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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金丹入腹之后, 柳期一直抵抗着腹中那团蠢蠢欲动的力量。她知道自己很渴望它，或者说遗迹很渴望它，但不知为何, 她的直觉反复在脑中说：不可以, 不可以。
她觉得这个直觉是理智的。
然而巨大的悲痛、自责、懊悔、恨意, 以及遍布身体每个角落、每条神经的焦灼痛楚，几乎让她生出放弃一切、毁灭一切的冲动。
她的理智, 把她逼到的疯狂的死角。
好在柳望来了，柳望用一段又一段的质问说服了她。她终于不再抵抗, 任由腹中力量涌向四肢百骸, 但她内心中, 其实知道这是错的。
没有什么原因，她就是知道。
然而可笑和荒谬就在这里，接纳了这股来自孙元盛的力量后, 她的神志快速平静下来, 平静到甚至有些割裂, 好似自己多了一个分身, 在某个角落，冷冷看着自己。
她心中急着救人, 那个分身却用无言的目光让她冷静。
她想跑出祖庭, 原路从登天路冲回空港，可那个分身, 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 让她以雷电变幻出了翅膀。
她没有想用那种类似瞬移的飞行方式, 那样太耗费异能, 而且没有必要, 在地上压制着异能气息奔跑, 完全不会激起阵法攻击。可那个分身用不容置疑的目光告诉她，她必须要这么做。
柳期没有疯，她没有问分身为什么，也没打算问。作为对精神疾病有基本了解的现代人，她知道不能问，更不能从那个分身意识上得到任何回答。
这是她自己，那也是她自己，只是在同一时间产生的矛盾想法而已，不需在意。
她意识漂浮，在矛盾不已的挣扎中，一步一步瞬移到足够的高度，然后，终于望见了空港中那几个渺小的人影。
这种如云雾般的意识撕扯终于停了下来，好似达成了一致——救人！
可终究在即将触及的一瞬间，被人拦了下来。
雷电在那漆黑的金属板上失去了作用，她想再次施展瞬移从即将合拢的缝隙中钻出去，可不知是否因为异能耗费过度，她失败了。
她被关进了圆球。天地漆黑，她拼命调动遗迹热流，在黑暗中不断出拳。她背后的雷电翅膀已然消失不见，所有的力量都被集中到了拳头上，她整个人都被拳头拖拽着横飞。
可是没用，这个圆球除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几乎是铁板一块，甚至连一丝凹陷都没留下。
不够，从遗迹调动的力量还不够！
她终于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不要拦我！为什么拦我！”
与此同时，金丹流散到四肢百骸的力量蓦然收缩到左腿上，而后以更猛烈的冲势，从左腿一路贯穿身体，直入右臂！
柳期本能地扬起右臂，再次挥拳！
拳头再一次带着她整个人向上直冲。重若万钧的力量击中顶盖的一刻，一朵巨大的金花以拳头为中心绽开，万道光芒瞬间透进球中！
柳期毫不停顿，趁着身体还未下坠，就要再挥出一拳，把出现解体迹象的圆球彻底崩碎。然而体内那股力量还未抵达手臂，只听砰地一声，裂开的万千缝隙重新合拢！
而那股不知源自遗迹还是金丹的力量，也莫名被撕扯住，不甘心地从身体原路退回到左腿。
柳期掉了下来，无力地望着最后一缕蓝天消失不见，砸到了圆球底部，不知磕在什么东西上，坚硬的棱角几乎嵌入她的额头。
她没有停顿太久，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甘地望向一片漆黑的上空。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她想着，调动着遗迹。有什么东西从她额头流了下来，滑过眼睛，温度极热，又粘稠，几乎糊住了她的视线。
一股热量蓦然从脚下升腾，那热度上升之快，马上就融化了鞋底。她感觉不到疼似的，反而曲腿弯腰，向地上猛然砸出一拳！
圆球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而她拳头上的皮肉，与金属板相触的刹那，瞬间融化！
柳期提起手，有些迷茫地看着白骨裸露的指背。焦臭味混杂在高温空气中，随着她的呼吸灌入胸肺。她只觉得整个人都着起了火，而地上，散布着泛着冷光的光点。
她摇摇晃晃地蹲下来，捡起脚边一个蓝白色的光点。那是一个方形的盒子，表面布满了线条流畅又复杂的镂空纹路，光线就从纹路中透出来，里面，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发光的石头。
那盒子是如此之烫，柳期掌心的血肉就像雪团遇到了热炭，肉眼可见地融化开来。而石头发出的蓝白光芒照映着她的脸，一团有一团红斑在她脸上浮起，迅速膨胀，又迅速萎缩，流下一道又一道粘稠的液体。液体还没来得及在下巴上汇聚，便又干涸在千疮百孔的皮肤上。
“准备好，否则你会死在这里。”
混沌意识中，那个分身终于开了口。
柳期迷茫地抬起头，望向漆黑的上空，喃喃道：“准备，什么？”
炙热空气中，她的脸颊一边终于融透，口腔的空气从窟窿中透出，以至于她的轻微的声音好似从风箱中传出，又淹没在成片的震颤声中。
震颤声是从地上一个又一个的光点上发出的。包裹着光点的盒子像是被煮沸了一样，在金属板上疾速颤抖，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从中挣脱囚笼。
分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柳期终于意识到，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声音。
她另一侧的脸颊也被融透了，嘴唇上下的皮肉和牙龈也一点点消失，露出森森的牙床，缓缓开阖。
“准备好，接受你，我，我们的命运。”
地上众多盒子齐声开裂，盒中石头蓦然绽放出极度刺眼的白光，霎那照彻了整个圆球。柳期□□涸血迹蒙盖的眼球，看到了一个全然黑红的世界，而这个单调又纯粹的颜色在一点点变化，从黑红到血红，到淡红，再到成片无暇的洁白。
只有手中的盒子为这个单调的世界增添了一点色彩，黑色的外壳，蓝色的微光。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开始震颤的盒子。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在哪里看见过类似的花纹，那是华丽在她面前画过的符文。
裂纹同时在盒子上出现，顷刻破坏了复杂的符文。
盒中石头绽放出强光的刹那，她好像明白了分身的话。
不要禁锢，要释放！
不要约束，要肆意！
不要处处受制，要随心所欲！
我们的命运，就是反抗命运！
柳期蓦然将盒子扔了出去，而后追着它急速奔跑！
盒子无声炸开，纯白的世界终于只剩下她这抹唯一的颜色。而她奔跑的身影，也在白光中逐渐消融。
她挥出了最后一拳。
嘭！
固若金汤的圆球以无比巨大的声势爆炸，无数碎片激射向四面八方，但比它们更快的，是十几个储能仓同时爆炸产生的能量波。
被禁锢在圆球中的白光霎时吞没了整片天空，那光线是如此之强，让所有望向这里的人同时失明。而这短暂的失明是极其致命的，掩藏在白光之中的金属碎片不但霎时切断了藤蔓，还生生穿透了屠龙组的浮艇，除了坐在操作台前的大金运气极好没有被射中，站在船头的阿邓和程子尽皆中招。
程子运气最差，头颈被一块平飞的碎片穿透，半截脖颈都被切断。他瞪着眼睛，下意识捂住那半截脖子，倒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
而阿邓，胸口被一大块碎片切入，那碎片力量实在太大，以至于胸骨肋骨都无法阻挡它的去势，他左侧胸口纵向对穿，几乎能从中看见背后的一线蓝天！
大金毕竟侧对着圆球，眼睛受到强光损伤最小，也最先恢复视力，他一眼就看见了重伤的两名同伴，忙对通讯器大喊道：“医疗兵！”
然而从通讯器里传回来的，是无比混乱的声响和哀嚎。
他抬眼望去，只见后方不远处悬停的浮艇仅剩下两三艘，还因为爆炸余波不断打着转。至于其他二十多艘浮艇，要么被能量波掀翻，要么被金属碎片击中推进器等要害部位，坠向下方。
随着视线落到下方空港，大金的耳中终于听到了持续不断的撞击声。那是最靠近登天路的区域，一艘又一艘的浮艇生生撞毁了几栋高楼，所以紧跟在撞击声后，是大楼在吱呀悠长的哀鸣，以及最后轰然的坍塌声。
哀嚎声从空港远远传了出来，但听得最真切的，不在那几栋坍塌的楼里，而是前方不远处的引渡塔区域。
那里人群密集，距离圆球又近，无数碎片穿进各栋大楼的玻璃窗，扎进了楼中围观人群的体内。好在处刑浮艇上空的连廊都已戒严，只有站在两头值守的治安兵，不然以这个角度，连廊上的人免不了要被万箭穿心。
但造成的伤害面也足够大了。贵宾层围观的人群都挤在类似茶楼这样的地方，而此刻的茶楼里，身份最尊贵、最财大气粗的占据了最靠窗位置的人，没有一个得以幸免，鲜血四溅，哀鸿遍地，里面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圆球碎片激射的方向笼罩了太大的面积，连非凡之眼、国宾馆都未能幸免，却有一块区域完好无缺，不但无人受伤，而且连悬停的浮艇都没有波动一下。
那是黄怀所在的区域。
他双臂高抬，带着手套的两手对着爆炸的方向，不但把无数碎片阻隔在数十米外，甚至连爆炸的能量波都被他消解一空。
这是黄怀最快的反应，不但救了附近十余艘浮艇，还最大限度减少了空港受损面积。但这短暂的瞬间，他没有意识到，跟前的几个人同时脱离了他的控制。
一束红光以迅雷之势穿透了他的小腹，而后顺势一切，高热的能量切断了他半个侧腰！
第147章
九清清可能是全空港最不关注祖庭发生了什么的人。
不是她不想关心, 而是异能所限。她的夜视眼一对上太强的光线，反而让她成为了盲人。别人都能望见祖庭上方一朵有一朵展开的红云，可在她眼里, 阳光和蓝天白云背景下, 那一团团的红色好似在棉布上晕染开的血渍, 完全看不真切。
至于那个背生蓝白双翼的影子，更只是一颗背景中黯淡的流星。
最恼人的是, 陈冯景反复交代过，一旦靠近黄怀, 便一个字都不能说。因此白庄和无色也无法告诉她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于之后的一番追逐, 一小片乌云腾起, 云底的景象倒是能看清了几分。可那边速度太快，她只来得及匆匆一瞥，那颗明亮许多的流星便消失在圆球里。
她只来得及心中一突, 就听见左岚尖叫出声, 陈冯景动了手, 紧接着, 她连枪都没握紧，就被黄怀牢牢控制起来。
所以从头至尾, 她都没看清上空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分辨出一点端倪时，全副注意力又被牵扯回了眼前。
自己要死了……
黄怀展现出的异能是如此强大, 以至于她无法把这个念头驱赶出脑海。
自打和白庄、无色一同行动, 这两年里, 她毫不怀疑自己可以为了基地去死, 也始终认为, 自己毫不畏惧死亡。
但死神从未离她如此之近, 即便是从晋安一路血战偷渡到卯泰的那一夜，死亡的威胁也从未真正摆在她眼前。
她好想爷爷就站在她身边，对他说：“我好害怕，爷爷，你教教我，怎么才能不害怕……”
她也好想抓住无色或是白庄的手，从他们身上寻求力量和勇气，哪怕一丝也好。可她做不到，他们这只小队从未陷入过三人都束手待毙的情形，她再无可以期盼的对象。
那个救世主，那张画像上气质冷得没有人味的救世主，这么久了，都迟迟没有出现。虽然在无色面前她总是嘴硬，可心底里，她也渐渐放弃了希望。
无色说得没错，什么样的人能从青空大帝的时代活到现在，只有号称与天同寿的修士。可向来高高在上的修士，又凭什么守护一个进化者碎土呢？
也许清空大帝认识救世主的时候，救世主之所以允诺他某些请求，也许是因为当时的修士还没和进化者签订平权协定吧？现如今的时代不同了，任何修士违反平权协定滥杀进化者，都要面临共议会的审判。要知道，共议会里只有一半是高等级的进化者，另一半是修士啊！
即便是救世主，也不会冒这个风险吧？
再说，就算她真的出现了，要怎么救昭阳呢？杀光会谈各方，还是干脆杀到晋安兰陵梦昌境内，消灭三国所有进化者？
太不现实了。
扪心自问，即便救世主是九清清自己，也只能束手无策。
失望归失望，九清清想明白了以后，对救世主倒是没有什么怨气。但这终究是理智思考时的想法。
此刻的她面对着死神，身上充溢着恐惧却连颤抖的动作都做不了，满脑子都是孤立和无助。无人期盼下，救世主的身姿容颜又跃入脑海，令她无法控制地生出巨大的怨念。
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先祖对你的信任，你对先祖的承诺，不管是什么，难道都只是个屁吗？！
这个怨念如此之强，以至于恐惧都没做到的事，愤怒做到了！她的身体，终于抖了起来！
九清清不由自主看向不敢看的黄怀，只见他上半身扭向了另一边。她在这一瞬间毫无想法，甚至都没去看黄怀的脸，一气呵成地摸出光剑、按下按钮，刺入那白衬衫底下的身体！
一个黑影从白光中飞了出来，精准地砸到屠龙组浮艇上。
那是模样凄惨无比的安组。
她满头长发都被烧掉，只在头皮上留下一片黑斑。两条手臂齐肘而断，腿也被碎片切断了一条，吓人的伤口中却没什么血流出来。因为她整个身体的正面，几乎所有血肉都被爆炸的力量消融一空，唯有那颗裸露在外的心脏，还在噗噗跳动。
更骇人的是，她被迫张开的嘴里，塞了一大块血淋淋的肉。
浮艇上唯一有行动能力的大金忙奔了过去。
安组没有死，神志甚至可以称得上清晰。她转动着充血的眼球，看到了躺在身边的阿邓和程子，两人一动不动，显然状况极差。
如此严重的伤势下，她也动弹不得，只能对大金眨了眨眼睛，然后眼球转到下方。
大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拔出一把小刀，从她嘴里的肉块上切下一部分，塞到了阿邓嘴里。
在安组催促的眼神中，他通红的眼睛里终于滴下一滴眼泪。
“没用了，橙子已经走了……”
大虫血肉的再生能力再强，也无法复活已死之人。
就像被爆炸融化，尸骨无存的阿河一样。
安组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中一阵又一阵的再生之痛。她不能崩溃，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是倒下了，这么严重的伤想要再生好，起码也要小半天时间。但还有人没倒下！
她猛地睁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大金。
大金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望向船外，狠狠呸了一口。
他大步走向操作台，操控着浮艇飞向不远处的登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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