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笑意未能延续,温言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就经过了她,然后当着她的面,跪在赵徽鸾面前。
与温言一道跪下的还有本该在河曲之地的元馥。
在他们之后,士兵押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口中塞着布帛,眼神慌乱。
温霓禾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便听她兄长与元馥道:
“殿下,臣二人幸不辱命,现已将晋王拿下!”
“哥,你、你说什么?”
这是晋王?本该在晋地的晋王?
怎会?!
第131章 身殉
元馥瞅见温言敛下眸色没有要作答的意思,于是言简意赅解释道:“臣到河曲之地时,温公子已取得晋王信任,我二人里应外合,趁晋王调兵出晋地,控制了晋王府。”
“恰逢晋地守备空虚,安南侯的副将带领一支五百人轻骑赶到,奇袭晋地,便如探囊取物。”
赵徽鸾一听便知,是容谙去信辽东境,多的兵马调不出来,五百轻骑倒还好,不至于影响辽东境的战局。
“哈哈哈好!真好!”温霓禾失声大笑,含泪的眸子望向她的嫡亲兄长,“温言!你真是我的好哥哥!祖父的好孙儿!”
她后退着连连摇头,手中大刀无力地拖过地面,悲怆至极。随后眸中涌上深刻的恨意,转向元馥。
“元馥!枉我祖父信任你,提携你,你忘恩负义,无耻之极!”
“恩义?”元馥神色淡淡,唇角微动,弯起的弧度嘲讽意味十足,“那便当我还了你祖父当年赐予扬州傅氏满门的‘恩义’吧。”
温言是直到这一刻,才恍然明白过来,元馥竟是扬州傅家子。他摇头失笑,眼中涌上泪光,满嘴苦涩。
“妹妹,把刀放下吧。”
“绝!不!”
面对兄长的劝说,温霓禾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添她心中怒火。明明是她哥哥,却因赵徽鸾背叛她、背叛温府,她好恨!
“赵徽鸾!我要你命!”
握在刀柄上的手指寸寸收紧,温霓禾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儿,作势要砍向赵徽鸾,一支羽箭破风而来,扎进了她胸口。
她冲愣间,只看到对面的赵徽鸾金袖晃动,端起的弯弓又平又稳。
温言亲眼目睹妹妹的身体如断线的纸鸢砸落在地,一时间悲从中来,他的唇、他的指尖、他的身体都不停地颤抖,他再也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子……
“殿下!容大人与红缨军已到,现下正在城外诛杀叛军!”
“殿下!厂督已攻下小晋王府,但晋世子逃了!”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温霓禾听到这句,她弯嘴笑,口中却涌出一口又一口鲜血。
“殿下!晋世子等人杀到齐化门了!”
齐化门?已被晋兵攻破的齐化门!
赵新喆想走?他做梦!
赵徽鸾忽而想到更为重要的问题:“何人在守齐化门?”
“原先的校尉早在守城时阵亡,章指挥使在贡院灭火后,就赶过去了!”
赵徽鸾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突然一阵心慌。
“念夏!快!带本宫去齐化门!”
“是!殿下!”念夏揽着赵徽鸾,飞身上马。
“元馥,宫中一切暂交给你,待本宫回来!”
马背上的身影急速冲向宫门口,身后两支禁卫军紧步跟上。
温霓禾口中不停地涌出鲜血,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了,她艰难地吸了口气,侧过头去看她的哥哥——
温言蹲在地上,掩面痛哭,那身形又寂寥又可怜。
“哥、哥……”
指尖探出去分毫,就再也不会动了。
相比温言的无助,站在温言身边的元馥就显得冰冷无情多了。
视线淡漠地扫过已丧失生气的温霓禾,他看向满目惊恐的晋王,刚要下令,长阶上响起锦衣卫指挥使陆北的声音。
“传——陛下旨意!”
……
贡院火势已歇,章云驰灰头土脸地从里边出来,但他很高兴。
虽然他参加不了会试,但他保护了这些来赴试的学子。
忽觉手腕一空,沈知韫给他系上的红绳不见了。章云驰慌忙低头去找,所幸就掉在他脚边。
他捡起来吹了吹上边的灰,守城士卒跑过来告诉他:“齐化门的校尉阵亡,齐化门怕是要守不住了!”
章云驰只来得及把红绳塞进胸口,就急急上马,等他赶到齐化门,齐化门已经失守了,大批晋兵涌进城门。
章云驰握紧手中长剑,手腕一转,剑锋直指肆虐凌杀的晋兵。
他身后是千万燕都百姓,是天下人都向往的帝京繁华,是他的故土,有他的爱人,纵是以少敌多,纵是蚍蜉撼树,他亦无惧无悔!
“所有人!随我杀!”
在章云驰的带领下,守城士卒个个士气昂扬,杀意滔天,竟生生将晋兵堵在城门口。
就在这时,一支弩箭从身后袭来,扎进章云驰的肩胛骨。
他猛地一踉跄,恶狠狠转身,便见内城冲出来数十个侍卫,后边还跟着一辆很眼熟的马车。
马车帘子后伸出来一只苍白的手,手上拿着弓弩,指尖一扣,又一支弩箭射出。
章云驰挥剑挡开,却牵扯到伤势,又是一踉跄。
他啐出一口血沫子,盯着那只手,咒了一句:“病秧子!怎么不死呢你!”
又接连射出三支,都让章云驰躲过去了。
那只手带着恼意丢掉弓弩,指尖朝章云驰一点,那些侍卫便一拥而上。
章云驰单膝点地,长剑支撑着身体,用力喘息,见人冲过来,他五指再度扣紧剑柄,陡然抬起的眸子锐利如鹰,坚狠无比。
……
天快亮了。
急劲的寒风划过面颊,可是赵徽鸾还是觉得太慢。
她好似整个人都笼罩在阴云里,不安的情绪几乎将她吞没。
齐化门近在眼前,只一眼,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
章云驰觉得自己的力气已经用完了,可他还在坚持抵挡着,身后有人跃起,他的剑被死死压制,他已经无暇顾及后背了。
便在这时,羽箭刮过他面颊,他听见箭簇扎入血肉的声音,随后是人体倒地的沉闷声。
章云驰心一横,拼尽全力踹开面前人,长剑利落一划,割破那人咽喉。
又是唰唰两声,他身旁两人中箭身亡。
章云驰循声望去,见到来人,他疲惫的面上展开了欣慰的笑。
他就说嘛!他章云驰带出来的徒弟怎么可能会不行!
惊到的还有赵新喆。
他正好心情地欣赏城门口的虐杀,突然射出来三支箭,他转头望去,便见赵徽鸾面白如纸,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
赵徽鸾爬起来,不管不顾奔向章云驰。
念夏护着她,手起刀落,杀出一条血路。
第132章 疯魔
章云驰实在没力气了,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看到赵徽鸾摔下马,章云驰不由得眯起眼啧了声,又见赵徽鸾爬起来就往这边跑,他好想说一句“你慢点”。
这叫人不省心的妹妹啊……
“章晏礼!”赵徽鸾呼喊着扑到章云驰面前。
前胸、后背、手臂,好多好多伤,赵徽鸾眼泪决堤,十指颤抖,惶然无措地,想抱他又不敢碰他。
章云驰握不住剑了,哗啷一声,他的眼也缓缓合了上去。
“章云驰!”赵徽鸾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摸了满手的血污。
赵徽鸾惊恐至极,声声恸哭:“章云驰!你不能死!章云驰!本宫不许你死!”
“没礼貌,叫哥哥。”
怀中人虚弱地出声抗议,赵徽鸾忙止住哭声,瘪瘪嘴,眼泪哗啦啦地流。
见章云驰眉峰蹙了蹙,艰难地睁开眼,赵徽鸾听话极了,委委屈屈喊他:“哥哥,晏礼哥哥。”
“哥哥、哥哥好吗?”
“好!晏礼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因为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妹妹,做哥哥的不能被比下去。”
章云驰扯了扯嘴角,明明是在笑,却看得赵徽鸾眼睛越来越酸,眼泪止都止不住。
“简简……”他吃力地抬手握上赵徽鸾的手,“哥哥说到做到,护住了这一城百姓。你替哥哥护一护沈婉婉。”
“我……我……”
赵徽鸾想说“不”,想说“你自己的心上人你自己护”,可是她说不出来。
“赵简简,你这时候不许调皮。”
相伴九年,章云驰还能不知道她几个意思。
“简简,你告诉她,哥哥只许她伤心一个月。”
“简简也一样,不许再哭啦……”
抬起的指尖划过赵徽鸾眼角,带走了眼泪,赵徽鸾没抓住他滑落的手。
“章晏礼!”
赵徽鸾紧紧抱着章云驰,耳边再也听不到心跳和呼吸,自责与懊悔倾涌而来,她的心在浪潮里反复撕扯,生疼……
可是,有章云驰身上的伤疼吗?
“对不起,对不起晏礼哥哥,你明明可以安安稳稳走仕途,你明明可以风风光光金榜题名,是我对不起你!”
“章晏礼,我该怎么办?你回来,好不好?”
在杀喊声里,她哭声悲戚。
赵新喆觉得这交杂在一块的声音宛若天籁,他让人驱车往前走了走,守城的士卒已战尽,赵徽鸾带出来的两支禁卫军嘛……
赵新喆摇摇头,看着横剑挡在赵徽鸾身前、业已多处负伤的念夏,他心情好极了,掩帕轻咳几声。
“你这禁卫军就是废物嘛,怎么同本世子精心培养的侍卫比?”
“温霓禾呢?你杀了她?”
“那行,本世子拿你的命去祭她!”
赵徽鸾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在赵新喆说要她的命时,她才冷眼横过去,冷嗤:
“赵新喆,但凡你今日杀不了本宫,天涯海角,本宫都要你的命!”
赵新喆眼神发狠,就要下令,忽见城门外有异动,杀喊声震天。
怎么回事?他明明下令各城门晋兵竭力拖住红缨军,他好从齐化门这边出去。
红缨军这么快就杀过来了吗?
不等他再想,就见熟悉的人影杀入城内。
那人桀骜凌厉,宛若杀神附身,所过处鲜血四溅,染得他的深色披风都是斑斑印记。
这么疯!
赵新喆眼神亮了亮,但很快他的笑就僵硬在了脸上。
那人杀到赵徽鸾身边,扯下披风盖到章云驰身上。
赵徽鸾纤细的手指抓住披风,用力到指节都开始泛白:“容谙,你给本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一个不留!”
容谙看着这样的赵徽鸾,握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说出口的话温和中带着坚定。
“好,殿下。”
又对横剑挡在前边的人道:“念夏,过来。”
见念夏回到赵徽鸾身边,容谙才起身,转而看向赵新喆的眼神,瞬间变得狠戾。
对!就是这样的容良胥!
可是这样的容良胥怎会反过来对付自己?
赵新喆骇得跌坐进马车里。
马车外,刀剑厮杀,血肉模糊。
赵徽鸾便是在这厮杀声中,心神不济,晕了过去。
便也没有听到马蹄声疾驰而来,锦衣卫指挥使陆北高呼:
“传——陛下旨意!”
……
那是兵荒马乱的一夜。
多少朝臣与百姓夜半惊醒,惶惶不安。
一夜未眠的沈知韫端坐在床沿。天亮时,她摸了摸手腕,红绳断落在她掌心。
……
“敢问殿下,可曾见过长河落日孤烟起的戈壁沙漠?可曾见过盘马弯弓、一碧万顷的苍莽原野?可曾见过五月的天山雪?可曾饮过夜光杯里的葡萄酒?可曾听过雄鹰展翅时惊空遏云的嘹亮?”
章晏礼,你敢嘲笑我?
你敢……
从睡梦中醒来的赵徽鸾不愿睁眼,她抱着被子转过身,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
是她枉为大胤公主,是她断送了一个少年郎驰骋原野、搏击长空的梦。
是她不对!是她不好!
都是她的错!
看着自家阿姐捂着被子呜咽哭泣,赵瑾昂握了握停在空中的手,还是拍了上去。
“阿姐。”
他轻声唤了声。
床上人轻轻颤抖的双肩渐渐不动了。
“赵瑾昂,不是让你与拂冬待在天璇宫吗?你怎么出来了?”赵徽鸾红着眼质问。
“昂儿、昂儿担心阿姐。”赵瑾昂忍着眼泪,不敢哭,也不敢提“章云驰”。
赵徽鸾气得去掐他脸颊,看到掐痕,又心疼地瘪瘪嘴,去揉他面颊上的掐痕。
“阿姐,不疼的。”
赵徽鸾瞪了眼撒谎的弟弟,转头问惜春:“晋世子死了吗?”
惜春一脸难以言喻。
赵徽鸾的神色忽然就冷了下来。
“晋王呢?”
惜春蹙眉摇头:“陛下下旨,将晋王与晋世子禁足在小晋王府。”
“禁足?”
赵徽鸾觉得是自己幻听了,举兵造反,就“禁足”而已?
可是惜春点了点头。
赵徽鸾气极反笑:“萧青阑在哪里?”
“候在院子里。”
“好!”
赵徽鸾说着就往屋外走,赵瑾昂喊着“阿姐”跟上她。
她回身,弯下腰,摸着弟弟的脸,柔声道:“阿姐没有保护好哥哥,阿姐要去给他讨一个公道。你乖乖听话,好不好?”
第133章 对峙
十岁的小太子赵瑾昂已经很懂事了。他默默然站定,松开赵徽鸾的袖子。
“惜春、念夏、连秋、拂冬,在本宫回来之前,无论外边发生什么,你们与太子殿下都不得出这房门半步!”
“是!殿下!”
“阿姐早点回来。”
身后传来弟弟的声音,赵徽鸾也只是脚尖顿了一下,坚定地举步离开。
“殿下。”
候在院子里萧青阑看到赵徽鸾出来,终于松了口气。可是赵徽鸾凝重的神情与苍白的面色让他的心又再度高高悬起。
“容谙呢?”
赵徽鸾经过他身边,没有停留,步履匆匆直往玉衡宫外走去。
萧青阑快步跟上,告诉她:“容大人在内阁,需要奴才去请容大人吗?”
赵徽鸾迟疑了一瞬。
想来晋王之乱后,朝野上下有太多的事需要容谙去应对。
譬如,本该在辽东境的五百轻骑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晋地;譬如,明明是押送粮草北上的容谙却带回了一支红缨军;譬如,贡院大火后,会试是否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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