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有些激动和期望地看向邰谙窈:
“嫔妾知晓嫔妾的请求让仪婕妤为难,但只要仪婕妤替嫔妾在皇上面前提上一句,成功与否,嫔妾都感激不尽。”
邰谙窈没她那么激动,她咽下茶水,殿内有一时安静。
杜婕妤显然是看出她对小公主无意,否则,杜婕妤也不会求到她头上。
杜婕妤的一番话也很有意思,她说她入宫数年,早没了恩宠,对圣宠也早不期盼,和她没有利益冲突,如今只想要一位小公主傍身。
许是见她沉默得久了,杜婕妤低声道:
“嫔妾虽没甚能耐,但入宫数年,也结下了许多善缘。”
口中略有些涩的茶水终于泛甘,邰谙窈像是觉得无奈和棘手,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轻声道:
“事关皇嗣,由不得后妃做主,但不论如何,皇上应当会选一个真心相待小公主的人,你向来稳妥,未必就不会是你,杜婕妤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杜婕妤没有强求邰谙窈给她答复,没有直接拒绝已经是一种答案了。
她冲邰谙窈福身:“嫔妾谢仪婕妤吉言,时辰不早,嫔妾就不叨扰仪婕妤了。”
她走后,宫人进来将茶水撤了下去。
绥锦朝宫外看了眼,有些迟疑:“主子要帮她么?”
邰谙窈耸肩,话音不紧不慢:
“这后宫又不是我的一言堂,哪里轮得到我做主。”
她手中有了邰家和邰修容数年根基留下的人手,杜婕妤口中所谓的善缘对她来说,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话是这么说,但绥锦想起主子之前做的事情,心底知道主子已经有了答案。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杜婕妤前脚去了闻乐苑,后脚这个消息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有人觉得纳闷:
“她去找仪婕妤做什么,既能白得个公主,又能升位份的事情,难道仪婕妤会放弃不成?”
没人觉得邰谙窈会放弃,毕竟,邰修容去了后,再没人能压着她的位份。
只是她年时才升过两个位份,再是晋升,会不会太频繁了一些?
一年从美人升到主位娘娘,也太快了点。
就算当初的赵修容再是得宠,也是四年时间才渐渐升上去的。
众人在心底安慰着自己,但怎么也不肯放松对邰谙窈的警惕。
坤宁宫的皇后也不觉得邰谙窈会放弃,但她和其余人想的倒是不同。
她只是觉得仪婕妤的那个身体,入宫这么久,也频繁侍寝,却一直不曾有过消息,难免会觉得隐患,仪婕妤若是有谋算,就不会放弃。
毕竟只是个小公主,若她日后再诞下皇子,也不会妨碍什么。
而且,仪婕妤入宫这么久,也算安分,岂会插手皇嗣一事?
不论其余人怎么想,邰谙窈一直保持安静,小公主即将满月,宫中私下的气氛越发暗潮汹涌,众人的重点也没法集中在她身上。
而在这时,时瑾初也终于进了后宫,第一个侍寝的就是闻乐苑,众人也见怪不怪了。
晚膳后,难得时瑾初拉着她在合颐宫内散步消食,时瑾初看向闲庭内铺满的芍药,轻挑眉:
“你也肯养花了?”
闻乐苑内的芍药一直都在,但他从不见邰谙窈费心打理过,都是底下奴才偶尔照看着。
没想到如今她居然也费心思了。
邰谙窈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忽然觉得殿内空旷,就让花房的人来捣鼓了一番,不过,嫔妾也没想到,闻乐苑内居然只养了芍药一种花。”
时瑾初不着痕迹地一顿,若无其事道:
“不喜欢?”
邰谙窈一顿,偏垂下头,声音很轻道:“谁能不喜欢。”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芍药常是被用来作为定情之物,现下女子应当都会喜欢。
邰谙窈再看这些芍药时,脑海中闪过了什么,但没等她想清楚,时瑾初扣住她的手,握在掌心中,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小公主即将满月,杳杳觉得宫中谁最适合抚养小公主?”
邰谙窈被问得心底咯噔了一声,再没心思去想什么芍药。
时瑾初问她这个作甚,事关皇嗣,也是她能拿主意的事情么?
邰谙窈皱了皱脸,一脸警惕地望向时瑾初:
“您是不是对嫔妾有不满,事关皇嗣,嫔妾哪敢妄言!”
时瑾初敲了敲她额头,叫她歇歇装模作样的闹腾劲,他垂眸和她对视,淡声道:“主位才能抚养皇嗣,你当真想好了?”
不可否认,当小公主的去处摆在眼前时,时瑾初第一个想起了邰谙窈。
但她的态度太明显,其余婕妤位份的妃嫔争先恐后地亲近小公主时,唯独她偏安一隅。
邰谙窈也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她低垂下杏眸。
其实她考虑过其中得失,但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心底的抵触,她不喜欢云修容,围场一行,若非时瑾初赶到得及时,她不死也残。
祸不及儿女,但她心底仍是会有膈应。
再说,云修容的结果等于她一手促成,再去养小公主,未免有些惺惺作态。
她埋着头,谁也没看:“嫔妾不想养您和别的孩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时瑾初几不可察地一顿,他彻底放下这个念头,转而道:
“那杳杳觉得谁会合适?”
邰谙窈已经推脱过一次,没再抗拒,而是犹豫了一番,轻声道:“您应当也知道,杜婕妤曾来找过嫔妾。”
时瑾初没说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只是慢条斯理地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邰谙窈黛眉轻蹙,她斟酌着话语:
“杜婕妤入宫将近十年,您应当也了解她的秉性,若是她来抚养小公主,想来会是将小公主待如亲生。”
话音甫落,不待时瑾初反应,她又睁着杏眸,忙不迭地替自己找补:“嫔妾只是提个建议,具体人选,还得您和皇后娘娘亲自参谋。”
时瑾初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是半点麻烦都不想沾惹,他垂眸看了她一眼:
“朕知道了。”
第82章
五月中旬,恰是小公主的满月礼,太后特意交代下来,要好好操办,不得有半点疏忽。
这番旨意不止是在怜惜小公主出生就没了生母,担心底下的奴才轻视她,也是要一扫宫中阴霾。
这宫中总不缺热闹,再是重大的事也是会过去。
五月春色盎然,御花园内百花齐放,有的妃嫔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装,小公主的满月礼由皇后娘娘操办,再请诰命夫人和皇亲国戚,和后宫妃嫔倒是关系不大。
邰谙窈听说了太和殿声势浩荡,但她只是待在闻乐苑中,和往常没有区别地度过了这一日。
小公主的满月礼结束后,她的去处就再也拖不得了。
坤宁宫。
小公主被放在摇车中,问春推了推车架,见小公主睁眼往上望,不由得笑道:“瞧咱们的小公主,多可爱。”
小公主还未取名,现下人总是担忧小儿担不住福气,一般都是在周岁后才会起名,和前朝不同,本朝公主也都是要上皇室玉蝶。
小公主的去处还没有确定,一时间连小名都很难确定。
不过,小公主在坤宁宫内养得久了,再加上问春也知道娘娘有让小公主待在坤宁宫给二皇子做玩伴的心思,就真将小公主当作坤宁宫的主子看待了,张口闭口就是咱们小公主。
她偏头看向依旧处理卷宗的娘娘,有点纳闷:
“小公主的满月礼都结束了,小公主的去处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
迟则生变。
一日没定下来,问春心底就一日不觉得妥当。
皇后觑了她一眼,视线顺着望向摇车,小公主身子弱,哭时也和猫叫一样,轻轻微微的,她甚少哭,常是安安稳稳地睡着,格外省心,皇后将卷宗合上,她按了按有些疲倦的眉心:
“你说的对,这件事的确不能再拖了。”
她对着铜镜对照了一下妆容,将护甲戴上,问:“皇上在何处?”
问春知道她要做什么,忙忙回答:
“听说皇上今日难得有闲暇,现下正在揽月楼呢!”
揽月楼,是宫中最高的一处宫殿,登高仿若能揽月,也因此而得名,但实际上,揽月楼也是宫中看戏的地方,内里设有戏台,那里殿内宽敞,伶人作舞也是当得,水榭歌台,惯是个解闷的好去处。
得知圣驾正在揽月楼,皇后有点意外,但也很快敛了下去。
近来宫中出了这么多事情,想来皇上也是烦心,张德恭又是个尽心尽力的,必然会想方设法地让皇上开怀。
皇后站起了身,她视线从小公主熟睡的脸上划过,轻声道:
“走吧,咱们也去揽月楼。”
问春忙忙让人去准备仪仗。
揽月楼中,时瑾初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望着底下的伶人作舞,他手边摆着鸟笼,白鹦鹉不知什么时候从笼子中出来,也站在案桌上。
时瑾初偶尔喂它一点吃食,听歌赏舞都是漫不经心。
皇后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扫过白鹦鹉,唇角的笑意不变,只是眉梢不易察觉地稍动。
满宫上下,居然难寻出一个待遇比得过鹦鹉的妃嫔。
她走近后,时瑾初冲她摆了下手,没让她行礼,皇后心领神会地坐下,待一曲歌舞结束,伶人换成了戏班子,皇后温和地笑了笑:
“皇上很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刻。”
元宝端来了茶水,摆在皇后跟前。
时瑾初也掀起眼看过去,漫不经心地:“皇后也是一样。”
他要忙朝前的事情,皇后也得管着后宫,但凡有点事也是先闹到她跟前,和其余妃嫔相比,她也是一点都不得闲。
说到此,时瑾初想起邰谙窈。
他每次去闻乐苑时,她不是在休息,就是看话本。
怪是个心口不一的,口中说着不许再送话本去,但送过去的话本基本上每一本都被翻看过。
由此也可见,女子平日中是多么悠闲。
他昨日去时,正见女子看着宫人说书,手边摆着茶点和果子,神采奕奕的,和宫人笑成一团。
比他都自在。
时瑾初忽然意味不明地轻啧了声。
皇后只见他说完那句话后,不知由此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短促地呵了一声,她眸色稍闪,不着痕迹地问道:
“皇上是想到了什么?”
时瑾初勾着白鹦鹉的喙部,头都没抬一下:“没什么。”
皇后听出了其中的敷衍,咽声没有再问,她转头看着下面,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戏,但皇后都没听进去,她脑海中不断地想着时瑾初的神情。
许是皇上都没有意识到,他不知在想起谁时,唇角都是勾起了一刹。
皇后神情如常,她抿了口茶水,没尝到什么滋味,在咽下去时,才意识到这杯中的茶水是碧螺春。
她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眸。
从仪婕妤入宫后,其余宫殿就再也没见过碧螺春,她的坤宁宫也同样如此,也怪不得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皇后不经意地问:“皇上今日怎么没让仪婕妤伴驾?”
“她从江南而来,应该会很喜欢昆曲。”
时瑾初勾住鸟喙的手一顿,他收了回来,轻描淡写地撂下几个字:
“她嫌麻烦。”
其实不是。
今日的戏班子是她要看的,但昨日情深时,某人蹬脚时磕在了床架上,没什么大碍,也不影响行走,但她脸皮薄,臊得不肯和他一起出来。
他让元宝去叫人时,连闻乐苑的门都没能进去。
皇后一时没能接上话,旁人想见圣上一面都要费尽心思,仪婕妤却是觉得麻烦而懒得来这一趟。
片刻,她才笑着道:
“仪婕妤年龄小,娇气些也是正常。”
她身后,问春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仪婕妤的确入宫晚,但论年龄,她可不是最小的那一批。
时瑾初往椅子上靠了靠,他轻抬下颌,底下的伶人立刻停了下来,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后来寻朕,是有什么事?”
皇后看着伶人退下,杯盏也一直被她端在手中,却是没有再喝,她叹了口气,有点忧愁:“皇上已经决定好了让谁来抚养小公主了么?”
她神情略有些迟疑。
时瑾初挑眉:“怎么了?”
皇后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下:
“还不是朝儿,昨日听说小公主许是会搬出坤宁宫,与臣妾哭闹了一番,临睡前都要去看一番小公主。”
“小公主乖巧,臣妾这一个月来日日瞧着她,都有些舍不得,也难怪朝儿会吵着让小公主和他作伴。”
时瑾初口吻平淡:
“连话都说不清的小儿,谈何作玩伴?”
“便是搬出了坤宁宫,小公主依旧是他的妹妹,不会耽误他去寻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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