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模样的孙道真口口声声什么都没说,换成谁来都不会信。
即便兰吕结盟是真的,到了此刻,恐怕也得考虑怎么切割和吕莲的关系了。
不露声色、不表喜怒是朝白的擅长,他毫无波澜的冰山脸,在孙道真眼里无异于一颗定心丸。是的,叶凌是逼近特级的进化者,眼前的朝白也是,更遑论只露了一手就把众道士吓得作鸟兽散的柳老。
兰陵不怕崂山,不怕孙元一,他孙道真,作为兰陵的盟友,又何来惧怕?
在朝白古井无波的目光中,孙道真再一次找到了镇定。
他咽了口口水,说道:“事到如今,只能把计划提前了。孙元一去会谈现场,有柳老和叶凌兄在,他死在当场最好。若没死,朝白,我们必须提前布置,务必把祖庭和一众崂山弟子握在手里,西崂山是计划的根!”
黄怀的冷淡和刘进洪显而易见的偏向性,把晋安全刚发了万一的邪火堵在了胸口。
他不能走。会谈就在眼前,昭阳空港两分收益就在眼前,但大博难辨模样的焦尸,更是停在他脑中,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一直不声不响的叶昌突然开了口:“黄秘书长,昭阳缺席,我也觉得不妥。昨天晚宴人还在,今天便不见踪影,事有蹊跷,还是先找到昭阳王为好。”
黄怀略带讥讽地笑道:“先前崔左鹰来,你们死活不让他参加。怎么这下人家走了,反而非让他坐在这里不可?”
他对叶昌照样没几分客气。偌大一个梦昌洲,偌大一个梦北派,那一队被自己拦截在边境的梦昌军,等了好几天也不焦不躁,想来叶昌在梦北派的地位早已岌岌可危。这种情势下,他不趁机压着点,更待何时?
叶昌眉心深皱,藏起不悦。如今局面是二对一,若是兰陵也要求崔左鹰在场,三对一的情况下,黄怀再怎么强势也得掂量掂量。
他看向一边的叶凌,问道:“兰陵王以为如何?”
看来叶凌说的是真的。之所以不能凭借兰陵自身的力量杀掉黄怀、占领卯泰,非要逼着吕莲动手,是为了把崂山派脱下水,扯崂山的旗子对抗联盟。毕竟卯泰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国,即便有平权协定在,联盟也不一定会让冲突上升的□□。
朝白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说,怎么布置。”
孙道真瞪大的眼睛里放着光:“我左胸口袋里有王印军章,看到这个,吕莲军队便会听你调令。然后你去召集兰陵军队,和吕莲军一起埋伏在太清殿四周。孙元一若是活着回来,必定会来这找我,到时所有人一起上,我就不信他……”
“兰陵军藏在哪?”
孙道真一怔,目光闪烁地看着他:“你……你不知道?”
朝白反应极快,淡定摇头道:“带兵不是我的任务。”
叶凌无视所有注视过来的目光,懒洋洋伸了个懒腰,靠到了椅背上。
他藏在面具后的空洞声音先是笑了一下,而后笑了一阵,直到除黄怀外的所有人都面露不悦,才开口道:“对不住各位,本王笑点滞后,觉得黄秘的说法就像如今的场面,极有意思罢了。”
叶昌道:“那兰陵王的意思……”
“本王同意黄秘的说法,只要联盟认会谈协定的结果,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瞎操什么心。”
这话一出口,晋安全和叶昌两度变脸。一是因为叶凌站在黄怀那边,迫使现场形成二对二的局面,黄怀有刘进洪撑腰,那后续自然是黄怀说了算。二是因为叶凌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古怪。
刘进洪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脸上流露出难以抑制地惊奇,而后是兴味。
他哈哈大笑,大力鼓掌,甚至拍了几下桌子,站起身,对叶凌伸出手,说道:“难怪难怪,难怪刘某人总觉得兰陵王身形过于苗条,原来是为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这就不得不重新认识一下来,兰陵女王,在下刘进洪!”
其实刘进洪没说实话,或者没敢说实话。在他的视线里,挡住叶凌真实面容的是一团粉嫩至极的桃花,只不过兰陵疯子凶名在外,叶凌往往又疯言疯语,丝毫不怕得罪人。以他不拘小节的江湖习性,也不敢随意跟她开玩笑。
但叶凌是个女人,是他在面具启发下早有的猜想。
叶凌没有理会刘进洪的隔空握手,将面具转向他下手的黄怀,说道:“还有一分钟,不如黄秘再等等。他们两个有想等的崔左鹰,本王也有想等的人。”
黄怀推了一下眼镜:“谁?”
“在座几位都见过的,本王的恩师。黄秘那日没在酒会,正好趁这个机会,引荐引荐。”
黄怀瞄了一眼表,点头道:“好,就等一分钟。”
孙道真将信将疑地审视着朝白的神色,但朝白岂能让他看出什么端倪。孙道真咬了咬牙,说道:“后广场货箱,那不是孙元盛的行李。”
朝白点点头,就要往后门走。
孙道真忙叫住他:“军章,你还没拿我的军章!”
朝白躬下身,探手伸向他胸口。
只听孙道真犹疑道:“你,你会遵守约定吧?你放心,说好的吕莲只求独立,不会沾卯泰一个手指头,卯泰也好,昭阳也好,都是你们兰陵的!”
朝白拿了军章,闻言突然问道:“只求独立?”
孙道真忙不迭答应:“是是,只求独立,不再当崂山派的傀儡!”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吕莲几十万国民的想法?”
孙道真愣了愣:“当然……”
他没“当然”出来,只见朝白抛了抛手中形制古朴、像极了阴阳鱼的军章,迈开脚步。
“你不配当兰陵的盟友,但我会按你说的布置。当然,杀崂山掌门,是为了兰陵。”
会议室里陷入死寂般的安静。心怀不忿的晋安全屡屡瞄向对面的叶昌,但对方好似老僧入定一般,盯着眼前的桌面,纹丝不动。
晋安全无声磨牙,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认了。来日方长,大博的账,大不了放到以后慢慢再算。
秒针一点一点走过半圈,终于逼近到最后一格。
刘进洪撇头对通讯员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
但这一清嗓,震得会议室整面墙同时化作齑粉。大量玻璃粉末四溅散开,被灌入的风一激,如同起了大雾,又好似洋洋洒洒下了场粉雪。
叶凌的碧绿鬼焰、叶昌的掌心发出蒙蒙黄光的沙山、晋安全控人心神的暗红双眼……三种异能光芒同时亮起,尤其是鬼焰和沙山,一个将身周的玻璃粉尘燃烧殆尽,另一个则将几米范围内的粉尘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凝结成团,等到粉团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房中几乎所有粉尘都已荡然一空。
黄怀一手举在空中,其他残留的粉尘都被迫出窗外,仿佛抛下一条被雨水肆意蹂躏的白纱。
浓郁水汽钻入会议室,不但充斥了众人鼻腔,也关闭了他们的喉咙。
长桌空置的另一端,一个蓝袍修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目光淡淡。
“本座孙元一,来此寻人。”
第175章
如同举办酒会时的同心楼, 国宾馆附近早已戒严,方圆五百米内,从贵宾层到经济层, 所有连廊都空空荡荡。纵使卯泰方面将会谈的消息封锁的严严实实, 但空港中不乏有消息灵通人士, 一看密密麻麻的浮艇围着国宾馆高处,便猜到了会谈就在这个上午, 在国宾馆里进行。
昭阳封锁长达六十年,整整三代人的时间。不管会谈结果如何, 昭阳最终落到什么境地, 只要解除封锁, 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如此大事在卯泰的主持下进行,这让卯泰国民油然生出强烈的自豪感。
曾经穷苦贫瘠的三阶碎土,历经三十年耕耘终于翻身, 成为搅动风云的厉害角色。
故而暴雨之中, 没人敢触碰戒严线, 但整个空港几乎都倾巢而出, 将这方圆五百米围得水泄不通。有人在贵宾层平视,有人在商务层翘首, 更多的人则聚集在经济层, 仰视着高空。
密密麻麻如蚁群般的人潮里,有三个人挤到了一处角落。这里视野不佳, 故而没什么人, 交谈也放心些。
“我还是没想明白, 即便要和兰陵结盟, 于我们而言, 先拿个保底的结果, 不是更好?朝白看似强势,但他让我们退出会谈的理由站不住脚。于整体局势而言,我们也不需要完全听他的。”
崔左鹰头上戴着一顶黑帽,挡住了光亮的脑顶。熬一晚上,失血过多的他脸色更加惨白,但他那双几乎被肥肉挤没的眼睛里,神采奕奕。对于年届六十的人来说,这种精神头极为难得。
他没有立即回答朝白的问题,视线望向被几道连廊遮蔽的国宾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从破坏会谈,到加入会谈,最后又悄然退出会谈。这一番历经艰险,还损失了无色,拎起的竹篮里却什么都没有。即便白庄性格冷静又理性,也难免怅然。最重要的是,与兰陵结盟只是朝白的口头承诺,但朝白在柳老面前的话语权,让这份承诺轻得飘摇不定。
“你以为,我带着朝白过来,是为了和兰陵结盟?”
崔左鹰终于开口,看向白庄。这位高大的笑面佛陀第一次显得如此沉静,好似暴雨中静立的岩石。
他自答道:“不,不是我想带他过来,而是我想让他把我带出国宾馆。跟他费一晚上口舌,不过是打消他的疑虑,好让他安然离开。毕竟我还没看懂他的异能,真动起手来,难以转嫁到你们身上。”
结盟对象在他口中忽然变成了潜在敌人,不说九清清,连白庄一时间都难以反应。
崔左鹰又把目光投向高处,说道:“昨天回到国宾馆,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晨曦计划是柳老在暗中支持先王,甚至整个计划,都是柳老的主意。现任兰陵王是叶凌,你可知前任和前前任,都是谁?各自在位多长时间?”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情报,即便在晋安也很容易收集。白庄不用思考便回答道:“叶凌在位七年,她的前任是白朝月,在位八年……”
他说着蓦然一惊:“白朝月,朝白?他是上任兰陵王?!”
崔左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说道:“继续,再往前呢?”
白庄按捺住惊愕情绪,继续道:“白朝月之前是黄登禾,在位十二年。比他更早的,是柳泉,在位三十三年。柳泉之前……”
“够了。”崔左鹰道,“想必你已有所察觉。再仔细想想,柳泉是几岁上任的,距离现在,又过了多久?”
白庄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二十岁上任,距今六十年……如果柳泉就是柳老?怎么可能……柳老、朝白、叶凌,三个兰陵王同时出现在卯泰,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崔左鹰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但于一贯讨好人的笑容全然不同,这次是冷笑。
“柳泉好手段,别人都巴不得在王位上坐一辈子,死也要死在那张椅子上,他不但假死主动退了,还如法炮制,让后两任兰陵王也以同样的方式退位。说到底,后面这三位所谓的兰陵王,不过是他的牵线木偶罢了。”
他说道:“昭阳不论,在别的碎土,能活到八十岁的人不多。尤其是我这种位置,活到八十岁还精神健旺的,更是稀有。这让你想到了谁?”
“青空大帝!”
白庄还没吭声,九清清却先抢着回答了,毕竟在位百年威震八方的昭阳君是她心目中最大的英雄。
崔左鹰点了点头:“不错。我之所以找上柳老,还有一个原因其实没跟你们直说。因为事情太过玄幻,说了,恐怕你们也不会信。”
他卖了个关子,无视白庄两人的探寻的目光,长长叹了口气。
“禛佰先王晚年时,不知是不是人老了,又把拯救昭阳的希望转移到了别人身上。不是我,也不是你们,而是那位所谓的救世主。他见我对那幅画不屑一顾,硬是把我拉去,在一个精神异能的属下操控下,让我看了一段他年轻时的记忆。”
“我出生时,青空大帝早已逝世,没想到在那段记忆里,我有幸目睹了他的英姿。虽然看得入迷,但那只是一段很简单的记忆,也很短,是青空大帝在庆国日时用异能燃尽贡品。可也就是这个机会,让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异能,青空之焰。”
崔左鹰看向两人:“可就在三天前,我再次亲眼目睹了这个异能。”
九清清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白庄则皱眉问道:“柳泉?他是复合型进化者,异能是莫非王土和夜使,但从没人说过他有第三种异能。”
崔左鹰点头道:“我的认知和你一样,但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我见到柳老的第一面,直觉就告诉我,在祖庭施放青空之焰燃尽太虚殿的就是这个老人。”
“之所以说玄幻,是因为禛佰先王跟我说过,那次庆国日,是先祖最后一次当众施展异能。其后两年里,鹤发童颜的他身体极速衰老,昭阳所有医疗官都束手无策,甚至连外边找来的修士,也说寿元将尽,无力回天。而他逝世三年后,柳泉这个军妓出身的少年,以势不可挡之姿,登上了兰陵王位。”
“时间上或许是巧合,但……”崔左鹰盯着白庄的眼睛,“联系上柳泉暗中支持昭阳的举动,你觉得会是巧合么?如今他又展现出青空之焰,若非我在先王记忆中见过,恐怕全空港都无人认得。他和青空大帝之间,必定有一条隐秘传承的线。而能串起这条线的,目前来看,只有一人。”
白庄下意识盯向九清清的背包:“救世主……”
九清清屏住了呼吸。
白庄克制住去拿出画像的冲动,问道:“你说想通了一件事,就是这件?”
崔左鹰摇头:“这是因,事是果。救世主画像是青空大帝珍视的东西,我从不怀疑她的存在,只怀疑她会不会在昭阳存亡之际出现。若这条线是真的,那她早就出现了,只不过派出柳泉这个代表人。”
“先祖创建昭阳,重塑伦理,维系昭阳百年和平,这里面未尝没有救世主的意思。先祖逝世后,她又派出柳泉支持昭阳。昭阳即将被瓜分之际,柳泉率领三任兰陵王登抵空港,你觉得他会做什么?总不至于,只是想多咬一口昭阳的肉吧?”
崔左鹰面沉如水,第三度望向高空:“这个历经波折的会谈,只怕是能不能好聚好散都难说。”
白庄震惊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思索着崔左鹰口中的天方夜谭,皱眉道:“白朝月,叶凌,我们只见到过两位兰陵王,你怎么这么肯定是三位?”
“说两位没错,说三位也对。”
“什么意思?”
“看来你的脑瓜子也不是时时都灵。”崔左鹰笑道,“是谁告诉我朝白是无名的?从他和柳泉的分歧看,他很可能没在柳泉此行的计划内。叶凌来时明面上连一个兵都没带,据说连浮艇都是亲自驾驶。柳泉本就是暗地里来的,既有图谋,他还不能暗地里多准备点人过来?”
他说着,自己倒是想起点什么,不由十指交叉沉思起来。
白庄没打扰他,也按住了想说话的九清清。过了一会儿,才看着表道:“还有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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