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蝶一改,往后史书上也只会记载二皇子的生母另有其人。
乔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呆滞地望着时瑾初,声带仿佛消失,眼泪却争先恐后地流下来。
时瑾初连罪名都吝啬阐述,他冷声命令:
“拖下去,杀。”
冷冰冰的一个杀字,让满殿的妃嫔狠狠地打了个冷颤,仿佛从骨子里蔓延出一股凉意。
邰谙窈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轻颤了下眼眸。
乔氏做得不如敬修容狠,却落得丢了性命的结果。
显然,对于时瑾初来说,他更接受不了乔氏对亲子下手一事,相较而言,敬修容会对二皇子出手都是有情可原。
乔氏被拖了下去,她凄凄惨惨的哭声却依旧徘徊在殿内。
徐婕妤咽了下口水,她脸色煞白,垂头低调起来,显然是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但一个乔氏显然不足以平息时瑾初的怒意,他冷眼扫过:
“二皇子宫中所有宫人,杖毙。”
“徐婕妤,赐酒。”
徐婕妤浑身直接瘫软,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皇上!”
满殿都是哀嚎哭泣声,宫人不断磕头求饶,但时瑾初看都没看一眼,他望向张德恭:
“安排人照顾好二皇子,再出现今日一事,你直接饮鸩谢罪吧!”
张德恭立刻跪下领命,他心底不由得恨上涉及到今日一事的众人。
话落,时瑾初没再在皇子所待下去,他拉着邰谙窈转身离开,经过敬修容时,一个眼神都没望敬修容看去。
很显然,他对敬修容并非是不怒,只是顾及皇长子和皇长女才按住了怒意。
邰谙窈站得脚踝都有点疼,但她也能察觉到气氛,没有说出来,安静地和时瑾初一起转身离开。
两人和敬修容擦肩而过,没看见敬修容蓦然闭了闭眼,似有泪珠从眼角滑落。
芳龄入宫,替时瑾初诞下一子一女,她心底岂能没有一点念想。
但她从不得他喜爱。
往日她还能倚仗子女得他偶尔看望,日后,他应当不会再想见到她了。
敬修容也没再久留,她转身离开皇子所,她走得很慢很慢,走过御花园,走过坤宁宫,走过涟鸢湖,走过漫长的红色甬道。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其实她看不清四周的景色,但她依旧不肯坐上仪仗。
从今日后,她要被幽禁在重华宫,再也看不得这些景色了。
柳愫和她一起走着,不停地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娘娘……娘娘,您何苦……”
何苦要承认?
敬修容抬头,她望着天边的明月,照在她脸上,她脸上难得的平静,她说:
“杜修容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后宫安稳,我的皓儿和阿芙才能平安长大。”
“皓儿已经如此,我的阿芙还年幼,绝不能再出事了。”
日后,她会在重华宫内守着皓儿和阿芙。
她能为了皓儿而奋力去争,低调安分近十年,如今也能为了阿芙一辈子不出重华宫。
为母则刚,也为母则弱。
再多的野望,她也宁愿为了儿女顺遂而退让。
柳愫再也绷不住情绪,痛哭出声:“可是娘娘……娘娘该怎么办……”
她的娘娘从踏入东宫起,就再没有一日欢颜。
明明她的娘娘在知道自己要嫁入东宫时,也曾少女怀春过,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敬修容回头去望,她想起路过坤宁宫时,见到了门口停着的銮驾。
再是怒不可遏,他还是没忘记拉着女子一起离开。
从来都不是她的,她也不再有奢望:
“我和他此生不复相见了。”
*****
坤宁宫中,邰谙窈偏头望向从踏出皇子所后就一直沉默的时瑾初。
邰谙窈脑海闪过很多念头,有今日白日中的封后大典,有今晚的二皇子吐血,也有乔氏痛哭流涕,如今冷宫中终于没有了一位废后。
她也想起被幽禁的敬修容。
她恍然意识到,在她入宫时,于她而言的庞然大物都一个个坍塌。
最终,她的念头还是集中在了沉默的时瑾初身上。
陪伴许久的人一个个离去,亲子也被残害,再是薄情的人也不会觉得无动于衷。
她在想,她是不是该安慰他一番?
心底不断犹豫,邰谙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哪怕她在看见二皇子吐血时,会联想到启儿身上而觉得些许于心不忍,但她终究是做不到感同身受。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安静地陪着他。
一安静,被忽视很久的疲倦就席卷而来。
天未亮时,她就被宫人扒拉起来,忙碌一日,直到现在都还未休息,她早就筋疲力尽。
许久,邰谙窈再撑不住,困恹恹地耷拉了一下头。
人在困极时,是很难控制住身体的反应的,她极力避免,脑袋依旧轻碰了下时瑾初的肩膀。
这一碰,也仿佛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气氛。
时瑾初垂下视线看她,殿内灯光昏暗,他眸中神色仿若淡,也仿若浓郁,让人看不清,她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艰难地嘟囔了声:
“皇上……”
时瑾初低声应她:“朕在。”
她困得咬字都含糊不清,迷糊地靠在他肩头,眼皮子不断地合在一起。
时瑾初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她再说话,再垂下头时,只见女子已经沉沉地睡下。
今晚整个皇宫中或许都没几个人能安稳睡着。
偏她一个例外。
时瑾初没有吵醒她,低声叫进宫人,宫人推开殿内进来时,他掀了掀眼,宫人立即放轻手脚,热水被悄无声息地端进来。
时瑾初替她擦干净了身体。
她爱洁,如果不擦洗一番,她会睡得不舒服。
女子眉眼渐渐舒展,时瑾初望着她,许久,在昏暗一片的殿内俯身亲上她的额头。
今日是她的封后大典。
可惜,又是闹出事端,最终也没能让她圆满。
第138章
邰谙窈醒来时,时瑾初还未去御前,她一睁眼,昨日的记忆回笼,她脑子也有点懵。
她怎么就睡着了?
她低头一看,衣裳也换成了简单的亵衣,她平日睡眠那么浅,居然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邰谙窈偷偷地觑了眼时瑾初,她脸色有点赧然,毕竟将时瑾初扔在一边自顾自睡着,满宫中许是也只有她一个人做得出来了。
她呐呐道:“臣妾昨日太困了,不是故意睡着的。”
时瑾初的神情和昨日沉默截然不同,仿佛一晚上就足够他调整心情,他略颔首,低声:“朕知道。”
不等邰谙窈松口气,就听时瑾初问她:
“杳杳觉得宫中谁最适合抚养二皇子?”
这是个逃不过的话题。
尤其如今乔氏不在,替二皇子另择养母势在必行,毕竟二皇子年少,上面没有一个主子看顾,底下奴才很有可能奴大欺主。
邰谙窈已经是皇后,时瑾初的确只能和她商量这件事。
但邰谙窈难免觉得头疼,事关皇嗣,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插手,万一后续皇子养母做得不够好,岂不是她的责任?
不过如果时瑾初越过她直接下了决定,她也未必会觉得高兴。
毕竟,给皇子另择生母一事和后宫息息相关,很可能改变宫中局势,换而言之,至少要在宫中提携一位三品修容出来。
邰谙窈有点犹豫,她皱眉道:
“此事不是小事,臣妾对后宫妃嫔还不是很了解,皇上心底是否有人选?”
昨日时瑾初说过,往后二皇子的生母不再是乔氏,也就是说会更改玉蝶,这样一来,后宫想要养二皇子的人只会前仆后继。
一来,皇子养母要能护得住皇子,其次,也要对皇子上心,不能是个内里藏奸的。
邰谙窈和后宫妃嫔接触不深,一时间真的没什么人选。
时瑾初没做犹豫,低声报了两个人名:
“朕属意杨嫔或宁贵嫔,但究竟选谁,还需杳杳替朕考察一番。”
邰谙窈从记忆中扒拉许久,才扒拉出这两人是谁,也同样是东宫旧邸的老人,往日在宫中也是偏安一隅。
她隐约记得杨氏也是祁州望族。
邰谙窈不得不喟叹先帝待时瑾初的用心,彼时他还是太子时,后院的良娣位份都是望族嫡女。
按理说,这般望族是不会将嫡女做妾的,但谁让时瑾初当时是铁板钉钉上的下一任皇帝,情况就也另当别论了。
邰谙窈记起这二人后,她不由得眸色稍闪,二选一其实不难,她不信时瑾初会没办法考察二人。
偏时瑾初说让她替他考察。
说到底,时瑾初依旧是在替她立威,替二皇子择养母的消息传出后,这坤宁宫的来人必然是络绎不绝,当二皇子的养母人选确定后,尤其是从坤宁宫中传出去后,宫中众人也就看得出时瑾初的态度,她的威信自会更上一层楼。
邰谙窈抬起眼眸望向时瑾初,她瓮声瓮气道:
“臣妾谢过皇上。”
时瑾初不着痕迹地一顿,许久,他掀起眼和女子对视,她颇有些许的不自在,外间的风从楹窗吹进来,拂起她的一缕青丝,女子悄然垂眸,某些情绪隐秘。
他既然没有明说,就没期待她会知道。
但她有些时候总是敏锐。
人一旦付出心思,再是说不要回报,但心底深处岂能一点不盼着能得到点回应?
时瑾初陡然回神,他哂笑自嘲。
原来他也不能免俗。
今日请安很热闹,昨晚皇子所的动静,杜修容和周贵嫔都没去凑热闹,等到知晓后各个都是目瞪口呆。
乔氏昨晚就殁了,她一个庶人,连妃陵都进不去,谁不叹息一声世事无常。
昨晚去了皇子所的人都是格外沉默,但很快,沉默被打破,因为邰谙窈直接透露了二皇子要择养母的这一讯息。
仿佛是水滴入热油,殿内立时炸锅,邰谙窈的位置轻而易举地见到众人眼睛一下子亮了。
邰谙窈瞧见周贵嫔也朝她看了眼,但很快,周贵嫔就埋下头,邰谙窈一顿,她想起来,其实论位份,周贵嫔其实也能有一争之力的。
但时瑾初压根没提起周贵嫔。
而周贵嫔或许心知肚明,依着她的家世,时瑾初不可能让她抚养皇子,所以,她连期待都没有。
邰谙窈轻垂眸。
周贵嫔能倚仗家世在宫中如鱼得水,但同样的道理,也得承受家世所引起的影响。
邰谙窈着重地觑了眼杨嫔和宁贵嫔,二人坐在位置上,她们也朝高位看来,即使有情绪激动但还算稳得住。
往日邰谙窈没有关注杨嫔和宁贵嫔,现在看去,却发现宁贵嫔脸有愁容,似有病色。
邰谙窈轻皱了皱眉。
等请安结束,邰谙窈就叫来了御医,果然得知,宁贵嫔最近寒风入体,她身体似是不太好,一年中总要请两三次太医。
邰谙窈没有升起什么同病相怜的情绪,她很冷静,说得难听点,两个病秧子怎么能凑到一起?
宁贵嫔身体本就不好,再耗费心神去照顾二皇子,病情只怕会日渐愈盛。
二人既然能出现在时瑾初的名单中,品行一方面也不必担心,邰谙窈心底已经有了偏向。
而在宁贵嫔的宫中,也有一番对话。
宝儿忍不住高兴道:“娘娘要替二皇子择母,除了主位娘娘,如今主子您的位份最高,主子惯来安分守己,娘娘必然是看在眼底的!”
至于周贵嫔等人,位份相同,她连提都没提。
宁贵嫔心底也有期待,她眼眸轻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
“但我身子,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这个时候,我担心皇上和娘娘会觉得忌晦。”
宝儿皱了皱脸,她低声嘟囔:“那位当初的身体不是比娘娘还要差,还有时发病,她甚至都能亲自替皇上诞下皇嗣,您身体比她还好,怎么就不能抚养皇嗣了。”
宁贵嫔被她吓得呼吸都掉了一拍,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没瞧见有人,才松了口气,她恼了宝儿一眼:
“口无遮拦!”
宝儿缩了缩脖子,她呐声:“奴婢说的是实话嘛。”
宁贵嫔沉默了一下,显然,她也不是不赞同宝儿的话,只是谨小慎微惯了,让她不敢口出狂言。
宁贵嫔见四周无人,她也低声:
“但娘娘和周贵嫔惯来交好,会不会……”
以权谋私四个字,她虽是没说出口,但前半句也足够让宝儿听出她的未尽之言。
宝儿也觉得忐忑起来,迟疑道:“应该不会吧。”
这主仆二人的对话无人得知,等傍晚时分,时瑾初到了坤宁宫后,邰谙窈就将这一层忧虑说了出来:
“听闻宁贵嫔最近患病在身,许是没精力照顾好二皇子。”
闻言,时瑾初也皱了皱眉,他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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