的异能。旁边又是柳字,你又是个变异种……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承认,反正在其他人看来你就是变异种。作为进化者碎土上的公敌,和进化者对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柳期没有顺着她的思路去思考,反而敏锐地抓住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是预见未来?我刚才……应该没有提到过时间。”
华丽的表情出现瞬时的僵硬,干笑了两声,解释道:“现在有些碎土是还有福利院这个地方,但什么广告、电影这些玩意儿,早就没了。”
“可你好像对这些没有一点好奇。”
柳期的思绪慢慢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打扮艳丽的女人。皮衣,卷发,红唇……这不是某个时代特别流行的造型么?
“华丽,你不会是……”
“好啦好啦,姐姐我是活了三百多年没错啦。”一直自称姐姐,但心里特别在意年纪的华丽装作不耐烦的承认,然后也意识到不对,巨大的笑容换脸般出现在她脸上。“柳小妹,既然都是一个时代过来的,你也……”
柳期嘴角抿出一个微笑:“三百多岁。”
尖锐而响亮的笑声几乎炸穿耳膜,回荡在林中。柳期反射般跳起,一把捂住她的嘴。此处就在树林边缘,和安置区仅仅隔了一片并不宽阔的空地,这种分贝的笑声,别说门口的营房,就算住在里面的人们都能听见。
两人相视而笑,柳期还好,华丽则像个见到偶像的小姑娘,激动得手舞足蹈。其实早在柳期述说往事之初,华丽就意识到了她们来自于同一个时代的事实,只是当时气氛实在有些凝重,搞得她下意识掐断了这条兴奋的神经。
闹腾了一会儿,两人一齐坐到地上,背靠着树干。华丽自然而大方的拉起柳期的手,柳期不是这种自来熟的性格,没有回握,但也没有排斥。
华丽想起了听到一半的经历,好奇地问道:“你说你在找弟弟,他去哪了?”
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寂寞。既然是找,当然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果然,一想起往事,柳期的笑容就收了回去,语气也变得低沉。
“不知道。订婚后,我和我男朋友买了房子,忙着装修,忙着工作。那一年真的好忙好忙,忙到有一天早上醒来,我突然开始怀疑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随着婚期临近,我越来越忐忑,越来越无所适从,筹备婚礼时,甚至想扔掉一切,一个人逃到大山里……”
“我需要一个人,至亲的人,来鼓励我,安抚我,让我不要临门缩脚。但是展七没接我电话,也不回我的消息……一天,一周,一个月,我都没有找到他。华丽,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那种感觉,在你神经紧绷到极致的时候,所有人、所有东西在你身边来来往往,你总怕被他们撞到的时候,突然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
“你是说,大裂变?”
柳期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华丽说的“裂变”指的是什么。她再次摇头:“不是,我没亲身经历那场灾难……”
“怎么可能?”华丽腾地站了起来,“全球一起的裂变,死了几十亿人,怎么可能没经历过……噢,抱歉抱歉,这个后面再说,你继续说。”
她按住心中纳闷,又坐了下来。
柳期明了她的不解,但她此时并不想去解释这些,接着刚才的思绪继续道:“总之,展七失踪了。所有人都说我精神紧张,导致出现了妄想症。他们说,展七……不存在,没有这个人。我去警察局报警,可是警察也说找不到这个身份证号。我去网上,他的账号也没有了,网上没有这个博主,福利院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孩子……”
“他……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华丽被这个转折完全吸引了,瞬间忘掉了方才心中的疑惑,“怎”了好几下,也没问出个完整的话来。
柳期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神涣散,嘴上继续道:“我推迟了婚礼,疯了一样地找他,但始终找不到任何线索。从小到大,他送我的东西,和我的、和我爸的合照,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我男朋友也说没有这个人,让我清醒清醒,我疯了一样地打他,咬他,把他从家里赶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似乎在树林里,又似乎在水下,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的光线。醒来后我就把它忘了,直到几天后,我偶然在一个广场的荧幕上看见了一个景区的广告,水下树林,我才想起来,那个梦境,是展七画过的一幅画。而这幅画,和傍晚夕阳照射下的水下树林,特别特别像。”
“我觉得我找到了希望,我开始凭借模糊的记忆复原展七的画。”说到这里,柳期略有赧然地笑了下,“我的画工你也看到了,当然一点都不像。但粗糙画出来的环境和结构,也足够我去比照各个景区。慢慢的,我发现,展七的画似乎都不是完全凭空想象的,都有根有据,只是在我们见过的,或没见过的自然景色上,加上了许多诡异,或者瑰丽的想象。”
“复原一个地点,找到一个疑似的景区,我就去景区现场考察。冥冥中我觉得我能从这些地方找到展七,就算找不到人,也能查出来他消失的原因。我找了三年,一方面佩服自己原来记性这么好,记得展七这么多画作,另一方面又佩服他,竟然瞒着我去了这么多地方。”
“国内国外,大山大海,美洲澳洲……我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为了支撑路费,我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卖了爸爸留下的房子,但始终一无所获。”
“我绝望了,一个人背着包,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崖上,想要跳下去。可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什么短信?”华丽完全被她带到了叙述之中,不由自主地问道,“展七发给你的?”
柳期摇着头,迷惑从她放空的眼神中弥漫开:“不是,和展七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一条很奇怪的营销短信,只有一句话和一条网址。那句话写着,‘无论你正在面对什么困难,未来总有希望’。我点开了那条网址,是一个招募实验自愿者的网站。”
如同柳期一般,华丽也皱起了眉头,默念着那句话,问道:“什么实验?”
“人体冬眠。”
“冬眠?把人冻起来,外来再解冻?”华丽瞪大眼睛,“那不是科幻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吗?你信啦?”
柳期转过头看着她。华丽一脸“你也太好骗了”的表情,让她不由自主笑了一下。
“你看看我,看看你自己,想想后来发生的事。一个坊间早就有各种传言的实验而已,比起如今这个稀奇古怪的世界,不算离奇吧?”
“……也对。”华丽尴尬地笑笑,“你继续说。”
“不过那时候我虽然很情绪化,但脑子没坏。实验介绍里写得很明白,按照自愿原则,参加实验的人都要签订一份免责声明,并且自主选择想要冷冻的年限。介绍很详细,各方面看似都很正规,但这种实验,肯定不符合当时的法律伦理。不管怎么说,这条短信的到来,让我没有一脑子浆糊地从那个小山崖跳下去。”
“我研究了那个网站好久都没有下定决心打电话咨询。但后来几天里,我脑子里都是它,于是我打了电话,这才发现实验室并不是什么地下非法组织,而是受控于一家超级庞大的科技企业。”
“奇怪的是,接我电话的不是什么客服,而是主持实验的负责人。更奇怪的是,他告诉我,不管是实验还是网站,都只在筹备阶段,一切都没公开,更别说招募志愿者的短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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