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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不大，立时淹没在风暴之中，但他知道，孙元一必定能听清。
这个回答像是撕掉了孙元一糊在脸上的最后一层膜，淡漠不再。他爆喝道：“是你杀了元盛！”
这不像是一句问话，可柳望还是笑着吐出两个字：“不错。”
孙元一骤然升空，左手朝天划出一个大圆，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作出剑诀，随后朝圆中一点。他上方数十米处，那个虚空画出的直径长达百米的大圆好似变成了巨大透明的蓄水池。无数剑尖破池而出，一点一点缓缓下沉。
一寸、两寸，一尺、两尺……直到三尺青锋露出整个剑柄，那雨水化成的长剑蓦然如雷奔向下方。
一把接一把，一波接一波，无数剑雨冲向气罩，又被气罩所挡，水花激射。
那剑阵覆盖范围远远超过了气罩，以至于附近观战的道士们不得不慌张避开。一个崂山弟子反应迟了一瞬，正好被最外沿的一把水剑刺入头顶，当场七窍见血，丹田爆裂。
惊骇中，剩余的道士们又连退百米，直到躲在祖师殿檐下，方才心有余悸地摸向自个胸口。
掌门这是疯了！
阵法护罩中，守着阵法沙盘的孙道执也不好受。第一波剑雨落下，他脸色已然白了两分，等到第二波剑雨过去，他嘴角已然溢出鲜血。四周尽是狂暴的飞沙，虽对虚化的沙盘影响不大，但迷人眼睛，也影响他对阵法的操控。
“妈的！”他几十年来第一次爆了粗口，“不是说连生咒会让人落境么，他怎么还这么强？”
身为不值一提的凡道，孙道执自知无法和中关地仙境界的孙元一对抗。但此时此刻他是有一定优势的，八门金刚阵可是护山大阵，所费不赀，他又把能护住一座山头的阵法浓缩至方圆二十米，按理说不论防御能力还是攻击能力，足以抵抗孙元一。
然而等到第三波剑雨到来，孙道执仍旧抑制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
身边的黄登禾皱眉道：“能撑住？”
孙道执咬牙，两手掐诀不停，将一道又一道白光打入沙盘，急促道：“我裤兜里有润灵丹，喂我！”
黄登禾弯下腰，依言从中掏出一个青色瓷瓶，打开塞子，问道：“几粒？”
“全要！”
黄登禾皱了皱眉：“没有药能这么吃。”
孙道执吼道：“废什么话！都这节骨眼了不吃留着做什么？你不怕死，我怕？”
黄登禾把白色丹丸悉数倒入掌中，约莫十余粒，又塞回去一半，把手里一半喂到孙道执嘴里。
孙道执用力嚼碎满嘴丹药，含糊不清道：“怎么这么点，里面还有……”
他没说完，只见黄登禾走到了他对面。
黄登禾道：“王还没结束，你这样撑不了多久。我去减轻你的压力。”
孙道执一愣，又吼道：“黄登禾你疯了？外面他妈是个地仙，你真当自己一个高级了不起啊？”
黄登禾扯了扯嘴角，那笑意近似于无。
“刚说我不怕死，又怕我死？”他看着孙道执，古板了一辈子的神情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柔和，“本以为你当了修士，再也见不着了。其他的话不多说了，毕竟几十年前已经说过一遍。登苗，死前还能见一面，挺好。”
他说着转身。
孙道真急忙喊道：“黄登禾你他妈别闹！你打不过他，被他抢了阵元，反而拖累柳老哥！”
然而黄登禾已然消失在风暴之中，下一刻，一抹翠绿穿过重重尘沙飞了过来，又被大风席卷，飘摇而上。
那是阴辅阵元，在孙道真的操控下，只有手握阴辅阵元的人才能出入此时的八门金刚阵。
黄登禾，应该是在出阵的一瞬间，把阴辅阵元抛了回来。
孙道执这才意识到，他的老兄弟，他的老哥哥，刚才是在道别。
而他他妈说了什么？
略微失神中，沙盘一阵，又一波剑雨的威力顺着沙盘传导到他身上。被丹药压下去的气血再度上涌，噗的一声，一口殷红鲜血喷到了沙盘之上。
走出阵法，也就走出了沙尘风暴。正好第三波剑雨落下，身旁的气罩上波纹荡漾不休，好在没有出现破溃迹象。
黄登禾仰头看了眼晦暗天空，活了近八十年，他从未觉得空气如此清新。
要是老师在就好了。若不是因为她当年的一句话，他也不会坚持到成为进化者的那天。
相较于绝大多数进化者，三十岁才进化的黄登禾属实算大龄，而那时弟弟黄登苗，已然离开兰陵拜入崂山，更名成孙道执。无人知晓他那时激动的心情，在所有人看来，兰陵王最倚重的这名普通人手下，生来就是不苟言笑的性情。
仿佛天塌下来，砸到他身上，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喊一句疼。
这不是夸大，而是事实。
因为他今天，就是来拆天的。
黄登禾转过半身，仰起的视线放在头顶那片遮住暴雨的天空。那里荡漾着水光，有巨剑正缓缓探出头来。
而那个尺寸惊人的剑尖边上，悬停着那抹湛蓝色的身影。
还好他选择出来了。看样子三波剑雨已然耗尽了孙元一的耐心，他想用一柄巨剑，给阵法最后一击。
黄登禾眯起眼，全副精神都集中在空中透明的巨大水池上。他被称为“移形换影”的异能看似变幻莫测，原理其实很简单：与任何目标发生一种引力，目标不动，那就他动，目标动了，他就不动。
只不过不论哪一方动，动起来都如雷电奔袭，肉眼难辨。
那不知蓄了多少吨水的巨大水池，看起来就很难撼动。
正合他意。
水池中的水蓦然震颤出无数波纹，巨剑旁的孙元一忽然闪身，险险和黄登禾擦肩而过。黄登禾一撞落空，身形还没来得及下坠，又再度消失。而孙元一也再次闪身，看向出现在不远处的男人。
“你要拦我？”孙元一眉眼扭曲，尽是痛苦，“你敢拦我？！”
回答他的又是一撞。
孙元一这次没躲，翻飞的袍袖中落下一张五岳符，无火自燃。
消失的黄登禾出现在他身前，看似没有接触，其实已然在撞击后分开。他头上涌出一股鲜血，顺着额头皱纹横流而下，迅速浸染了半边脸颊。
黄登禾撞了个头破血流，而孙元一纹丝不动，甚至掐剑诀的手都没颤动分毫。
几米外的巨剑已然露出半段剑身。水剑放大无数倍，其中涌动的白色浊流此刻看得一清二楚。毫无疑问，这柄巨剑的威力远超之前的剑雨。
黄登禾再度消失，出现在十几米外，以孙元一身后的水池为引，又一次撞来。
两道身影第二次接触，第二次分开。
孙元一摸向胸前，湛蓝法袍明明丝毫无损，可他胸前莫名出现了一阵剧痛。
有五岳符阻隔猛烈撞击，又有法袍护体，可他不惧水火的肉身居然还能感到疼痛！
这让他拼命压制的疯狂几欲失控。
黄登禾出现在前方，甩掉手中那把钢刺，呸了口血痰，淡淡道：“挺硬。”
而后再度奔来！
第189章
难以置信, 时间过去这么久，黄怀三人竟还能维持僵滞的局面。
在晋安全猝然一瞥下，叶昌中了他的精神异能, 显然已经失去理智, 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异能。而除此之外, 向后够不到叶昌，向前够不到黄怀的晋安全也做不了什么。
而黄怀好不容易控制住两个死敌, 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此时的他再次面临一个选择，突破异能桎梏, 冒着失智风险狂化出更强的异能, 不但能轻易解决叶昌和晋安全, 而且有可能获得与柳望一拼之力。不然，维持现状，等着叶昌异能耗尽, 在腾出手来对付晋安全。
这道题的答案也很明显。还没到最后一步, 没到无可挽回的时候, 他不会放弃自己, 更不会放弃卯泰。
黄金，还没准备好接收他为他缔造的一切。
他必须撑着。
况且, 来到祖庭前, 他给明盛的信号已足够明显。以明盛的脑子，想来三城卯泰军都在赶来的路上。
只是黄怀隐隐觉得不对劲, 梁安、聊安距离远, 赶来需要一定时间, 可卯安军区就在山脚, 为何迟迟没出现？难不成是明盛担心打草惊蛇, 要和迟简峰、赵立德、米岸他们商量好对策？
按理说, 祖庭出现这么大变故，早该动手才对。
他思索着，试图忍痛睁眼，可眼皮就跟皮肤焊在一起一样，怎么都睁不开。
只听身后传来叶凌的声音，却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柳望。
“老师，我去帮一下黄哥。”
叶凌的视线从风暴之眼外的高空收回，落到柳望脸上。
自从和掌门简短对答后，柳望脸上的微笑不知何时消失了，也没再开口说过一个字。叶凌知道，这是他酝酿异能的关键时刻。孙元一到来后，即便柳望一个字都没说，她便猜出了柳望的打算。
有孙元一在，黄怀这些人，早已不是老师的目标。他不屑于动手，但人还是要杀，这是逼迫黄怀的原因。
但叶凌从未有过柳望这种状态，她心里没底，只好又道：“若老师听得见，眨一下眼睛呗？”
柳望双眼睁开，缓缓眨了一下眼，复又闭上。
“阿凌晓得了。”
叶凌挥手驱散包裹着两人的鬼焰，歪头看着柳望：“老师，再见。”
就在她月白西服没入沙尘的一瞬间，柳望身周忽然腾起一片淡青火焰，将狂舞而至的砂石燃烧一空。
八门金刚阵上空，两道身影分分合合，不断有水滴从空中洒下，为气罩增添了一抹瑰丽的红色。
那是黄登禾的血。
换成一般进化者，就算等级高一些的，也早已被他撞成肉泥。但漂浮在空中的孙元一不动如山，除了贴在道袍上的五岳符火光黯淡一些，似乎没有遭受任何损伤。
当然，孙元一体内翻腾的气血说明这只是表象。
对于黄登禾这只跳蚤，他厌烦无比，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但他也深知对方的目的，干扰自己破阵。
巨剑已然成形，只剩小半剑柄。那剑身是如此之长，剑尖纵跨数十米，只差一点点就贴到了气罩表面。
破阵，杀柳望，是最能平复孙元一心中怒意，最能弥补他道心裂痕的当务之急。
又一次猛烈撞击中，黄登禾的血渐上他的脸颊。而他的耳中，听到了别的细微声响。他低眸看去，只见法袍上的五岳符寸寸碎裂。一张上品五岳符，竟被一个蝼蚁般的进化者，生生撞裂！
这代表着护在他身前的无形大山，崩塌在即！
但与此同时，下方气罩也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巨剑的剑尖，终于侵入了气罩之中。沙盘上边的孙道执再次喷出一口鲜血，两只眼睛里竟也淌下一道血泪。
他忙不迭掐诀控阵，将防御力量调到护罩受侵之处，同时抓起瓷瓶，将剩余半瓶的润灵丹一股脑倒到嘴里。
这时，他听见了一个空洞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伯二伯不好听，兰陵皆兄弟，黄二哥，再见呀。”
孙道执猛然扭头，只见一个白色人影从风沙中穿过，一闪即逝。随后，又一枚碧绿叶片被狂风卷过他的身前。
与黄登禾一样，踏出风暴的叶凌第一时间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觉得明明摸上去并不存在的面具挡住了新鲜空气，纤细的手指摸上右耳。
但她的手顿了顿，还是没有摘下那枚红色耳钉。
自从戴上无面开始，她便决定，从此以后，只有老师能看她的脸。戴上无面后，老师说在她脸上看到了日月星辰，她一开始还很开心，但见到那幅画像后，很快便不开心了。
那才是老师的日月星辰，遥不可及，却终日翘首以盼。她羡慕她，也不羡慕她，因为她能做老师真真正正的身边人。
叶凌仰起头，高喊道：“黄哥，我来啦！”
她扬起手，一蓬碧绿鬼焰浮现在空中，好似诡异的云彩，飘向那柄巨大的水剑。
控火异能有很多种，她的鬼焰无疑是最令人胆寒的一类，不管是人是物，是死是活，一旦沾上零星一点，便如跗骨之蛆，燃尽一切。
但叶凌很喜欢自己的异能，因为她觉得，黄登禾的移形换影和朝白的虚无，与老师的莫非王土和夜使，充其量只是形似。只有她的鬼焰，和老师的青空之焰做到了神似。
当然，叶凌不止一次暗戳戳地想，神似的不只有异能，还有性格。
老师为了她可以不计一切，她为了老师，百十倍之。
鬼焰飘上巨剑，两者形体悬殊之大，使得鬼焰就像是趴在树上的一片绿叶。但这只是开始，鬼焰有了附着，立即循着巨剑向上燃烧，眨眼间便已攀上数十米。
巨剑肉眼可见地变细，甚至连一丝水雾都没被蒸发出来，便居中而断。
鬼焰以烈火燎原继续上行，就在剑柄完全脱出上方水池之际，将其完全包裹。这还未完，它窜上了水池，燃烧范围轰然扩大，从一片小叶片，真真正正变成一方覆盖百米的绿云。
眼见破阵之举功亏一篑，盛怒下的孙元一挥舞两指剑诀横斩，竟不凭借任何外物，只用灵力幻化出剑身，将又一次撞来的黄登禾一剑两段！
这种极耗灵力的方式，足以说明他的恼怒。
下方的叶凌眼睁睁看着黄登禾被一道蓝光腰斩，不由屏住呼吸。
血雨漫空洒落，黄登禾的下身先坠了下来，上身则背对着叶凌，面朝向孙元一，坠势一顿。
熊熊燃烧的碧云蓦然探出一条火舌，将距离极近的的孙元一卷入其中！
黄登禾的上身这才重新坠落，砰然掉在叶凌不远处。叶凌跑过去，只见他睁着眼睛，石刻般的硬汉面容上涂满血浆，而他的扯起嘴角，竟有一丝笑意。
他已经死了，那破天荒的笑容定格在脸上，让叶凌一时间感到陌生。
叶凌怔了片刻，伸手抚下他的眼皮，低声道：“走得漂亮，黄哥。别急，等等我们。”
她洒下一把鬼焰，将黄登禾的尸体燃烧殆尽。
又抬起头。
孙元一是地仙，没这么容易死。
再说他要是死了，老师怎么办？他怎么能尽兴？
“别死啊，臭道士……”
叶凌低声呢喃着，只见鬼焰形成的浓云在急速消散，而云层下方那团熊熊燃烧的碧火，蓦然间钻出几丝电闪。
鬼焰炸开！
道道外放的电闪蓦然收缩，隐没在孙元一的道袍之中。那件原本深蓝色的道袍已然褪去伪装，通体尽白，上有蓝纹交错，光芒阵阵。
修士手段果然层出不穷。
叶凌做好准备，等着他的雷霆一击。
孙元一十指变幻，掐出一个五岳决，沉到下腹，如举千钧般缓缓抬升到眉心。而后蓦然大喝：“功德金色光！”
声如雷霆，震得叶凌心头一悸。
微凉的雨点打在脸上，警醒她切勿失去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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