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谙窈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时瑾初的声音是小,但这殿内就这么大点地方,要是被人听见,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四周人都是低埋首,格外恭敬,不论真假,但都是一副什么没听见的模样。
邰谙窈心底松了口气,她也不敢再瞪时瑾初了,生怕他不着调得又乱来。
宫人早搬来了椅子,等时瑾初落座后,他才漫不经心地让众人起身,众位妃嫔没想到会遇见他,难免有点情绪激动。
但下一刻,时瑾初的话让她们彻底僵住:
“你们不是第一日入宫,你们都清楚这宫中规矩,朕不会插手后宫事宜,日后皇后管着六宫,你们守着她的规矩,不要叫朕烦心。”
他说得不轻不重,甚至话音都是温和,但谁都能听不出他话音中的不容置喙。
邰谙窈险些没笑出来。
但众位妃嫔脸色就差很多了,她们都清楚皇上来替皇后坐镇的,但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至于皇后管理六宫,其实就是在让敬修容和杜修容将宫权交还给中宫,她们心底有酸涩,但也早有预料,也算接受良好,皇上都将后位给邰谙窈了,怎么会叫她没有实权?
但是,什么叫守着皇后的规矩?
她们骤然意识到一件事,邰谙窈和当初的废后不同,废后无宠,只能拼命抓住宫权,彰显自己身份,私下再有私心,明面也会按照宫规办事,她当初会对宠妃都是宽容大量,某种程度上也不得已而为之。
但邰谙窈不同。
她有子有宠,也有家世,若有人和她对上,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时
瑾初特意赶过来好像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很快就让众人退下,众人神情勉强地退出坤宁宫,有人忍不住地回头,只见女子勾头和男子说了什么,他稍转过头,仿若是不想搭理女子,但他的一只手却是虚虚地护着女子,生怕女子从位置上滑落。
这一幕刺得人眼疼。
但没人在意,见众人退下,邰谙窈就勾头望向时瑾初:
“皇上特意来替臣妾撑腰?”
她心情好,杏眸也忍不住地轻弯,眸底仿若只装了他一人,柔情蜜意得格外具有欺诈性,若非时瑾初知道她的本性,恐怕也会被她骗过去。
时瑾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偏某人不放弃,扯着他的衣袖不松手,问他:
“臣妾的规矩是什么,臣妾怎么不知道?”
时瑾初忍无可忍,他按了下她的腰肢,听见女子的惊呼声,他扯唇淡淡道:
“还有问题么。”
第133章
邰谙窈哪敢有问题,时瑾初陪着她吃了早膳,又待了会儿才离开。
午时左右,敬修容和杜修容带着账本来到坤宁宫,连带着各个宫殿的管事,邰谙窈翻看了账本,她在衢州时,虽是生病,但舅母也曾在教导表姐中馈时,将她也一起带着,所以,邰谙窈即使生疏,但也不会手忙脚乱。
不过邰谙窈望着厚厚的账本,久违地觉得头疼。
她忽然知道了当初皇后为何会常年都待在宫中,不仅要对账,还要处理宫中各种杂事,一整日下来都不得清闲。
不论邰谙窈心底怎么想,她都没有暴露出来,脸上神情如常,如今权柄交接,她纵是有心偷懒,也不可能是这个时候。
邰谙窈觑了眼敬修容,她们掌管宫权数月,说她们没有安插人手在其中,邰谙窈是不信的。
邰谙窈对着各宫管事训诫了一番,就让她们退了下去,哪怕是杜修容,她也没有久留。
敬修容和杜修容出了坤宁宫,敬修容朝杜修容看了一眼:
“杜修容当真是没有一点不舍得。”
敬修容被柳愫扶着,和杜修容并肩而行,她脸上带笑,但心底的愁苦让她眉眼染着冷沉,再是掩饰也久久不能褪去。
她这番话也是讽刺杜修容。
时瑾初让她们交还权利于中宫,但谁握着权利会那么轻易放手?
她本意是再拖一段时间,但刚回到重华宫不久,她就得到消息,杜修容带着账本来了坤宁宫,敬修容心底哪里不清楚,杜修容就是逼着她尽早交权。
杜修容望了她一眼,像是惊讶,她谦恭地垂下眼:
“敬修容言重,当初废后病重,你我才能协理六宫,本来待废后病好,你我也是要交还宫权的,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人罢了,本就不是臣妾的东西,哪里有舍得和不舍得之说。”
敬修容脸色一冷,自从知道皇长子不得子嗣后,她的耐心好像也变差了。
谁都清楚,当初废后为何会病重。
不过是时瑾初见当初的仪昭容常是被害,想要给那时的仪昭容分权罢了,杜修容的话就是在提醒她,当初她就是沾了仪昭容的光。
杜修容轻声道:“臣妾没什么野心,只盼着皇后娘娘一切都好,让这宫中也都安稳,臣妾能瞧着小公主平平安安长大,就心满意足了。”
皇上眼底从来都是看不见她的,她也没希望去争。
宫中乱起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彼时,她还得担心会不会有人将手段使在小公主身上,杜修容宁愿宫中安稳,底下的妃嫔都没了争抢的心思,让她的小公主有个稳妥的环境。
她话落,敬修容骤然一顿。
她想起了皇长子,她忍不住地想,如果宫中一切安稳,是不是她的皓儿就不会遭受此难?
但敬修容很快回神,眉眼情绪越发冷淡了些许:
“杜修容说得好听,但有些时候,岂是你不争就能安稳的?”
她的皓儿是皇长子,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引起了许多忌惮,有些时候轮不到她们选择,而且,明明有登顶的可能,她的皓儿凭什么要低人一等?
闻言,杜修容只是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和敬修容继续交谈,转身上了仪仗。
道不同不相为谋。
敬修容在原地停住,许久,柳愫低声问她:“娘娘,咱们不回去么?”
敬修容闭了闭眼,她问:
“今日进宫的大夫怎么说?”
宫中的太医对皓儿的情况都束手无策,但敬修容哪里肯放弃?不断搜罗宫外的大夫,对此,时瑾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那也是他的皇长子,难道他拦住不许治不成?
柳愫哑声,沉默得太久,也是在说明答案,敬修容忍不住地呼吸重了重。
她身子仿佛有些踉跄,柳愫忙忙扶住她:
“娘娘!”
敬修容抬头望着天空,烈阳刺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时至今日,她终于肯死心,人也蓦然清醒过来。
许久,她平静地问:
“乔氏呢?”
她语气过于平静,让柳愫心底有不安,她宁愿娘娘能哭出来。
柳愫低声:“废后依旧在冷宫,昨日皇后搬到坤宁宫的消息传了过去后,冷宫安静了一日,但奴婢总觉得她不会安分。”
敬修容扯了扯唇角,蓦然,她调头转身离开。
柳愫一惊,忙忙跟上。
消息也传到了坤宁宫,邰谙窈轻挑了下眉,她也没什么惊讶,甚至还觉得敬修容这么晚才想起乔氏,才叫人意外。
“她害得皇长子这般,敬修容当然不会放过她。”
平心而论,如果乔氏害的是启儿,她只恨不得将乔氏抽筋扒皮也难解心头之恨,怎么可能还放任乔氏这么久。
邰谙窈轻颔首:
“盯着点,不闹出太大的动静,都不必去管。”
她也的确很烦乔氏,如今敬修容一行,至少能让她安静一段时间。
秋鸣了然娘娘的态度,什么叫大动静?在冷宫中,只要人不死,都不会有人去关注。
敬修容在冷宫中足足待了半个时辰,听守着冷宫的人说,内里一直传来乔氏的惨叫声,但没人敢冒着得罪敬修容的风险去替乔氏说话。
这日后,敬修容每日请安后都会去一趟冷宫。
人人都说敬修容好像疯了,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了。
但相较而言,更让人在意的是这段时间宫中的动静,坤宁宫大刀阔斧,众人听闻御膳房和尚衣局,甚至中省殿都有宫人被轮换一遍,众人提心吊胆,清楚这是皇后在清洗废后的人手。
甭管敬修容如何,到底和她们都没什么关系,而皇后娘娘的动作却是关乎着她们的衣食住行,她们岂能不在意?
数名宫人被中饱私囊的理由被拖下去杖毙后,再见御前一直没有反应,谁还不清楚,当日皇上那句不会插手后宫事宜根本不是作假。
一番雷厉风行的动静后,众人有再多的心思,也不得不压下去,去坤宁宫请安时,她们也越发恭敬。
眼见要五月底,宫中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邰谙窈也得知了一件事。
年前朝中就有选秀的声音,邰谙窈也清楚,选秀一直在进行中,等六月初各处秀女就会入宫初选。
邰谙窈早就知道这件事,也没放在心上,
但她断然没想到这件事还会和她扯上关系。
封后大典不是小事,礼部为了此事忙得不行,各处细节都要安排到位,以至于选秀的进度慢了下来,如今各个世家和朝臣都清楚如今后宫只有皇后一家独大,事关自身利益,他们当然会极力促进选秀一事。
于是,朝堂就起了风声。
邰谙窈黛眉轻蹙:
“让封后大典推迟?”
邰谙窈脸色不是很好看,封后大典的意义不必赘述,只有经过封后大典,受过百官跪拜,她这个皇后之位才是名正言顺。
否则,凭着她如今的身份去主持选秀,那些个秀女指不定心底怎么想呢。
或者,某些朝臣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们没办法让时瑾初更改圣旨,只能从其余地方筹谋划策。
坤宁宫中的气氛压抑,秋鸣也觉得恼怒,忍不住道:“他们疯了吧?!”
邰谙窈很冷静,她心底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时瑾初说了算。
“皇上怎么说?”
小松子擦了额头的冷汗:“皇上正和朝臣在御书房议事呢。”
邰谙窈轻垂眸,她吩咐:
“备仪仗,本宫要去御书房一趟。”
她连生辰都不愿和别人一起撞上,如今会让封后大典为了一群秀女推迟?
简直做梦!
御书房中,时瑾初也冷眼望着底下进言的一群朝臣,本朝的五位阁老皆在,陈尚书也在其中,他是礼部尚书,不论是选秀,还是封后大典,都要经过礼部。
陈尚书恭敬地垂首,半点不掺和这件事。
他瞥了眼上位帝王的脸色,越发垂了垂头,这群人位高权重久了,许是不记得,他们这位圣上早已大权在握。
时瑾初拨弄了一下奏折,他饶有兴趣地问:
“钟爱卿是觉得封后大典应该推迟?”
被时瑾初叫到的人上前一步,钟阁老一身朝服,发髻些许银丝,但依旧面色沉稳,他躬身:“选秀乃是祖宗规矩,不得破坏。”
周阁老瞥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地垂首,什么礼教规矩?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他那个一直待嫁入宫的孙女?
时瑾初不紧不慢地颔首:
“原来如此。”
钟阁老还未松口气,就听见上位传笑着传来一声疑问:“钟爱卿没有半点私心?”
时瑾初是笑着的,但谁也不敢觉得他是在开玩笑,钟阁老也一颗心提了起来,但他半点没有表现出来:
“没有。”
时瑾初话音中笑意淡下去:“朕还当钟爱卿是为了家中女眷,否则岂会如同失智。”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殿内气压骤然低了下来,钟阁呼吸一沉,其余人也都脸色稍变,众人陡然意识到,圣上平静下的讽意。
时瑾初掀起眼眸,不咸不淡道:
“朕当你们今日是带脑子进宫的,朕再问一遍,是谁觉得一国之母该给选秀退步?”
他没要刻意咬重一国之母几个字,但话音中的嘲讽几乎要溢于言表。
陈尚书终于抖了一下衣袖,越过众人前躬身:
“臣认为封后大典乃是国之重事,要是真因选秀一事推迟,才是荒唐。”
周阁老也俯首:“臣附议。”
钟阁老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没有再反驳圣意,今日一行本就是在试探。
而试探的结果不言而喻。
在这时,殿门被推开,张德恭进来,恭敬道: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第134章
要进六月,暖阳恰好,落在女子身上,华服反射出光芒,宫人环绕,让她仿佛熠熠生辉。
朝臣们出来就见到这一幕,女子被宫人恭敬地请在游廊下,饶是如此,也有人拿着油纸伞替她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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