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阑恭谨道:“可以。”
赵瑾昂来到玉衡宫外,小太监阿笙正候在那焦急地等他。
阿笙告诉他,晋王父子于天权宫欲行不轨,已被拿下了,但陛下气得不轻,召了太医来,至今未醒。
赵瑾昂听后,疾步往天权宫方向赶去。
路上看到锦衣卫担着两具担架出来,阿笙站到前边挡住太子视线。
小太子却抬手将阿笙挡开,他稚嫩的面庞并未因看到血淋淋的尸首而浮现惧怕的神色,相反,他咬牙切齿,重重哼了一声。
就是这俩的血,脏了他阿姐的鞋!
举步再走时,他迟疑了一下,转而先去了趟静妃宫中,再去天权宫。永昭帝仍然昏迷着,他便搬了把凳子坐在榻前,静静侯着。
赵徽鸾在水房里待了许久,出来时,便见一道素净的身影坐在窗边矮榻上。
见她出来,那人冲她弯了弯唇,笑意浅浅,温柔极了。
“静妃娘娘怎么来了?”
“太子不放心你,特地央本宫过来看看你。”
赵徽鸾与静妃相对而坐,两人喝着茶,一时无言。
某个夜晚,晋王安插在宫里的内侍找上静妃探查内廷消息。内侍走后,赵徽鸾就从屏风后拐了出来。
她望着内侍走前留在桌上的小瓷瓶,笑言晏晏地问静妃:“娘娘会给徽鸾下毒吗?”
“不会。”
“不,娘娘你会。”
赵徽鸾捏起那小瓷瓶,塞进静妃手里,便有了她后来中毒昏迷一事。
当时,静妃还问她:“简简没有别的要问本宫吗?”
赵徽鸾却道:“待尘埃落定之时,娘娘自会告诉本宫。”
如今已到了尘埃落定之时。
“娘娘,当年瑶光殿外,你是不是也听见了我母后真正的死因?”
赵徽鸾开门见山,静妃也不藏着,点头承认。
“是,甚至本宫比你更早些到那,看着你慌忙跑来,本宫还吓了一跳。”
“你母后离世前一夜,本宫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大胤权柄颠覆,你与太子俱成了阶下之囚。”
静妃唇边含着笑,渐渐转为苦涩:“只因本宫心存他念,与贼子私通,最后落了个葬身火海的下场。”
赵徽鸾眉心跳了跳,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不信她的梦,而是不信水墨画一样淡雅的静妃竟会与晋王私通?
“本宫曾随父游学晋地,少时情窦初开,一眼定终身,哪里晓得世事无常,人心无常。入宫后,这便成了求不得的执念。”
“可是梦里,本宫为他谋夺大胤皇权,他却翻脸不认人,笑本宫天真愚蠢,前朝后妃怎堪为后?可笑本宫从未肖想过后位,一心所求不过两心相许、白首不离。”
“他却剜我双目,以报本宫当年别抱琵琶他嫁之仇。本宫实不堪受辱。”
她笑,眼中无悲无喜:“谁曾想第二日便从你父皇口中听到了去母留子四字。”
“深情伉俪如你父皇母后这般,一朝翻脸也是如此绝情。本宫悟了,帝王家哪里会有深情?”
赵徽鸾闭上眼,前世事如走马观花,在她脑海一一掠过。
原来,勾结晋王祸乱朝纲的不止有温鸿,还有静妃。
该恨吗?该恨的吧!
可又该怎么恨呢?前世的静妃于她与幼弟,亦有抚育之恩。
“不过简简,倒是与本宫梦里的很不一样。从瑶光殿外那一眼开始,简简就不一样了。”
第136章 绝笔
闻言,赵徽鸾缓缓睁眼,对上静妃平静中暗含探究的眼神,她轻笑,但并不解释。
“娘娘,本宫累了,想歇息了。”
静妃听出这是逐客令,起身时却问赵徽鸾:“简简会怪本宫吗?”
赵徽鸾想了想,道:“娘娘梦里的赵徽鸾会恨娘娘。”
可那不是梦,是赵徽鸾亲身经历过的前世。
她以为她这么说了,静妃就会离开,可是并没有。静妃沉默了会,又问她:“那现在的简简会原谅梦里的本宫吗?”
赵徽鸾眼神闪烁了,静妃苦笑,她抬起手朝赵徽鸾拱手一拜:“谢简简替梦中的本宫报仇雪恨。”
致谢后,静妃转身离开。刚要迈过门槛,身后传来赵徽鸾声音。
“娘娘,本宫以为人应活在当下。梦中的娘娘已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而眼下的娘娘不是梦中那位。”
“娘娘走好,恕本宫不送。”
赵徽鸾爬上床,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她盯着黑黢黢的帐顶望了好一会,喊来惜春点灯。
随后她披了件外衫,拿过蜡烛推门出去。
院子里立着萧青阑,见她出来,便要跟上去。
“净之,你回去歇息吧。”
清淡的口吻,让萧青阑脚下一滞。他眼看着赵徽鸾拐去库房方向,又站了会,听话地离开。
惜春打开库房的锁,赵徽鸾挥指让她退下,兀自一个人进了库房。惜春没敢走,就守在外边。
赵徽鸾打开两大箱子,玉石金器,琳琅满目,都是她这些年得来的宝贝。
也是章云驰肖想许久的宝贝。
她拿起一颗夜明珠,想起章云驰曾与她讨要了许久,但她没给。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孩子大晚上不睡觉,是会长不高的。”
“昂儿、昂儿想姐姐了。”
赵徽鸾身后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盯着面前两箱子宝贝,良久,讷讷然问道:
“这就是阿姐偷偷给晏礼哥哥攒的聘礼吗?”
“是啊。”赵徽鸾叹了口气,只觉得眼睛干涩无比。
“晏礼哥哥长大了,舅母又不在燕都,总该有人替他操持这些事。”
她把夜明珠放回箱子里,抚上弟弟的脑袋:“快回宫睡觉。”
“昂儿今晚想与阿姐一起睡。”
“不可以。”
“就一晚,都不行吗?”
“不行。”
“那好吧,昂儿明日再来看阿姐。”
送走赵瑾昂,赵徽鸾又在库房里待了许久,把每一件宝贝都擦拭干净了,才心满意足地盖上箱子。
晋王之乱后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在内阁的调度下日渐处理干净,因着与晋王联盟而起的战乱,也逐一平息。只除了辽东境,蛮虏退了,瓦剌收兵,海寇西撤。
可是,经此一难的大胤明显元气大伤。
赵徽鸾为元馥正名,公开其扬州傅氏傅旭初的真正身份。
世人始知他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之艰难,细数他从王敬时案起,一路到晋王之乱、温鸿案,立下累累功绩,科道无人再弹劾他冒名科举的欺君之罪,他也因此擢升为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
同样在晋王之乱中立下大功的温言,却因其出身温府,毁誉参半,仍在昭狱。
赵徽鸾念其大义灭亲、将功补过,允他出昭狱,更于玉衡宫里召见了他。
“拜见真宁公主。”
温言一身天水碧长衫,人清减了不少,瞧着有些憔悴,总的倒还好。
赵徽鸾放下心:“看来你没有受苦。”
温言道:“谢殿下替温某打点。”
瞧着这样眉眼淡淡的温言,赵徽鸾不禁想起国子监里邀她喝酒吃肉的那个帝京第一纨绔,虽为情所困,但神采奕奕。
“你今后有何打算?”
“没想好。”温言坦言,“这些年温家所作所为,实在有愧大胤百姓。”
是以,温言思忖着,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以弥补一二?
经历了这么些大起大落,赵徽鸾没想到温言依然是如此的美玉性情。
想了想,赵徽鸾问道:“你与裴家姑娘如何?可有需要本宫相助的地方?”
“她很好。”温言认真开口,“她既嫁给了温某,便是温某的责任。只要她一日不离温某,温某便不会弃她。”
赵徽鸾沉默了。
她隐下谢芷瑶回京一事,对温言道:“既如此,你且回府好好过日子吧。你祖父仍在温府,本宫给你祖孙二人话别的机会。”
“谢殿下体谅。”温言大礼拜下。
在入昭狱那会,温言便托人给赵徽鸾带口信,温府参与晋王之乱,与裴晚棠无关,裴家早已接回裴晚棠。
此时出宫,宫外已无小厮与马车等候,温言走了很长一段路,去租了辆马车,赶去裴府。
裴家门房见是他,不唤姑爷唤公子,不让他入府。
“温公子还是从哪来打哪去吧,老爷有令,不让公子入府。”
温言低头沉思半晌,料想是他如今的身份配不上裴府门庭,想着如此倒也好,省得裴晚棠跟着他吃苦。
“有劳。”
他朝门房施过一礼,正要走时,裴府里冲出来一个丫鬟。
“公子!公子!你终于来了!你快救救小姐!你快!”
那是裴晚棠的丫鬟,跪在地上拉着他衣摆哭泣,门房见势不妙,急忙拉起丫鬟要往府里拖。
“公子,他们要逼死小姐,你……”
温言神情大变:“你快带路!”
门房实在拦不住他俩,可是,还是迟了。
隔着庭院,温言看到门框内那悬挂在梁下的身影,裴家公子将人抱了下来,屋里传出呜咽哭声。
温言慌了,他飞快跑过去,刚进门就被裴家公子推了出来,他只瞧见裴晚棠脖颈上乌紫的勒痕。
“叫大夫啊!快叫大夫啊!你们怎么不叫大夫?”
可是一屋子的人,除了哭,除了恶狠狠地瞪他,无一人有动作。
“裴晚棠!”
温言好不容易挤进去,指尖尚未触及,抱着裴晚棠哭泣的夫人就甩了他一巴掌。
“你不要碰我女儿!”
温言跪在离裴晚棠不过半尺距离,想碰却碰不得。
“为何?这是为何?”
他喃喃着,实在想不明白,明明那般鲜活的人,此时怎么了无生气?
首辅裴晴江自门外进来:“你来的正好,把休书写了。”
第137章 归路
笔墨很快拿上来,温言拒不接笔,他想知道裴晚棠的死因。
裴晚棠的母亲含恨斥他:“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们温家!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非要掺和晋王之乱!”
“我软软清清白白,耻与你温家联姻,辱没裴府门楣!是你们害了我的软软,你还我软软命来!”
温言心口一滞,脸色一瞬间煞白。
原来是他害了裴晚棠!
“不!不是这样的!”丫鬟不顾家丁阻挠,一口咬在家丁手背,逃出钳制。
她扑到温言面前,很快又有人来拉她。她一边往怀里掏东西,一边哭诉:“是他们活活逼死了小姐!”
“贱婢!你胡说什么!”不知是哪位裴家主子,给了丫鬟一耳光,将人打趴在地。
“来人!将这贱婢拉下去杖毙!”
“信!这是小姐给你的信!”丫鬟将信往温言手里一塞,就被家丁拖出去了。
温言恨自己无力救人,在丫鬟凄惨声中,打开了裴晚棠给他的绝笔信。
他好似透过娟秀的字迹,看到裴晚棠在他面前同他说话:
“吾夫温郎,妻晚棠甚念。
喜长街初见,梦萦于怀,幸结连理,棠万感天眷。
夫郎与棠敬而远,似亲还疏,若山峦风过,指尖落雪,触之一瞬,唯余凉尔。
原以余生数数,可安君心,奈何天不随棠愿。
夫郎以温氏为念,棠亦不敢辞裴家恩义。今以微躯全父兄清名。
然,棠生为裴家女,死为温家妇,君不可弃。
自别后,盼与君重逢日,遥遥更无期。
而今冰消雪释,春信归时,山河无恙,夫郎亦安。
行笔至此,棠无怨无恨。
惟愿夫郎,余生得遇所爱,山海无隔,同心同德。
妻裴晚棠绝笔。”
眼泪一滴一滴打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温言泣不成声。
一个时辰前。
裴晚棠靠坐在小轩窗,窗下杜鹃花含苞待放,露出来那一抹红娇艳欲滴。
丫鬟兴冲冲跑进屋告诉她,温言出昭狱了。
裴晚棠喜不自禁,与丫鬟快速装点好包袱,准备回温府。
她就知道!温言不会有事!
可是临出门时,祖父来了,身后跟着她爹娘叔伯,还有兄弟姊妹。一行人将她堵在屋内。
祖父沉着脸,父亲垂着眼,母亲眼神闪烁不敢看她,兄长亲手端着三尺白绫到她面前。
裴晚棠身形一晃,跌坐到凳子上。
兄长将盛放白绫的托盘放到桌上,推至到她手边,她捏紧指尖,带着了然与不甘,抬眼去看她祖父。
“祖父要软软如何?”
“温家罪犯谋逆,裴氏为温家姻亲,按律当受诛连。幸得陛下体恤,裴氏得以幸存。然你与温言的婚事,总归是给裴氏一族蒙羞。”
“软软,祖父知你明理识大体,当能体谅祖父一片苦心。”
裴晚棠默默听了,神情逐渐平静下来,歪过脑袋,问祖父身后的人:“娘亲也是这么想的吗?”
她眼神温软,言语淡淡,没有一丝怨怼。
妇人当即就哽咽了。
“软软!娘亲的好软软!”
妇人扑上前,将她抱进怀里,眼泪扑簌簌,打湿了裴晚棠半边鬓发。
“软软,你阿兄年初入都察院,他的仕途才刚起步。你的叔伯兄弟姊妹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阿娘……阿娘实在没有办法,软软,是阿娘对不住你。”
裴晚棠轻轻垂下眼睫,院子里传来她祖母的哭骂声。
“裴晴江你个老杀才!先前为了巴结温家,逼软软嫁给温言的是你,现在你又为了自个的名声,要逼死软软!你个老不死的!该死的是你,不是我的软软!”
裴晴江的脸色青了又青。
屋内出去两个人,随即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呸!你个不孝子,你也来拦我!枉软软唤你一声父亲,你不思如何庇护亲女,竟反过来要她性命!”
“祖母,祖父与父亲都是为了裴氏考量,他们也不想的!软软是裴家骨血,我们怎舍得……”
“哼!你别说得好听。你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吗?拿自个妹妹作筏子,你这样的也配为人兄长?都察院要是都你这样的御史,我看都察院趁早关门得了!”
裴晴江听到这一句,直接暴怒,转过身大骂院中奴仆:“你们都是死人吗?由着老夫人这般胡言乱语!”
裴老夫人气急攻心,当即晕了过去。
屋内人都出去了,喊大夫的喊大夫,掐人中的掐人中,一阵嘈杂慌乱。屋子里却很安静,只有裴晚棠主仆与裴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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