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赵徽鸾又不再问他了。
“方才听你们说了许多,现在也让本宫说说吧。”
赵徽鸾走到长轴诉状前看了会,喊了声“王敬时”。
“小、小民在。”王敬时早听出来了,这公主压根不是来帮他的。
“眼下公堂之上,有状告你的十来位苦主,有九十五名各府百姓的联名诉状,有王铁生指证你栽赃嫁祸、买凶杀人,有人证目睹你行凶杀害何颖,并一把有你王家印记的凶器作物证,更有你的心腹王麟指证你往日种种恶行,你再看堂外摆着的一具具从你家后花园里挖出来的女尸——”
第62章 公道
“王敬时,人证物证尸首,一应俱全,纵使你巧舌如簧、百般抵赖也是无用的!本宫以为你当判斩首之刑,巡按御史断得无错!”
“殿下,小民……”
王敬时终于感觉到了害怕,他想要为自己狡辩,却被拂冬厉斥。
“放肆!殿下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王敬时吓住,只得一个劲去看贾清与汪恒。
贾清道:“殿下,您贵为公主,居于内廷,您不该掺和进这些案子,这不合理法。”
“贾大人是说本宫无权过问此案,是吗?”
赵徽鸾那双露在外边的大眼睛始终带着盈盈笑意,她含笑问贾清,贾清抿了唇,选择沉默即肯定。
“呵。”
赵徽鸾轻笑出声,她往公堂外走了走,立于青天下,眸中笑意倏地尽数隐去。
“本宫乃是大胤公主,今奉皇命出京,以国子监生的身份跟随巡按御史历事。这是当今陛下给本宫的除了公主之外的一个身份。你说本宫有权无权过问此案?”
“当然,你们嘴上不说,本宫却知你们心中所想,无非是骂本宫女流之辈,不安分守己做女子该做之事,而跑来公堂多管闲事。但——”
“正因本宫是女子,本宫更要为何颖、为阿莲、为这些本有大好年华却无辜丧生的女子讨一个公道!同为女子,本宫何其幸投生帝王家,本宫若任凭她们的冤情石沉大海,本宫于心难安。”
“作为大胤公主,明知百姓含冤蒙难,本宫却不闻不问,那么本宫枉为大胤公主!”
“王敬时,本宫恨你欺男霸女、为富不仁,恨你作恶多端、草菅人命,你,死不足惜!”
“殿下说得好,殿下威武!”
围观百姓觉得堵在胸口的恶气一下子消散了不少,忍不住为真宁公主拍手叫好。
萧青阑静静望过去,赵徽鸾周身沐浴在日光下,高贵而圣洁。那是与生俱来的公主气派,让人仰望。
就像那年偏殿里,他是低落尘埃里的一粒泥,有幸窥得一缕光亮。
而王贺,看着这样的赵徽鸾,脑海中浮现的是“金枝玉叶”四字。
“那王贺呢?”王敬时急了,“他是元馥,他杀人逃狱,冒名科举,他不该死吗?”
若今日他必死无疑,他必须拉上王贺这个垫背的。
赵徽鸾仿佛听到了笑话:“王敬时,元馥是否真的杀人,你心知肚明。王铁生指证你买凶杀元馥倒是铁证如山。至于王贺是谁,是否冒名科举,就不是你一个恶贯满盈的将死之人该管的事了。”
“是,小民是管不了,但贾大人、汪大人他们一个是从三品的参政道,一个是正四品的按察副使,他们的官都比巡按御史大,他们难道也不能管吗?”
赵徽鸾走到贾清、汪恒面前,弯腰问他俩:“你们管得了吗?”
贾、汪二人沉默不语。
赵徽鸾又捡起地上的凶器,那把曾杀了何颖的刀。
“殿下小心。”萧青阑出声提醒,生怕她伤到自己。
王贺的眼神动了动,当看到赵徽鸾把刀架上王敬时的脖子时,他眼中涌起复杂的神色。
“王敬时,本宫看你很喜欢仗势欺人嘛。”
王敬时想回答“不喜欢”,但冰凉的锋刃紧贴着皮肤,他是一动也不敢动啊。
他盯着面前这双露在面纱外的大眼睛,他觉得他疯了,生死关头居然还能想:这双眼睛可真他妈勾魂啊!
萧青阑眼眸沉了沉,他很不喜王敬时此刻的眼神。同样不喜的还有赵徽鸾,手一动,刀刃直接刮破了皮肉。
“啊,殿下饶命!”
“哼,你不是喜欢仗势欺人嘛,本宫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仗势欺人。”
赵徽鸾冷嗤,刀刃又逼近了几分。
“你自认有承宣布政使司作保,但王贺有本宫这个真宁公主做依仗。你的靠山是内阁首辅温鸿,而本宫的生父是这大胤的天子。你且说说,是你的势大,还是本宫的权重?”
“纵使王贺身份存疑,但他是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他的罪责当由父皇、由三司来审。本宫相信,此事现下已然传回燕都,很快就会传到父皇耳朵里。那时自会有京中特使下来亲自押他回京受审。而在特使到来之前,他就是王贺,就是父皇亲派的江南十二府巡按。”
赵徽鸾扔了刀,冷声斥道:“王贺,你还不将人收监?”
“是,殿下。”
王贺看了白榆一眼,白榆亲自押人下狱。
王敬时哭喊着:“贾大人,汪大人,你们救救我,救救我啊,快!快叫人去燕都,去找我义父。”
“可笑!”
赵徽鸾坐回椅子喝茶,眼皮轻抬,说出的话字字诛心:“王敬时,即便今日阁老就在这里,他看到这满地的女尸,本宫以为他会是第一个想杀你而后快之人。你真是——丢尽了他老人家的脸面。”
贾、汪二人听了她阴阳怪气的话,又见温言瞪着王敬时的眼里满是杀意,只得暂时歇下想要带走王敬时的心思。
“臣等告退。”
眼看着贾、汪等人都要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留下,王敬时好像忽然被人抽走了浑身气力,瘫软在地,失魂落魄地任由白榆拖走。
“净之,我们也走吧。”
成功拿下王敬时,后续的诸如王家后花园的女尸、王家刁奴恶仆等该如何处置,那都是巡按御史王贺的事了。待一切理清,那就到了王敬时的死期。
赵徽鸾走时,看了王贺一眼。
他若要为亡妻报仇,可得抓紧时机,待京中特使下来,就不好办了。
燕都城里,温鸿收到了王敬时的飞鸽传书,他叫来了义子汪全。
汪全几乎是同时知道王贺冒名科举一事,但在温鸿面前,他佯装成第一次听到,又惊又怒,直接大骂王贺“竖子小儿,不知轻重”。
“义父,他与时弟龃龉已深,江南都是咱们的人,倒是不怕他蓄意报复。但是这么一来,王贺与咱们可就不是一条心了啊!”
“义父,儿子知道您惜才,可是,王家的生意不容有失啊,义父。”
第63章 赛时
汪全向来不喜欢这个明明是探花却风头压过他榜眼儿子的王贺,不过是长了副好皮囊罢了,可要说有多好,他瞧着还不如状元郎容谙呢!
可偏偏这个王贺又很得义父信任,接连提拔,又保举出京做江南十二府的巡按。那是他想给儿子汪文华谋的,在义父面前说过几次,义父都只说自己对文华另有安排,没想到竟然给了王贺。
等王贺归京,少不得又要高升,可他的儿子,还在六科里打转呢!从翰林编修,到吏科都给事中,都是正七品,是平调啊!
正愁找不到机会对付王贺,老天就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不趁机踩上一脚,那也太对不起老天了。
汪全知道,以义父的手段,想保冒名科举的王贺不难,但他知道义父最恨底下人有二心。
他们这些人谁不知道王敬时对义父的重要性啊,义父都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夸过王敬时的敛财之能世间少有。
王贺都敢动王敬时,他还不敢说王贺有二心吗?
汪全心里打着小九九,冷不防对上温鸿冰冷的眼神,瞬间后背一片冷意,赶紧低下头去。
温鸿重重哼了一声,对汪全的小心思心知肚明。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汪全的话说得在理。
他原是对王贺抱有很大期望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温言却是没出息,不能科举出仕,将来也入不了内阁。他就想着扶持有才有能力的王贺来做他的左右手。
纵使琼林宴上王贺当众拒婚令他失了颜面,他恼怒之余却是很欣赏这样的人的。有魄力有主见,他不怕这样的人难驾驭。
人与人之间,无非“利益”二字。只要他给得起筹码,王贺就能为他所用。作为过来人,他可太明白这个年轻人眼中对权欲的渴望。
可是,江南和王敬时对他更重要,王贺现在已经成了威胁他的存在。
既是威胁,那就除去好了。
“王贺虽是巡按御史,但他远在江南,死了便死了吧。”
温鸿这话说的轻描淡写,汪全听得心中一喜:“儿子这就给南边去信。”
“等等。”温鸿拧眉,“真宁公主也在南边。”
那就不好办了。
温鸿想了想,暗的不行,那就明着来吧,他吩咐汪全:“你让六科写折子,把王贺的事捅到陛下那去吧。”
“是。”
汪全暗笑,欺君之罪,王贺必死无疑。
但他不会让自个儿子去上这个折子,同为一甲出身,哪怕弹劾的确有其事,也会被人怀疑是出于嫉妒,故意为之。
燕都与江南,好歹隔着小半个月的车程,这边弹劾巡按御史王贺身份存疑的折子刚摆上御案,远在江南的王敬时已经下狱了。
永昭帝看了折子后,相当不悦。他恼王贺胆大包天,更气他亲自派去江南的巡按,居然出了这趟子事。
这是在打他的脸。
永昭帝当即命人南下去押王贺回京受审。也想起此时正在江南的赵徽鸾。
“简简在江南多久了?”
随侍的司礼监掌印段思齐回道:“快三个月了。”
他点点头,望向殿外飘飞的大雪,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恍惚。
“过了年,简简就十五了吧,该及笄了……咳咳!”
“陛下!”段掌印慌得上前,“陛下,您近来……您可得保重好身体啊!奴才给您叫太医……”
永昭帝摆手打断他:“拿朕的丹药来。”
“陛下……”
“拿来!”
段掌印无奈,只得听从命令,取来丹药。
永昭帝就着水服下丹药,看到段思齐一张老脸满是担忧,不由得打趣:“你这个老奴才!怕朕要死了不成?”
段掌印忙伏地高呼:“陛下松鹤长春,千秋永固。”
永昭帝没说话,转去黄纱后打坐。
江南这边亦是大雪纷飞。
王敬时入狱,盐官城的百姓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放鞭炮,宛若过年一样热闹。这可苦了赵徽鸾,裹着被子缩在床上躲了整整三天。
与百姓们的欣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南的仕宦圈,好似经历了地震一般,人心惶惶。
有的暗中与王家结契做生意,眼看年底要分红了。
有的后宅女眷是王氏女,一天到晚哭哭哭,听得他们烦烦烦。
王家生意做得多且杂,什么丝绸、茶叶、瓷器、珠宝,甚至连盐……说不得说不得,总之,王敬时这棵摇钱树不能倒。
一时间,承宣布政使司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雪夜里,一封书信八百里加急送往燕都。他们祈求着风雪能小点,好让人马早些到达。
可是王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有先斩后奏之权,直接把行刑日定在了十一月廿八。而此前,他也递了折子急速入京。
赵徽鸾听到这些,摇头笑了:“跟王贺抢时间吗?八百里加急再快,也没王贺的刀快啊!”
王贺又不需等京里批复,先斩后奏嘛,他都已经提前奏禀了,至于折子何时到燕都,与他无关。
好个雷厉风行的王贺!换个人来,哪怕有先斩后奏之权,怕是在批复到手之前都不敢用在王敬时身上。
赵徽鸾啃着柿子,对王贺多了几许赞赏。
念夏掰着手指头算时间:“殿下,还有五日。到时候咱们也去刑场吗?”
“念夏!”拂冬冷眼瞪她。
刑场是什么地方?也敢撺掇着殿下去!
念夏连忙闭嘴,看到萧青阑进屋,同拂冬一起避了出去。
“殿下,参政道贾清和按察副使汪恒在西江月摆了酒席,约王大人明日赴宴。”
萧青阑穿过风雪而来,身上带着寒气。
赵徽鸾指了指炭盆让他烤火,自个随手拿起本书翻看,淡淡问道:“他应下了?”
“应下了。”
“嗯?”赵徽鸾抬了抬眉,倒不是意外,而是来了兴致,“宴无好宴,鸿门宴罢了,他也敢去?”
“净之,咱们明日进得去西江月吗?”
“进不去。”萧青阑伸出双手靠近炭盆,“他们包下了整个西江月。”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木炭的哔剥声格外明显。
萧青阑不禁抬头,瞧见赵徽鸾正笑意吟吟地望着他。
红唇微抿,勾着浅淡的弧度,眸中明光闪烁,这是……又要出手了?
第64章 护短
西江月是盐官城一等风雅之所。有清倌雅妓,有风流书生,有丝竹管弦呕哑不绝,有诗词歌赋吟哦声歇。
这一日却异常安静。
一顶青顶小轿停在西江月外,映衬着四周雪色,格外醒目。
白榆提前打好伞,王贺挑帘而出,寒风裹着飞雪灌进衣领,他拢了拢披风,拾阶而上。
“大人,您真的要去吗?”
王贺还没开口,西江月里出来两名劲衣男子,人手一把剑横在胸前,逼近王贺主仆俩。
白榆握在伞柄上的手紧了又紧,左手伸到腰后去摸短剑。
“白榆,你在这里等本官。”王贺拿过伞,神色淡然地往里边走。
那两名男子直接将白榆逼到了台阶下。
白榆冲着远去的背影喊:“大人,属下只等您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您没有回来,属下就杀进去!”
王贺身影一滞,没有停留。
俩男子看白榆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这不是王贺第一次来西江月。
三年前,在他还是元馥的时候,他在这里参加过富有盛名的书会,他的诗作与文章曾引得众人交口称赞。也是在这里,他与王姓秀才结拜,一觉醒来沦为囚犯,自此,他再没有见过他的颖娘。
王贺闭了眼,压下心头翻滚而起的情绪,耳边传来一声冷哼。
“我就说巡按大人会来吧。”
“哼,他要是这点胆识都没有,敢动王敬时?”
王贺闻声望去,二楼的窗户大开着,站着参政道贾清和按察副使汪恒。
贾清不似在公堂上那般隐藏情绪,他眼含轻蔑,勾着冷笑,居高临下睥睨着王贺。倒是他身旁的汪恒,看起来和善许多,还冲王贺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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