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期知道李清雅是不愿苟活的。于她而言,杀死吴山已经是最完美的落幕。让她活成一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反而更加痛苦。
只不过这种类似于要不要拔管的决定,柳期实在做不了,也不该让她来做。但李叔张姨都已经死了,能帮李清雅做决定的,还能有谁呢?
柳期仔细地把项链塞回李清雅胸前,横抱着她走出小院。雷翼展开,她的身形闪电般直冲云霄,而震颤中的根根雷羽,以强劲力场驱散掉连绵雨水,没能打湿李清雅半片衣角。
从高空俯瞰,祖庭中的道士们已行动起来,把守住了前后广场上山要道。有道士看到这一闪而逝的光,呐喊起来,但其他人赶到时,柳期已然消失在阴云之中,不见踪迹。
她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能够安置下李清雅的、让李清雅也舒适一些的地方。而脑中所想,这样的地方只有一处——总理府。
按照平权协定,修士不可滥杀进化者,不可侵犯进化者碎土主权,进化者反之亦然。但其中也有例外,那便是仇杀。
只不过仇杀要经过审批,要报上联盟和仙盟组成的共议会备案,只有备案通过,共议会才不会介入干扰。若是违反规定,不论是谁,共议会都会追究到底,给予“共议共诛”的审判。
当然,上述受保护的范围中,变异种不在其列。
而杀死孙元盛的柳期,正是一个变异种。
这是孙元一不能肆意妄为的原因,也正是黄怀突然强硬起来的理由。
一直没吭声的叶昌突然开口,响应黄怀:“黄秘说得没错,孙掌门若对平权协定有意见,大可以跑一趟隐元仙陆连云山,仙盟就在那山上。孙掌门若不认路,叶某可以给您安排一个向导。”
刘进洪悄悄投去惊异的目光。要知道,叶昌所在的梦昌洲便是隐元仙陆的附属国。叶昌主导的梦北派一直主张脱离仙陆,成为独立的进化者国家,但他开口的重点,显然在后一句。为了威慑孙元一,他竟一反平日主张,借用了隐元仙陆的名头,狐假虎威。
刘进洪稍一琢磨便反应过来。想来是孙元一刚才形容吕莲的话激怒了叶昌,叶昌这句话,摆明了是告诉他天外有天,你崂山派是吕莲的天,但仙盟,仙盟所在的隐元仙陆,更是你崂山派头顶上的天。
果然,孙元一不再提进入卯泰内地的要求,转而说道:“本座不强人所难。”
他有意无意瞥向刘进洪的位置:“之所以要找黄金对质,是因为孙道真言之凿凿,给你们卯泰造成巨大损失的柳期,没有死,很可能藏在你们卯泰。既然你如此肯定她已经命丧死涧,那本座就退而求其次。”
他这话令在座之人都悚然一惊,尤其是刘进洪和晋安全,不约而同看向黄怀。黄怀明明说过,那个可怕的变异种已经自爆了。
只听孙元一继续道:“要么你找来柳期的尸体,一块碎肉,一节骨头,一根头发都好,本座自有办法确认是不是她。要么你把黄金叫来,让本座细细询问。”
黄怀镜片后的眼神又沉了下来。
孙元一还没说完。
“而在此之前,劳驾各位移步祖庭,届时想怎么谈怎么谈,不耽误你们的大事。”他说着又望向刘进洪,“若柳期未死,有本座坐镇的祖庭便是最安全所在,你说是吧,联盟特使?”
刘进洪下意识便要拒绝,可听完全部的话,那拒绝的言语便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有……有道理。”
黄金冷冷的目光瞟了过来。
刘进洪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从柳望腿后探出头:“各位的意见呢?”
“兰陵同意。”
第一个开口的竟是柳望。
刘进洪抬起眼,只觉眼前一黑,柳望已然站到了桌边,面朝黄怀笑道:“孙掌门上赶着为会谈出一把子力气,减轻卯泰防卫压力,黄秘书长何乐而不为?”
“老师说得对。”叶凌也直起脊背,“你们说呢,叶城主,晋胖子?”
莫名其妙被起了个戏称的晋安全连连点头:“晋安也同意。”
叶昌则瞥了两眼桌上居高临下的孙元一,微微颔首:“没意见。”
黄怀仍是没吭声。
刘进洪反常地没等他一锤定音,自顾站了起来:“那就这么定了。黄秘,劳烦派两艘浮艇吧。”
“何须麻烦。”
孙元一袍袖一挥,一道白光射到楼外,悬停在空中。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只精巧的白玉船,只有手指长短。那小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放大,最后体型竟比浮艇还要长出两米,船底云气缭绕,仿佛踏着云海白波。
楼外的卯泰浮艇忙不迭下沉,让出位置。
孙元一身形一闪,便立定在船头。以刘进洪为首,其余诸人纷纷上船,最后只留下两人迟迟未动。一个是柳望,另一个是黄怀。
晋安和兰陵是争食昭阳的对手,彼此从未对付过,同理,晋安全和叶凌两人从碰面到现在,不但嘴上针锋相对,还动过一次手。然而这会儿的晋安全地看向楼内,略显紧张地问道:“柳老先生,怎么不上船?”
那模样,好像他才是柳望的学生。
没办法,没有柳望在,他根本不敢和孙元一共处一室。
柳望走到只剩金属框架的墙边,戏谑笑道:“凡夫俗子,可不敢鸡犬升天。这仙舟,老头子我消受不起。”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睛一“眨”,柳望已然不在会议室里。而不远处的空中,那高瘦的白发老人负手而立,好似被无形之物托着,以闲散惬意的身姿飞向祖庭。衣衫猎猎,白发飘拂。
叶昌似有所觉,看向叶凌,再看向晋安全。可前者被面具所荡,脸上只有沙尘漫天,后者则一脸惊异,似乎只惊叹于柳望的异能,而丝毫没有感知到那丝丝缕缕的异能气息。
从不在异能上跟人攀比的刘进洪,对这种景象早已见怪不怪了。他小心翼翼地对孙元一道:“孙掌门,那个年轻小伙子,是联盟通讯员,劳烦一并带上。”
又转过头,催促黄怀:“黄秘,快上船啊。”
黄怀站了起来,却没动脚,说道:“按孙掌门要求,我先去布置一下搜寻尸体的人手,稍后便到。”
不料孙元一又说了句“何须麻烦”,探手一抓,下方一艘浮艇竟被他隔空扯了上来。那浮艇上的士兵中,只有一人没穿黑色军服,白衬衫早已湿透。
是明盛。
作为浮艇上唯一一个没有异能的人,明盛反而比其他卯泰兵镇定许多。他看向走过来的黄怀,和他无声地碰了一下目光,便轻轻点了下头。
黄怀也踏上白玉船。
明盛则赶走驾驶员,操控着浮艇离去。
孙元一转过身,淡然道:“一字不发,好默契。”
他话语平淡,可大家都听得出来言下之意。不过是找变异种尸体而已,为何不能明说?是不方便说,还是不想说?
白玉作舟,风雨辟易,一道流光追随着高空人影,破空而去。
下方数万双眼睛中,三个人又退回到无人的角落。
“那是谁?好大威风!”
九清清感叹道,她心目中的救世主,就该是这种睥睨众生的姿态。
白庄凝眉看向崔左鹰道:“难道是崂山掌门?”
崔左鹰也在思考,但他没有他们那么意外。兰陵、吕莲和崂山已经结盟,代表兰陵的是柳泉,代表吕莲的是孙道真,而代表崂山的,本以为是监院孙元盛,没想到是掌门孙元一。
可为何孙元一这时候过来?朝白不是说打头阵的是兰陵和吕莲么?孙元一气势汹汹,一来就炸了几层楼的玻璃,还坠毁两艘卯泰浮艇,闹出这么大动静,又是为了什么?
先不提孙元一,刚才那一方从下往上飞上同心楼的夜幕,又是谁?难道是柳泉?
只有他名为“夜使”的异能,最符合那方诡异的黑暗。
可柳泉又为何要这么做?不是说等到会谈结束的一刻,再动手攻打卯泰、杀黄怀的么?难不成不是会谈结束时动手,而是会谈中就动手?
还是说,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应对孙元一?
事情越来越复杂,矛盾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崔左鹰仰起头,望向被高楼阻隔的帝山,轻声道:“不通就是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可能永远都想不明白……”
他看了眼疑惑的白庄和九清清,笑道:“走。”
“去哪?”
崔左鹰十指交握:“继续看戏。”
第180章
浮艇爆炸的轰响给了中年道士忽如其来的勇气。出于个人修为, 他自知难敌背生雷翼的进化者少女,可掌门都来了,站在崂山派的角度, 他着实没必要怕她。
可惜回过神来时, 那少女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有些懊悔地抖了抖指尖符箓, 瞥见其上一角烧毁的符文,又很是心疼。
财侣法地, 对于一个连初关境界都迟迟没能突破的凡道修士而言,此等威力的符箓虽算不上压箱底的法宝, 也是平时都舍不得用的宝贵资产。
任何符箓都是一次用尽方能尽显威力, 只用一半便熄符火, 纵使能等到下次再用,其威力也已大打折扣。可没办法,谁让自己只是小小凡道, 薪俸不多, 财源也少, 只能算计着过日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箓收入袖中, 想了想,又把符箓拿出, 塞进道服胸口。符火乃虚火, 只燃符文,不燃符纸, 但失去符文的地方因为承载不了外溢的灵力, 变得脆如蛋壳。袖子甩来甩去, 一不小心就会破碎, 还是收在相对平整的胸口妥当些。
中年道士再望了眼白光消逝的天空, 视线又投向被太清殿遮蔽的空港。
不知掌门此举是在立威, 还是真和卯泰起了冲突。平心而论,孙道真那一套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可真要反驳,他也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此次来的弟子中,他是为数不多知晓监院意图的弟子,这还靠着资历老,在孙道虔手下也算得力。但他所知的也仅此而已,每日忙碌祖庭俗务,修炼时间都稀缺,哪还有功夫去打听卯泰家事。之所以不信孙道真,只是见过他在那个老人身旁的狐假虎威,厌恶极了那副嘴脸。
最重要的是,在孙道真嘴里,那可怕的老进化者先是黄金的人,后又变成了黄怀的人……
这像话吗?以那老头的本事,当卯泰总理都错错有余吧,还需要墙头草两边倒?
和中年道士一般想法的还有其他脑筋不差的师弟,可是谁都知道掌门的脾气,除了孙元盛外,谁都摸不清楚。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见了崂山弟子连一个正眼都不给的掌门,他能硬起头皮在掌门面前哭诉那几句,已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更何况孙道真和掌门之间的传言,别人不知,他还是听过一耳朵的。
没有十二分把握,可不敢在掌门面前嚼耳根子,尤其是孙道真的耳根子。
所以他此番前来,正是来找把握的。监院还未出事之前,有一日夜里他躺在太虚殿顶喝酒,分明看见一艘驮船飞抵后广场,把监院的货箱掉了包。
只是那时的监院已然濒临崩溃,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凑上前打报告。
孙道真若真有鬼,证据肯定藏在那只货箱里。
小心驶得万年船,可机遇加身,也要用力握住。一旦自己戳破孙道真的谎言,避免崂山和空港真正撕破脸,必定是大功一件。灵石也好,灵器也罢,掌门奖赏什么,他都缺,他都要!
只是没料到,从祖师殿到后广场的路上,竟会碰上那么个少女进化者。害他抹了面子,还损失半张水龙符。
好在是虚惊一场,但气也就气在只是虚惊一场!
中年道士懊恼地又跺了跺脚,扫了眼左右,施展起御虚术,向后广场飞掠而去。后广场空荡荡的,靠山的一排房子刷着朱漆,乍一看就像是挡在舌头面前的血红獠牙。
有了少女进化者的前车之鉴,中年道士不由心头惴惴,但为了前程,他还是硬着头皮靠近,在距离货箱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一边打量着红棕色的长条货箱,一边缓步走近。崂山派的货箱是专门定制的,不用钢管,不用铁皮,从里到外都是纯木打造,内外两侧都描绘着符文,风雨不惧,水火不侵。仅从外观看,这只货箱和监院带来的那只一模一样,就连外门的铜锁,都分毫不差。
但这一定是假的,同样的两只货箱,他在那天晚上同时看到过。
监院的货箱,监院的铜锁,自然有专门的解锁密咒。但监院也好,孙道虔、孙玄芙也罢,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死马当活马医,但愿最普通的锁关咒有用。
中年道士吁了口气,加快脚步走到门前,低声念起锁关咒,而后两指作剑,隔空点向铜锁。微光从指尖钻出,没入锁内。
然而等了片刻,铜锁竟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丝光都没发出。中年道士一愣,伸手抬起铜锁,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像极了灵器的铜锁竟然没有刻任何符文,就是一把最普通的铜锁!
而且,还是开着的!
他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左右四顾,又跑到货箱两边仔细瞧了好几眼,生怕有人藏匿附近。但所见之处都是空荡荡的,只有被雨水冲刷得光亮无比的青石地板。
中年道士心下稍松,又回到门前,抬手抹了把脸上雨水。
是福是祸,是晋升人仙还是永困凡道,只看这一着了!
他后退两步,猛地踢出一脚,踹开了货箱前门。
下一刻,他的身体高高飞起。惊愕之中,眼角余光瞥见下方竟多出来一个身材极高的年轻男人,正抬起眼,冷冷往过来。
直到身体重重砸在青石板上,五脏六腑的剧痛才让意识到,自己被偷袭了!
好在炼体是修道之人最先过的难关,好在对方只是用蛮力撞了一下,痛虽然痛,但中年道士下意识的内视观照,让他放心下来。没有受伤,一切都好说。
他支着地抬起上身,眼睛死死盯着货箱门外的男人。
又来一个进化者,竟然又来一个进化者挡在他的大好前程上!
这些不知死活的凡夫俗子,难道各个都认为自己是那老头,可以随意踩在修士脸上吗?
中年道士冷笑着,灵力贯身,尽量保持着道修风范,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还没站稳脚步,只见眼前一空。
那男人竟活生生消失了!
他预感不好,忙一抖袍袖,可袖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落下来。他这才想起,所有的东西都被孙道真的吕莲军搜刮干净了,只有那张被藏在隐□□的水龙符逃过一劫!
他慌忙拉开衣襟,然而为时已晚。手还没探入衣襟,一抹凛冽的刀光让他眼前一花,而后脖子一凉……
没事的……普通刀剑根本伤不了炼体过的修士,就算伤了也只是划破皮而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冰冷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很可惜,我的刀,是从无焰工坊买的。”
鲜血从硕大的刀口横向喷涌而出,中年道士经过炼体的脖子,竟在轻轻一刀中,被切断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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