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虔沉思着,经过祖师殿,向东边的太虚殿走去。然而祖师殿的后门突然走出来一个人,高声叫着他的名字。
“道虔师兄!”
听声音他便知道,是吕莲王孙道真。
孙道虔转过身,俊朗的脸上已然带上了一抹亲切的笑意,打着稽首道:“贫道见过吕莲王。”
身材高大的孙道真赶紧回了一个稽首,有些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孙道虔的肩头,似乎没看到对方眼中快速掠过的一丝厌弃。
“哎,道虔师兄太见外了,小时候我在观里上窜下跳,师兄见着我不也叫我小师弟么。如今这么客气,让师弟我有些伤心。”
孙道虔神情未变,口气依然客客气气:“既已坐了五年的王位,自然要有当得起这个身份的称呼,不然师弟师妹们听了,怕是不经意间便看低了吕莲。”
孙道真恍然点头,感激道:“原来是这样,师弟得好好谢过师兄这么为师弟着想。昨天收徒仪式上的事,师弟都看见了……”
不知有意无意,他放慢了语调,见孙道虔脸上浮起一层寒冰,才继续说道:“待定是什么含义,师弟我都很清楚,只有黄金那小子自己不知道干了什么错事。师门有需要,我作为吕莲王,自然是要尽一份心力的,所以昨晚我就去了空港找他。”
一想到昨天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黄金,孙道虔不知不觉便咬起了牙,问道:“然后呢?”
孙道真叹了口气:“我还没来得及点醒他呢,那小子就急匆匆问我知不知道蓝色种子的底细。说是这个人口贩卖组织有一艘船晚上靠港,他准备连人带船一起扣下,只是不知道对方组织实力如何,需要安排多少人去。”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孙道虔再也端不住师兄的架子,变了脸色。
孙道真忙道:“师兄别急,昨晚我好说歹说把他托住了,今儿一早就赶来找你。只是太虚殿里的师兄弟们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我也只能去祖师殿里碰碰运气,这不就找到师兄了么?”
“黄金!”
孙道虔咬牙念了一声,身形蓦然升空,超空港方向飞去。然而刚飞出一段,又飞速折了回来,停在孙道真头顶,问道:“他有没有说货停在空港哪?”
孙道真似乎被他突然的折返下了一跳,有些结巴地回答道:“转……转运区。”
待到浅蓝的身影在消失在天际,孙道真忽然展颜一笑,施施然走回祖师殿中。
祖师殿内极为宏伟,九层的建筑没有楼板,只在靠墙的一圈,镶嵌着窄窄的木质楼梯和回廊。几乎整座殿格,都被中心的一座铜像占满。那是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像,只是膝盖这一个关节的高度,便有一个人那么高。
此时的铜像前,正有这么个人静静伫立着。在孙道真看来,顶着墨团般漆黑面具的叶凌,即使是在数十米高的崂山派祖师像跟前,似乎也没有输掉一分气势。
听到他的脚步声,叶凌都也不回地开口,嗓音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空洞。
“他去了?”
“去了。叶凌兄,我就是想再确认一下,你别不高兴。你这消息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
孙道真不解地走到他身旁,与他一同仰望着巨大的铜像,问道:“既然你不喜欢孙元盛采阴补阳的阴损勾当,为什么还要把这消息告诉孙道虔?让黄金把船扣了不是挺好么?”
和孙道虔的假惺惺不同,叶凌跟他说话素来没有客气可言。他嗤笑着道:“我说你是不是光长身子不长脑子,孙元盛真要断了粮出了岔子,我们后续的计划还怎么开展?”
孙道真洒然一笑,点头同意:“是这个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让孙道虔去拦着黄金,和昨天他们带走待定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不也会节外生枝?”
“自然不一样,昨天都是卯泰本地的孩子,今天船上则是蓝色种子不知从哪里拐来的,黄金再洁癖,也得权衡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以为他昨天带走那些孩子,只是因为崂山派违反了当初的条约?”
“不然是什么?”
叶凌终于转过头看向孙道虔,似乎无声叹了口气:“人家还只是有名无分的小总理,你可是货真价实的卯泰王,连这点东西都想不通,我真得重新考虑下合作的人选了。”
“叶凌兄,你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啊。我孙道真可能没别人聪明,可那些聪明人,会拿出举国之力来跟你们兰陵合作么?我敢断定,我孙道真这颗心,比谁都赤诚!”
叶凌颇以为然地点头,顿了顿,终于解释了他的疑问:“黄金的行动逻辑很简单,能参加资质核验的,都是卯泰当权者的孩子,留下孩子,考虑的自然不是孩子的安危,而是为了拿捏住他们的父母。不论是他,还是他的哥哥黄怀,碰到昨天的事,恐怕都会这么做。毕竟两人之中,究竟谁会坐上总理宝座,还未有定论。”
孙道真恍然大悟,思索了一会儿,才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也不怪我没想到,毕竟崂山去吕莲收徒,那可是随便收,哪里只有高层掌权者的孩子才能核验资质的道理。”
叶凌愣了愣,又叹了口气道:“你说是就是吧。”
不打一声招呼就把自己装了麻袋,柳期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只是柳望小小的恶趣味而已。
她大致猜到了柳望的计划。
果然,柳望扛着她没走多久,就停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附近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有三个人从不同的方向靠近。
“老头,知道规矩?”
几个人在离得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有些尖细的嗓音似乎问了一句。
柳望依然是笑呵呵的声音:“知道,不收本地,超过七岁减半。袋子里这娃,六岁。”
“哟,卡点儿啊?”尖细嗓音发出一声戏谑地笑,“东西放下,退开十米。彪子,验货。”
身体一沉,磕到了地上。窸窣的脚步声后,一个陌生的气息靠近了麻袋,
“双环结,老头,专业啊。”
另一个粗犷许多的声音响在耳边,隔着厚厚的麻袋,柳期似乎都能闻到他口中的恶心口气。
脚边的麻袋口被解开,一只眼皮上有疤的眼睛凑了过来。在对方投来目光之前,柳期及时闭上了眼睛,任对方拉开袋口打量了片刻。
“程哥,晕的。模样是不太大,六七岁吧。”
“到底是六岁还是七岁?”
“呃……七岁?”
名叫彪子的人不确定地说完,尖细嗓音还没开口,柳望的声音插了进来:“六岁。我听说蓝色种子最讲的就是信誉,说的人没错,我这个听的人,应该也没错吧?”
几人沉默了片刻,有些紧张的气氛渗透进麻袋中。
尖细嗓音忽然笑着打破了沉默,对柳望道:“哈,都对,当然都对!不是因为信誉,我们兄弟能走南闯北,把业务做到几十个碎土?不说别的,连仙陆现在都有我们的单子!”
他自夸了一通后问道:“老头,要源石还是粮票?”
柳望毫不犹豫:“源石。”
“源石?那可只有指甲盖那么小一个,不如粮票能塞满你松垮垮的□□。”
柳望笑道:“没辙,这空港的高档地方,只收源石。”
“行。滴子,给他。”尖细嗓音同意了,似乎打量了柳望一会儿,又问道:“老头,看你穿得也不差,怎么想到干这行?”
“要不是干这行,能穿上这身么?”柳望反问道。
尖细嗓音再次哈哈大笑,拍着手道:“不赖不赖,这道理我喜欢。行了,钱货两讫,出的先走。后面有货了再来。”
熟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柳期看着脚边的麻袋口突然一缩,整个人再次倒着被拎了起来,撞到一个宽阔厚实的背上。
听到这地步,她自然明白下一步就是直捣虎穴,这和之前的猜测基本一致。但她现在严重怀疑,做到这一步后,柳望的走是真走,把后续的麻烦事儿都扔给了她。
不过也不能说人家没用心,毕竟脚步声消失之前,柳期明显感知到了异能气息。要知道,之前几次被迫“眨眼”,她都没能感知到柳望的异能气息,因为他施展得太过短促,施放的异能“总量”也太低。
而这次异能气息如此明显,明摆着是柳望在告诉她,这三个人贩子不过是初级进化者,异能粗浅到低到连感知异能气息都做不到。而凭借柳期的实力,要干掉他们,不比踩死几只老鼠要难。
第47章
麻袋背在背上, 随着脚步一颠一颠,而袋中的柳期是头上脚下的姿势,热血倒流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在几人见附近没人, 一边走一边聊着天, 聊天的内容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柳期的注意力。
“程哥, 你说崂山派这回买这么多小母羊,是想收徒弟呢, 还是做下人?收徒弟吧,这修炼资质这么稀有, 不等同于大海捞针白花钱么?当下人吧, 还说死了最大不能超过十四, 最好都是九岁以下的,这也忒小了,能干得了什么活儿?难不成还得费劲养大了再使唤?”
这声音有些莽, 正是背着柳期的彪子在说话。
程哥的尖细嗓嗤笑一声, 回答他道:“徒弟?做梦呢吧。这些眼睛长在脑袋上的仙者, 哪个徒弟不是风风光光地选出来, 再风风光光地送回宗门里?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们又收了个好徒弟。从我们这条道上买人,不说别的势力, 就这些仙门宗门, 你觉得他们看重的是什么?”
“什么?”
“蠢货,当然是隐蔽, 死了也没人知道的那种隐蔽!老子估摸着啊, 可能是崂山某个长老什么的, 有些特殊的癖好……不对, 听之前跟咱们谈的那个人的口气, 好像这趟干好了, 后面还有生意。要这么多小母羊,不大可能都喂到一个人的肚子里。”
“程哥,你说得有些悬乎,我听着有点迷糊,啥意思?喂到一个人肚子里,难不成……崂山有个仙者能吃人?”
啪一声,程哥像是拍了彪子一脑袋。
“蠢货!你忘了去年冬天往东北送的那单啦?”
“东北?噢!我了个娘啊,现在想起来我都浑身起鸡皮疙瘩。那都什么门派,接了人就迫不及待往青铜大鼎里倒,还仙者呢,我看恶鬼还差不多……”彪子回忆着,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不会吧程哥,崂山派也这种德性?我怎么听说他们掌门名声还不错呢?”
程哥没有马上应声,过了一会儿才思索着开口:“要真是这样,等这单交了货,就算他们再下单子,我们也不接了。”
“就是。”彪子马上应和,“万一到时一看人不够,把咱哥仨也一起倒锅里,那就玩完了。”
这时,一个没听过的声音也开了口,应该就是三人中叫“滴子”的人。他的声音有些钝,似乎是说一个词想一个词,不大能连成完整连贯的语调。
“应该,不是。崂山派,在东青。这里,是,卯泰。听说,在祭祖。”
他刚说完,彪子立马接话道:“祭祖?这些小母羊是祭品啊?那也不比放锅里炖了好啊……”
他还没说完,脑袋上似乎又重重挨了一巴掌,整个身体带着柳期往前踉跄了一下。
“蠢货!”程哥骂了一句,“滴子说得没错,听说这次崂山派祭祖,掌门没来。这些小母羊没有送到东青岛,反而送到了这里,摆明了不是给崂山掌门的。难道跟后面的三方会谈有关系?哎不对啊滴子,哥糊涂了,说着说着反而真的更像是彪子这蠢货说的,是拿来祭祖的呢?”
滴子的声音没再说话,三人的脚步也停了下来。金属的哐啷声中,似乎是铁皮货箱的门被打开,三人蹬蹬蹬走了进去,发出皮靴踩在铁板上的声响。
“彪子,你给背进去,记得锁好了,别最后关头出点什么幺蛾子。”
“得嘞。”
又一声铁门被推开的声音。看样子货箱里有两道门,而且里面挺深,彪子走了十几步才停了下来。重重把背上麻袋放下后,听到地板上发出的沉闷“咚”声,才想起里边儿的小母羊是头朝下的姿势。他忙打开麻袋口,见瘦瘦弱弱的小姑娘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才松了一口气。
扑面而来的恶臭口气差点把柳期熏得睁开眼。
感知到彪子别开身体,柳期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只见彪子在自己身后。而她的对面,一道铁制的栅栏一直延伸到两边,将本就长条形的货箱分割成更窄的长条。货箱光线昏暗,有一根长条灯带模样的东西镶嵌在头顶,发出的蒙蒙绿光比烛火还要暗了许多。
然而这点光线中,柳期清晰看到了对面栅栏的后方,几个小小的人影歪歪斜斜地靠在箱壁上,紧挨着的地上也密集的交叠着几个人影。不用想,她也知道那是人贩子口中的“小母羊”。
就在柳期注意力放在对面的时候,货箱内彪子的动作之外,突然多出了一个极为细微的气声。柳期循声望去,之间箱顶灯条的中间,竟然挂着一只方形笼子,一个模糊的轮廓在其中隐约可见,似乎是某种动物。
观察间,轻声的咔声在耳边响起。柳期心中一惊,才意识到自己脖子上竟被彪子扣上了一个铁项圈。
而她的脑中,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反应,好似一片空白!
短暂的怔愣中,身后的彪子已然起身向门口走去,壮硕的身体行走在货箱中间,在两边密密麻麻瘦小的人影映衬下,恍如一座移动的肉山。
令柳期的脑筋有些转不过弯的是,他的脸上,似乎带了一个防毒面具!
砰一声,货箱里门被关上,紧接着响起的声音,似乎是在拉栓和上锁。同时,彪子朦胧的抱怨声透过铁皮墙壁传了过来。
“程哥,我说着臭鼬的屁可真他娘的太臭了,就这面具带了跟没带一样啊,压根儿挡不住!”
程哥尖细的嗓音随后响起,只是没有彪子那般大声嚷嚷,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柳期不由有些纳闷,只是一墙之隔,以小七这具身体的听力,只要集中注意力,想听清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然而此刻她实在听不见程哥在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货箱隔音好也是个好事,起码她在里面的动静,不会太快被发现。
柳期坐了起来,举目四顾,灯条朦胧的荧光照亮了她所处的一小间“牢房”。刚才匆匆一瞥没看错,货箱确实被铁栅栏隔开,但不是隔成两个长条,而是三个长条——中间走道,两边牢房。两边的牢房并不是贯通的长条,它们各自被横向的铁栅栏分割成数个小笼子。
每个小笼子长宽不过两米,三面墙壁和栅栏上,钉着数条手指粗的铁索,每条铁索的尽头都是一个项圈。柳期当下脖子上套着的,正是其中一个。和对面不同,她所处的这个牢房并不拥挤,只有斜对面的角落里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身影静静侧卧在地上,后背轮廓虽然瘦削,但已然有了些许少女的起伏秀丽。柳期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一抹熟悉感突然升上心头。
蓝秀,是蓝秀!
柳期猛地站起,向她走去。然而脖子上冰凉的项圈蓦然勒紧了她的喉咙。她两手伸进项圈之中,深吸一口气,蓦然用力,但是项圈纹丝不动,比想象中要牢固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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