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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酥衣——韫枝【完结】

时间:2024-06-09 17:20:25  作者:韫枝【完结】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郦酥衣只觉得夜色一分分转深。
  便就在众人都心神不宁之时,自帐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好了,不好了!”
  有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闻言,帐外的魏恪一拧眉,语气严肃道:“怎么了?!”
  “不好了,魏大人!大将军他……他看似只受了剑伤,殊不知其心头处中了一支毒箭,那箭头涂满了毒,正堪堪擦着心口而去,就差那么一瞬……”
  军医吓得几乎要跪在地上,身形瘫软。
  魏恪怒吼:“那还不快为二爷解毒!”
  对方身形直哆嗦着,战战兢兢:“便就是这毒、这毒暂时还无药可解。若是想要为大将军解毒,需得在这毒性尚未发作之前,将擦着心头的那一块生生挖出来……魏大人,小的先前从未动过这样的刀子,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啊!”
  魏恪大怒,气得一脚踹在那人胸口处,直将那人踹翻!
  “真是一帮废物!”
  他怒骂道:“你们不动刀,怎么,还要本将前去通阳城,再去抓大夫么?!”
  那人面色灰败,自地上爬起来,一时支吾。
  先前,他确实从未动过这样精细的刀。
  更何况,如今躺在榻上的不是旁人,正是沈大将军。
  只要他稍微一个不留神,不光是他自己人头落地,还要牵连上许多人。
  这孙军医并非不想救治,只是技术在这里,他不敢救治。
  不光是他,还有这周遭的其他军医,都不敢贸然拦下这种活儿。
  他们只敢为沈顷止血,暂时缓解这毒发。
  见状,魏恪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只见他朝后喊道:
  “小六子!”
  “在!”
  “快去通阳城,将长襄夫人掳过来!”
  魏恪话音尚未落,便听见周遭一道清冷的女声:
  “等不及了。”
  定睛一看,开口的不是旁人,正是在一侧、适才一直一言不发的郦酥衣。
  见状,周围人皆微微一怔神。
  “我来。”
  郦酥衣踩着冰凉的月色,走上前。
  少女长发披肩,努力抑制住面上的担忧与慌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道:“把刀子给我,我来。”
第82章 082
  082章
  冷风漂浮在郦酥衣坚定的嗓音上。
  微怔过后,众人循声凝望。她浑不顾旁人反应,抬手掀开帘帐。
  魏恪微微皱眉,在身后喊:“夫人――”
  郦酥衣脚步坚定。
  他流了很多的血,自心口、到衣衫、到床单被褥。
  再滴在银盆中、蜿蜒在地面之上。
  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一嗅见那血腥味,她便想吐。
  腹中隐隐有酸水返上来,自胃腹,一路返至喉舌之处。
  反胃,孕吐。
  身子万分难受。
  可她面上坚定仍不改分毫。
  郦酥衣自军医手中取过小刀。
  适才在军帐之外,光是听那孙军医的话,她便觉得骇人。
  擦着心口处,硬生生将那一块肉割下来。
  这般精细的活,若是敢出了一分一毫的意外,登即便是血溅当场、命丧黄泉。
  除了自己,郦酥衣不敢将这件事交给任何一人来做。
  她不放心,更不能安心地将沈顷的命,亲手交到旁人手里。
  她面向外间,深吸一口气,稍稍收回神思。
  快速将心情平复,她迫使自己冷静,净了手走至床榻边。
  屋内炭盆旺盛,灯盏明亮。
  厚厚的军帐并未掩紧,有月光透进来,将榻上男子的面色照得愈发煞白。
  更罔论,他毫无血色的双唇。
  郦酥衣忍住心中疼痛,强压下腹中不适。
  紧攥着双手,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里。
  割肉,放血,取毒。
  将锋利的刀尖刺入沈顷心口的刹那,郦酥衣手指僵了一僵。
  她屏息凝神,终于狠下心去,将刀口几乎擦着对方的心头而过。
  男人平躺榻上,本来失去了意识。
  这一刀落下,他似乎也察觉到了痛苦,眉心动了动,轻拢起来。
  刀口愈深,沈顷的面色也愈发苍白。
  郦酥衣不知自己是怎么落刀的。
  她只知晓,此时此刻,她用尽了毕生的决心与力气,夜风拂得她一对睫羽轻颤,她分毫不敢分神,一双眼连眨都不敢眨一下地、死死盯着那溃烂的伤口。
  血肉模糊。
  郦酥衣腹胃之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搅动。
  竟叫她的唇色也白了一白。
  那东西本是想呼之欲出,又被她硬生生压制住。那浓烈的血腥味儿完全掩盖住了男人身上原本的兰香,血腥气息扑面,让她想要孕吐,身体难受不止。
  即便如此,她眼中仍未有半分退缩。
  郦酥衣紧攥着手中的尖刀,强忍着情绪,听着刀下的钝响,她指尖微微颤栗着,将那一块血淋淋的肉,割下来。
  ……
  察觉到了郦酥衣的虚弱,周遭医官也上前,替沈顷处理着伤口。
  孙军医仍在哆嗦,不敢看她。
  “将军夫人,您若是身子不适,便先回去罢。剩下的……下官已可以处理。”
  郦酥衣侧首,看了眼榻上沈顷的伤口,又看了看对方呈上前的消炎药、金疮药等物。
  少女抿着寡淡的双唇,终于点头。
  走出军帐的那一瞬,帐外的天色明亮起来。
  天光乍泄,一轮金乌若隐若现,将天际照出了鱼肚白。
  甫一掀帘,抬头凝望天色,郦酥衣忽然感觉脚下一轻。头重脚轻失了力,叫她双腿一软,竟直直栽倒了过去。
  身后响起惊惶之声:
  “夫人――”
  ……
  所幸有人接住了她的身子,她并未大碍。
  醒来时,郦酥衣也正平躺在榻上。她睁眼的第一句,便是问沈顷的情况。
  玉霜赶忙走上前,将她自榻上扶起,又往她后背塞了个软枕。
  小姑娘声音缓缓,宽慰她道:“夫人莫要担心。昨夜您离开世子爷那边后,二爷的情况便好转了许多。听魏大人说,咱们世子如今已无大碍,也正在榻上躺着呢。”
  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郦酥衣缓了一口气,身子朝后靠了靠。
  忽然,胃中又一阵翻涌。
  “哎,夫人――”
  她扶着玉霜,倾弯下身。却只是难受地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
  见状,贴身丫鬟止不住地心疼,她眉头紧锁着,唉声叹气道:“眼看着夫人您月份就要大起来了,奴婢与素桃姐姐向来没有经验,这回自京城出来得急,也没带个妈子跟着。也不知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能不能赶在您临盆前回到京都去……”
  闻言,郦酥衣只笑笑,因为适才那一阵干呕,她面色看起来愈发虚弱。
  少女声音温和,婉婉宽慰:“即便回不了京也无妨,西疆离通阳城也不远。到时候我估摸着日子,临盆前到通阳城去,不妨碍事的。”
  玉霜瞧着她面上的笑意,声音小了下来。
  “也只有夫人您能这般宽心。”
  榻上少女又勾唇笑笑。
  继而,她轻唤,吩咐道:
  “玉霜,扶我起来。”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沈顷。”
  见她拿定了主意,玉霜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忙不迭上前将自家主子的胳膊搀扶起,又匆匆往她身上裹了好些厚实的衣裳。
  透过帘帐,瞧这天色。
  外间似是不怎么冷。
  郦酥衣道:“不必给我穿这么多。”
  如今这天在一日日回暖,军帐之中,又有暖盆炭火。
  这回玉霜却不听她的话了,执意将她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肯放她离去。
  走出帐,日头明晃晃地落下来,竟让她感到有几分灼热。
  沈顷不知是何时醒来的。
  郦酥衣掀帘时,对方似是刚转醒,正平稳坐在榻上。
  而他身侧,恭敬站着小六子。少年神色紧张,监督着他将碗中汤药一口口喝下去。
  这一勺刚舀起来。
  沈顷便看见了她。
  男人面色虽虚弱,见到她时,那神色仍亮了一亮,刹那间充盈了勃勃生机。
  “衣衣。”
  他将背挺得更直了些。
  便是这一声“衣衣”,让郦酥衣确定――身前之人是沈顷。
  她走上前,接过盛了一半汤药的药碗,同小六子道:“你先退下罢,这里都交给我。”
  少年虽十分担心沈顷的身体,但还是个有眼色的。他回望榻上之人一眼,抿着唇,乖顺点头。
  郦酥衣目送着小六子离开,动了动汤勺,随口道:“这孩子倒是十分忠心。”
  对方的目光也落在那少年身上,闻言,他笑了笑。
  “他并不是对我忠心,他是对那个人忠心。”
  长襄夫人不似魏恪,少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沈兰蘅与沈顷,他分得很明白。
  将他自箜崖山救回来的恩人,是沈兰蘅。
  适才他站在床榻边,所担心的,也是这具同样属于沈兰蘅的身子。
  郦酥衣一阵恍惚。
  甫一抬眼,便见身前那道目光早已自长襄夫人身上挪开。
  沈顷瞧着她,目光寸寸加深。终于,他缓声道:
  “衣衣,我听小六说,是你为我割肉放的毒。”
  她攥着勺子,轻轻“嗯”了声。
  “这里有军医……”
  “我不敢。”
  郦酥衣将勺子攥得愈紧。
  “我信不过旁人。”
  她的指尖纤细,泛着青白之色。
  微风拂过少女的发帘,看得沈顷一阵心疼。
  男人倾弯下身,于她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
  知晓对方是沈顷,郦酥衣没有躲。那唇瓣温柔,带着几许凉意。
  “郎君感觉身子好些了么?”
  “我身子硬朗,醒来便是好了。只是你,”男人垂下眸,眼里流动着情绪,“我让你受累了。”
  屋内的炭盆忽然燥热了些。
  沈顷的眼神同沈兰蘅大有不同。
  他的眼里,从不带任何的侵略与占有。
  便就是这样一双温柔到甚至有些平淡的眼,却看得郦酥衣心尖一阵颤动。她呼吸微灼,面上也不禁带了几分不自然的潮红。
  “怎么能谈受累,”她道,“我的夫君,是国之股肱,是大凛的重臣。我陪在夫君身边,能为夫君分忧,也是一件极荣耀之事,又何谈受累。”
  少女丝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崇拜之意。
  “更何况,我也并未做什么。”
  如有机会,她当真想用自己的这一双手,为大凛做什么,替沈顷做什么。
  她虽说得神采奕奕,可眼睑处,仍落了一道疲惫的乌黑之色。那乌黑色极淡,令男人的神色动了动。
  便就在郦酥衣离开之后,沈顷坐于桌案前提笔,生平第一次有了这般不可遏制的怒意。
  ――沈兰蘅!
  这个蠢货!
  沈顷紧攥着笔杆,怒意不可遏制,自浓墨间倾泻而出。
  不过片刻,他便落了洋洋洒洒一大片。
  他当真不知道,这世间,为何真有人会这般冒失这般蠢,玄临关一役,伤亡的将士不计其数,单单是听着魏恪的清点,沈顷便气得太阳穴发胀。
  “我当真不知你究竟有何用!”
  这是沈顷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日头微斜,沈兰蘅独坐于帐中,手中紧攥着沈顷先前所留下的书信,一言不发。
  帐外,传来将士的声音。
  “此次玄临关一站,我军伤亡惨重。大将军三十二场连胜的战绩,终究还是败了……”
  帐内,炭火滋滋烤着。
  他的胸口缠绕着纱布,心口之处,还隐隐泛着疼。
  沈兰蘅低下头。
  一眼便瞧见,那纱布尾端所系的一只蝴蝶结。
  精致,可爱,小巧。
  一看便出自那人之手。
  他手上力道发紧,将书信攥皱,一阵沉默。
  他的本意不是这般。并不是……这般。
  桌案上的卷宗,赫然写着此一战的伤亡人数。沈家军大败,卷宗须呈于天子案,届时定会有人前来问责。
  但现如今,看着那封即将呈入京都的卷宗,沈兰蘅心中想的竟不是自己将面对那等可怖的水刑,而是紧紧盯着其上所损伤的沈家军人数。
  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将士。
  那么多,大凛的子民。
第83章 083
  083章
  自玄临关一战后,即便是在深夜里,郦酥衣也能看到沈兰蘅发奋苦读的身影。
  一点孤灯,长夜星漏。
  天气一点点回暖,沈兰蘅也愈发变得刻苦与努力。
  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慢慢变得向沈顷靠近,有时甚至能让郦酥衣自沈兰蘅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少女一阵恍惚。
  这种感觉是从通阳城回来后便萌生的。
  自通阳城回西疆,沈兰蘅好似明白了什么叫大爱与责任;
  自薛松之事后,他变得冷静,不再似以往那般冲动;
  自玄临关一战,他变得谨慎谦虚,勤奋好学。
  郦酥衣有时会出神――莫说是旁人了,就连她自己,也越来越分不清沈顷与沈兰蘅。
  除了夜间军帐里,“二人”之间的温存。
  惦念着她的身孕,那两人的手脚都十分小心。他们并没有迫使她做什么,更没有用她这具娇柔可人的身子,去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他们只抱着她,亲吻她。
  温声言语,轻柔呵护。
  唯一不同的时,沈顷喜欢亲吻她的额头、捏一捏她的脸颊。
  而沈兰蘅则喜欢自身后抱住她,轻咬她的耳垂,舔舐她的颈项。
  他会在她耳畔边,用温柔而迷离的声音唤她:“酥衣……”
  男人的声音柔情万种。
  却唤得她心如止水。
  即便他们二人再如何相像,郦酥衣也无法看着那一张脸去欺骗自己――她喜欢的是沈顷,从头到尾,她心仪的,都是那个从未有过败绩的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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