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期没有回答, 反而问道:“我飞进来, 护山大阵也没有反应。你让黄老二把护山大阵撤掉了?”
从柳望嘴里,她大致了解了护山大阵的作用,也知道柳望手握阴辅阵元,故而施展异能时不会受到阵法攻击。可她没有,而用雷翼一路飞到这里,那股属于阵法的波动也没有产生丝毫。
跟她一样,柳望没有回答。
柳期只好问道:“给我送肉汤的婆婆,住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柳望歪头寻思了片刻,用下巴点了点一个方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靠近后广场的那一排厢房里。”
两人各自转身,柳期去往后广场,柳望看样子是要回自己的厢房。但双方走出不远,两人又同时回头,同时张嘴。
柳望笑了笑:“乖孙女先说。”
柳期说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喜欢你画蛇添足。”
柳望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掌:“有你这句话,爷爷我干劲十足。”
柳期没料到一句劝解会引来反向效果,但她心知多劝无益,只好问道:“我用不用带李清雅离开祖庭暂避?”
柳望哈哈一笑:“我正想嘱咐你,明天跟她乖乖留在祖庭,别乱跑。有崂山的牌子在,给卯泰军十个胆子也不敢冲进来。”
这句话又透漏出鲜明的讯息:柳望想做的事,必定会激怒卯泰。
两人别过。走向后广场的一路上,柳期都在思考着柳望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思来想去,眼下能激怒卯泰、激怒黄怀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杀了黄金,二是破坏会谈,让黄怀建设昭阳空港的计划竹篮打水。
以柳望的异能,杀黄金易如反掌,也无需等到现在,所以必然不是前者。至于后者……
一扇发出黯淡烛光的窗格映入柳期眼帘,那果然是一栋最靠近后广场的小厢房。
现在已是深夜,这么晚还点着蜡烛,着实不像一个老年人应有的作息。
柳期站在门前,凝神倾听了片刻,确定屋里面没有任何呼吸声,只有燃烧的油灯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微爆响。
她轻轻推门而入,才发现燃烧的不是油灯,而是两支放在靠墙桌上的白蜡。桌子中间还放着一盘瓜果,两盘冷掉的菜肴和一碗米饭,而这些东西的前方,是一块灵牌。
那灵牌之上,写着“小双之灵位”。
柳期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灵牌,可她知道,灵牌和墓碑相似,上面最起码也要写明死者和供奉之人的关系,是父是母,是儿是女,亦或者其他亲属称谓。然而这灵牌上只有一个名字,小双。
甚至都不是全名。
她疑惑地打量了好一会儿,又在屋子里缓缓转圈。除了这张桌子,厢房两间屋子很难用整洁形容,几乎可谓是邋遢。除了家具外,里面没有任何一件崭新的东西,连椅背上、床上的东西都灰蒙蒙、旧兮兮的,还散发着淡淡酸味。
想起那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老人,倒是符合这个屋子主人的形象。
主人不在,擅自进入已是不妥,柳期看了一圈,没有多逗留,满腹疑问地出了门,走回自己的小院。
她有意无意地绕路经过柳望的厢房,里面果然还亮着油灯。只是里面静悄悄的,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直到她走远,坐在茶桌边的孙道执才松了口气,用袍袖擦了擦额头冷汗。随后一摊手,一道墨光如蛇般从门缝中钻入,逶迤着飞入他手心,变回一张黄色符纸。
柳望笑道:“看把你紧张的,她都说了不杀你,就不能放松一点?”
孙道执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她的通天手段,这小小放风符在她面前连班门弄斧都论不上。若非你逼着,我都不好意思当她的面拿出来。”
柳望鄙夷道:“在这见你的第一面就说了,她不是她。难怪你只会这些三脚猫道术,这点迷障都参不透。”
“我是只会三脚猫道术,有本事你另请高明去!”
柳望无所谓道:“可,祖师殿那么多小道士,境界比你差的也没几个吧?”
孙道执翻了个白眼:“说正事。”
柳望嗯了一声,手指点点桌面:“泡壶茶吧,说一晚上话,渴。”
孙道执皱眉道:“大晚上的喝茶?”
“既是供人吃喝的东西,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柳望又点了点他的鼻子,“执。”
孙道执正要回嘴,只听柳望幽幽道:“只怕是最后一壶咯。”
孙道执默然片刻,捋了捋袖子,依言泡起茶。
“见过黄老大了?”
孙道执点点头:“那家伙见到老兄弟也不给个笑脸,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过以前是我长得急,都说我像哥哥,没想到这会儿他比我老多了。加上那不苟言笑的脾气,不像我哥,更像是我爹。”
柳望哈哈大笑,又问道:“孙元盛?”
“子时刚去看过,还是老样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柳望又露出那副鄙夷的神情,道:“子时子时,你看看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了兰陵也要开山立派不成?”
孙道执也咧开嘴,一边将茶叶倒入盖碗,一边说道:“那哪成?一会儿回去就换。会道法的兰陵人,明天吓也吓死这帮狗玩意儿。”
柳望满意地点点头:“小白呢?下午送完阿凌后,回来过没?”
孙道执不满道:“真拿我当管家?我整日盯着沙盘,又要抽空去看李清雅,看孙元盛,还得帮着孙道真安抚那帮崂山道士,忙都忙死了,哪有空管你学生。”
说到这,他寻思着道:“也对,你说你好好劝劝他多好,也能帮衬老大一把。国宾馆里外都是卯泰军,要把阵元都布置妥当,冒的风险不小。”
“你知道,怎么不跟着一块儿去?”
“我这不是要候着你嘛?你倒是轻松,陪着她夜游卯泰,当个甩手掌柜,就是辛苦了我哟……”孙道执说着,在柳望的直视的目光下嘿嘿一笑,“行了行了,是黄老大非但让我等你,不然这会儿我早布置完阵元,带着他逛窑子去了。他那臭脾气,铁定没去过空港会所,这次不去,就没机会去咯。”
他在桌子上倒下两杯茶,端起一杯举到柳望面前,笑道:“三杯,碰完三杯,我就找我老兄弟去。”
柳望也端起茶杯,笑着与他磕碰。
两只陶土茶杯触碰到的一瞬间,屋外一声惊雷,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哗啦啦倾泻而下。
夜深雨重,一高一胖两个身影穿过重重无人的连廊,一头扎入经济层错综复杂的公寓里。他们在一处不起眼的房门前停了下来,敲了三下门,再是两下,最后是一下。
房门打开一线,一双阴郁的眼眸出现在夹缝后,看清来人后露出疑惑神情,然后开了门。
“不是说等到会谈结束再碰头,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白庄问道,眼睛却瞄向朝白。
九清清被客厅中的响动惊醒,从房间走了出来,看着几人,没说话,安静地坐到椅子上。
崔左鹰看懂了白庄的表情。他看了眼朝白,摇头道:“柳老没改变主意,朝白带我来这里,是因为他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
他又看了眼朝白,见对方没说话的意思,只好替他说道:“这次会谈成功与否,并不重要。兰陵和吕莲、崂山已经暗中结盟,趁会谈结束,空港防卫最松懈的时候,杀黄氏兄弟,逼卯泰内乱,然后……占领卯泰!”
白庄和九清清瞠目结舌。
只听崔左鹰自嘲似的叹气道:“原以为此番前来,昭阳毫无疑问是焦点中心。没想局中有局,猎物背后还有猎物,卯泰才是剑悬在头而不自知的那一个。”
白庄心里充满了疑问,立即从中拣出了最相关的一个,问道:“那柳老为何要拒绝昭阳?昭阳在兰陵以西,加上东北方向的吕莲东青,四方联盟面积不比南营、江南要小,正好能化解兰陵被南北夹逼的压力。昭阳虽弱,可人口不少,进化者也不少,多一分力量不是更好?”
崔左鹰满脸无奈,重伤初愈似乎让他十分疲惫,连时刻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他又一次看向朝白,这次不打算代为回答了。
朝白淡淡道:“第一个原因,有昭阳在,晋安和梦昌不会轻易加入战局。”
白庄一点便透。兰陵占领卯泰等同于和联盟正面对抗,卯泰空港将不复存在,没有空港的卯泰,就是块没肉的骨头,根本比不上物产丰饶的昭阳,不足以让晋安和梦昌从昭阳身上转移注意力。
“第二个原因。”朝白顿了顿,“攻下卯泰后,昭阳就是下一个目标。”
椅子上的九清清腾地站了起来,可她马上就发现,白庄和崔左鹰十分平静,似乎没听见这句话似的。
白庄皱着眉看向崔左鹰,对方轻轻点了一下头。他身边的朝白则径直走到里面,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动作传达的意思很明白,昭阳是否能加入几方联盟,还有得谈。
第172章
暴雨下了一夜, 直到天亮都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雨声中的祖庭尤其寂静,静得让孙道真能听到自己胸膛中沉重的心跳。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心在呐喊。
他郑重地穿上深蓝军服,一颗一颗扣上扣子, 又把军帽重重按在自己头上, 在镜中反复打量着自己。自从那天下午和柳望深谈之后, 他便毅然决然剪去长发,如同一名普通的进化者士兵一般, 留起平头。
镜中的男人英气十足,闪亮的双目中似乎燃烧着火焰。
他按捺着激动, 指挥吕莲军登上浮艇, 从后广场飞到了前广场, 却没有落在停泊位上,而是静静悬停在了面朝空港的崖边。
孙道真抬头望向高空中卯泰浮艇,不知是否因为暴雨的关系, 在祖庭上方巡逻的浮艇少了许多, 眯起眼仔细找, 也只能找到两艘。
很好, 两艘浮艇而已,想拦吕莲军, 无异于螳臂当车。要知道, 跟来卯泰的四艘吕莲浮艇、二十名吕莲军只不过是冲锋号,更多的军队, 早已埋伏在边境线上, 等着信号一起, 便能横跨兰陵, 突破卯泰边境防线, 直逼空港。
而他率领的冲锋号, 按照约定,只要在会谈结束,梦昌、晋安各回各家的时候突袭包围黄怀即可。人数不多不重要,潜藏已久的兰陵军会跟上,兰陵潜藏在边境线上的军队同样会跟上。到时别说空港区区上千名卯泰军,就算整个卯安军区集结过来,也挡不住兰吕联军。
孙道真越想越心潮澎湃,不由得大张双臂,任由暴雨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大喊道:“冲去旧貌,改换新颜!”
他的喊声没传出多远,便淹没在雨声中。
一个吕莲士兵跳上他所在的浮艇,在他耳边低声汇报了几句。孙道真脸色一变,急急跳下浮艇,又回头喊道:“你们在这儿盯着!一有动静,按计划行动!”
他没有体术异能,平日里也不参加军队训练,即便身材算得上高大魁梧,从前广场跑到山门,再跑到太清殿时,已然气喘吁吁。但他没有停顿,顺着一层又一层的楼梯爬上顶层,直到跨过最后一级台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他蓦然屏住了呼吸。
心跳如鼓,不再是激动,而是迅猛袭来的恐惧。
顶层练功房的外室空无一人,值守的吕莲士兵在半夜时,已被他撤回休息。毕竟大战在前,他需要每一个前锋都养好精神,蓄好最佳战力。风雨从破漏的格窗和墙壁中灌入,打湿了移门上的白色糊纸,使其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
而令孙道真恐惧的,是半透明的糊纸后面,没有那抹熟悉的光芒。
那是紫色的属于阵法的光芒,而阵法是用于困住孙元盛心神的重要手段。孙道执说过,身死神未散,孙元盛这个老东西,在死前最后一刻将心神封锁在了泥丸宫内,以期等到合适的肉身,趁机夺舍。
这种手段当然不是永久的,等到肉身彻底枯败腐烂,困在其中的心神便会随之一点点消散。但这个过程相对缓慢,因为修士经过炼体和长时间的灵力浸润,坚韧程度远非凡人可比拟。故而只要用阵法困住他的心神,他便不会真正死亡,便也不会惊动崂山掌门。
而这会儿,那被孙道执称为困元锁心阵的阵法,不转了。
在楼梯口蓦然静止片刻的孙道真,又蓦然冲入内室。那张沾染半床血迹的榻上,孙元盛毫无血色的身体静静躺着。床榻四角挂着四片赭红色的方正木牌,木牌上用鲜红朱砂描绘着繁复阵纹,而阵纹的中心,则分别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蓝色灵石。
自幼成长在崂山的孙道真对这些道具并不陌生,他知道这些木牌是困元锁心阵的阵元,按道理,四面描绘着阵纹的木牌都应该面朝向孙元盛,用阵纹上发出的紫色光芒笼罩住他,让他的心神无处可逃。
但此刻,榻尾的一块木牌翻转了方向,破坏了阵法。
孙道真咽了口口水。他只是个名字像道士的假道士,分辨不了当下的孙元盛到底是真死了,还是维持着先前心神未散的状态,更害怕老东西趁机夺取自己的身体。
他回头四顾,从博古架的角落里抽出一根淡黄长棍,握住尾端,隔着老远,小心翼翼地试了几次,直到逼出一身汗,才把那块木牌重新翻了过来。
然而阵法依旧没能发出该有的光芒。
难道是灵石里的灵气耗尽了?
孙道真的目光依次投向四块木牌上的灵石,颜色虽然深浅不一,但呈现着蓝色。灵石就是源石,耗尽灵气的源石统统都是灰白色的,哪怕是金属质地的金晶,也不例外。
不是灵石就是阵纹,只有阵纹受损,阵元才会失灵,整个阵法才会被破坏。
可他眯眼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阵纹上有任何污损痕迹。
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孙道真又一次屏住呼吸。
孙道执说过,对于身死神散的人,阵法没有任何作用。
也就是说,孙元盛死了。
他终于慌乱了起来,可仍旧不敢近距离去检查孙元盛的尸体,掉头就跑。他一口气跑下九层,跑出太清殿,又跑到祖师殿,撞开祖师殿大门,大喝道:“到底是谁?是谁杀了孙元盛!”
二十多个崂山道士被吓了一跳,同时回过头。但没等孙道真问第二遍,他们就默契地向两边推开,让出一条通道。
通道的中间,躺着一个灰扑扑的人。
莫非是孙元盛?
孙道真脑中滑过这个下意识的想法,冲上前去,又不敢离得太近。但他看清了地上的人,是一个老太太,双目紧闭,嘴角有一丝干涸的血迹,胸口上还擦着一把刀。
那赫然是把菜刀。
诡异的是,老太太的瘪起的嘴两头上翘着,像是在笑。
孙道真不解道:“什么意思?哑巴老太怎么死了?”
他一连问了两遍,才有一个年轻道士瑟缩地回答道:“具体我……我们也不知,她半夜突然冲进来,那时候身上已经被刀砍了。她说不了话,只是不断撕扯我们的衣服,好像是让我们救她。可我刚想施术,她又跑开,直挺挺趴到地上,反而让刀插得更深了一些,很快便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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