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鹿从树后探头探脑想要跟他离开,却只能在桃花林中原地踏步,随后它不甘的眼中五光乍现,万风朝拜!所有风狂烈的被调来,却只是温柔的朝着一个方向吹了过去。
风起,吹不起他潮湿的衣袂,但吹散了满地的哀伤和尚且干燥的花瓣飞向他的身后,直到再也没有桃花可以被卷走。
归鹤帝的身后桃花瓣铺成的一条小路,随着他的走动蜿蜒,那小鹿也跳着脚踩着桃花路前行,直到再也无法移动半寸之地缓缓消散,又在桃林中凝聚成了形,可那酒醉的人却一点也看不见……
归鹤帝在宫中东倒西斜走着,身上还沾着花瓣,静悄悄在夜光中前行,直到走到归潮的宫殿前,他脚步虚浮,酒意上头。
夜色如墨,月光洒在归潮的宫殿上,归潮早已睡去,他示意宫女不要出声,守夜宫女见是他来了,又听得白日前庭的传闻,身子跪拜着抖个不停拼命用恳切的目光看着他摇头。
他的眼前浮现的是归潮儿时稚嫩的脸庞,那时的她总是笑着跳着向他跑来,甜甜地叫声父皇。
他忍不住低声呢喃:“潮儿,父皇……”
窗外的狂风已经停了,他曾经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不顾青娘的意愿,将归潮送去仙观炼成那所谓的通天之体,让她小小年纪就承受离别之苦,还使得青娘抑郁寡欢伤了身。
如今,他将她接回宫,却还是要利用她来威胁她的师父,这才是他的悲哀。
“吾知你应是不愿为难你师傅,吾不逼你,今夜你和我一同去找你母亲好不好?”
归鹤帝站在归潮床前,眼睛突然泛着红,低头看着归潮紧闭双眼,发出一声悲叹,他双手附上归潮脖子,捏着归潮的脖子,手却僵硬着就像一个被线牵动的木偶。
归鹤帝痛苦的摇着头,流苏砸在归潮苍白的脸上。
今夜归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是白日里父皇痛苦的神色,耳畔仿佛响起父皇痛苦的声音,她的心如同被撕裂开来,疼得无法呼吸。
归潮在梦中挣扎着,她的身体如同被黑暗的旋涡吞噬,无法动弹。
不知过去多久,白光闪过,挣扎着的她突然温顺了,她看见远处的身影虽然模糊,但那一定是娘亲,娘亲站在她最喜欢的桃花下,轻轻地朝她招手。
“娘…娘亲……”
归潮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扑入那个温暖的怀抱里了,娘亲却轻轻一挥手,一阵劲风逼的自己阵阵后退。
娘亲笑着摇摇头,说了话,是好好活着,自己离娘亲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不!娘亲!你带我走吧,求求你了…潮儿求你了。
归鹤帝的双手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伏在归潮的脖子上不停颤抖,那双曾经在朝堂上杀伐狠厉指点江山的双手,此刻却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归鹤帝的手在归潮的脖子上停留了许久,最后他痛苦的闭上眼睛,甩袖离开,宫女颤抖的大口喘气伏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归潮惊醒过来,满头大汗,她看着窗外,仿佛看到了娘亲的身影。
她披上衣服,不顾宫女阻拦冲出宫殿,穿过长廊,看到了那片绚烂的桃花,她的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当她走到那片桃花下,却只看到斋月殿空荡荡的桃花林下一只鹿温顺的趴在衣衫凌乱的父皇身旁,没有娘亲的身影。
哪来的鹿?
鹿向她走来用鼻尖点了点她的腰,她忍不住伸手抚上鹿的侧脸,却发现手从其中穿过了,她大惊失色时,那鹿一跳跳又回到了父皇身边伏下了。
归潮的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的记忆。
因四方征战争夺江山,娘亲和父皇有了她后才准备国制婚礼,大婚前,娘亲让父皇给她找来天下最好看的桃树,父皇苦恼不已还是亲自挑选几日。
最终大婚当天,父皇在归潮宫中为娘亲亲手种下一棵桃树苗,那时的他们如胶似漆,是天下人人艳羡的帝后。
归潮的衣摆透着湿意,露水浸湿鞋袜,细密的草根蹭在裸露的脚踝上,她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那棵桃树,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悲伤。
眼前的桃树繁茂苍盛,树干上的纹理如同岁月刻下的痕迹,已然显得那么沧桑。
归潮想起小时候,娘亲每次都会在这棵树下为她讲述着那些她感兴趣的神仙的故事,而她则会依偎在娘亲的怀里,聆听着那些美好的故事。
她有次看了五色鹿的故事,曾经问娘亲,她喜不喜欢鹿,归潮记得那双温暖的手轻轻拥着她:“娘亲最喜欢鹿了,南山鹿南山鹿,朝朝出游暮归宿,凤凰身宇宙,麋鹿性山林,如果有可能娘亲倒真是希望当一只自由自在的鹿,我们潮儿想不想啊。”
“想!娘亲是一只鹿,我就当一只小鹿。”小斋月嬉笑道。
“那父皇呢?嗯?斋月怎么不把父皇加进去!”记忆中尚且温柔的男人将她举向天空抛了抛,小斋月的笑声便响彻了桃林。
“父皇是大坏蛋可凶了!父皇只能当大老斧,当不了鹿。”
所以后来去了仙观即使再苦她也总是兴致勃勃学习仙人的通天之术。
而现在,桃树还在,故事还在,娘亲,却不在了。
回过神来,那只鹿也突然消失了身影,仿佛只是一场幻境,她知道那只鹿只有通灵人才能看见,就当是一场美梦,这鹿确实圆了她心中的一点遗憾,或许母妃真的如她所愿不再是这朝堂之上禁锢的鸾凤,而是变成一只自由自在的鹿了。
她找来几名灵巧的倌人抬走了酩酊大醉的父皇,一个人起身走回,被黑暗一点点隐没在红砖黑瓦的帝都中,而身着红裙的她就像被大雪埋没的一朵不起眼的梅,在无人可见之处,连同身心一并悄悄腐朽。
第5章 长生之法(中)
子时过,雪就簌簌落下,绵延不绝,下的时间格外漫长,没多久,覆盖了石砖黑瓦。
天空刚刚发出微黄的光,地上的雪,白的发亮,黑玄卫的出现破坏了雪地原本的静谧。
“呼延,我们一无御令,二无口谕,今日刚结束夜班这是去?”
“借着封锁宫殿的御令,见一位故人。”领队平静的眉眼在提到故人二字时,不可察觉的上扬了眉梢。
“我倒感觉不似见人,像去杀人……”领队身后的胖子憨厚开口,却被隔壁之人猛撞了肚子。
“要不说你是武将呢,会不会说话,不会说闭嘴,功夫不高话也不会说,人家文官六艺都比你功夫学的好,别在这给老大添堵。”
“哦。”胖子不情愿扶了扶歪倒的面具,在雪地里随着队伍前进。
侍卫长是一位少年,手持冒着灰烟的火把,迅速领队踏过一尘不染的地面,留下了两行整齐的脚印,穿过三宫六院,停在了斋月殿前,身后侍卫按照习惯,迅速包围了所有门墙。
院内洒扫宫女喜儿见此情形慌乱中踢倒了水桶,扫帚也直直摔入花坛,她转身小跑告知内院姑姑求见掌事姑姑,又急忙返回招待。
喜儿焦急的看看侍卫长又看向紧锁的宫闱内,左摸摸右摸摸从贴身小衣里拿出了一枚金元,交给了领队那个看上去阴鸷不好说话的少年郎,希望他能通融一二。
可还没递过去,手中的金元便被对面少年出鞘的剑柄打飞,在空中闪出金光,喜儿急忙后退去接,却被一双手揽住了肩,还没站稳,耳后金元落手的嗡鸣声和掌事姑姑的呵斥声同时传来。
“你,还不退下!怎敢冲撞公主!”
喜儿侧目看去,来人一袭黑发披散向前落在身前腰际,仅着一身雪白大袄,眼睛清亮但有些没休整好的疲倦,眉尾的痣随着她一举一动的表情衬得她秀丽非凡,金元落到了喜儿手里,对方的手却不像喜儿以为那样柔软,而是粗糙修长甚至像男子的手。
“奴婢……奴婢不是有意……”
“你退下。”归潮将小姑娘扶稳,走向前直直停在了少年面前,一把抽出少年腰际刚刚出鞘的刀,拾起一片树叶随手一扬,对着刀尖边缘,叶子瞬间两片,她点了点头。
“刀是好刀,人吗……”她用了几分内力将其推回,有着教训一下的意思,可没想,对面人竟然未挪动分毫,少年笔直的站在坡上动也未动,面上倒没有刚才白皙红润了,只剩紧抿的唇角,呵,倒是个倔的,归潮没了兴致,悠悠开口:
“既然都直接包抄杀我们措手不及,看来是料定我们没有物资准备………”归潮一口气问了很多,却只得对面四字:
“不是,不知。”
“哦领队不知?那没有通传谕旨的公公先来,尔等今日就已然将本殿主府包围是几个意思?真当吾是摆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句不应该的至少你们主上还用的上我,你们便岂敢有一分不敬。”
归潮前两句尚且平静,后几句便让在场众人感到身边,仿佛修罗在世,如堕冰窖,与君王无甚区别的寒凉,所有人急忙跪地不起,只剩少年一人鹤立鸡群,他的声音空灵不参杂任何情感:
“奉命行事,前来觐见。”
身后的兄弟们却是连连摇头,明明是整宿没睡就跑过来特地见面,这呼延将军真是!还奉命,奉哪门子的命?这嘴八辈子都追不到心仪之人。
“哦?我就算信你奉父皇之名前来,父皇再着急软禁我也不可能连旨意都不写吧,没有凭证你何谈围殿?”
“你前几天在大殿上帮了我,我是欠你一个人情,可也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
归潮惬意一笑,一挥袖一只脚跨坐在石台之上,却惊觉这里不是门派,咳了一声把腿拿了下来,笑道:
“可能大家不知,其他人听好了,我不在乎虚礼,今后人后不必参拜,可刚刚众人皆伏你又为何不跪?”
少年鹰一般的眼神直勾勾看向归潮,以至于多年后归潮都忘不掉那一眼,那是野性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双瞳,像雪山的头狼,不愿臣服于任何人,此时那双眼睛带着一点疑惑。
归潮没来由被那野性的一眼看的有些别过了目光,但那男子还是固执的继续说道:
“侍卫长持令者跪天子不跪任何人,还有,几年不见,你除了长相一点都不像青桑姑姑,你昨日殿上稍微说些好话也不至于,怪不得陛下连半分疼爱也不在对你……”
少年没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已然向后用剑柄点地弯腰翻了起来,他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两柄软剑,阴冷与灼热并存,是举世难得一见的双面玄剑,不敢想这支剑如果插入身体,一定如炼狱般难熬。
呼延长生向面前看去,少女早已不似刚刚那样玩世不恭,周身萦绕着充裕的内息,眼睛透着杀伐狠厉,一身单衣似鬼魅般移动到他的身前,连他也仅仅只能靠本能反应与她勉强过上几招。
不一会长生身上便出现了双面玄剑留下的细密伤口,他感到身体冰冷又有着微弱的灼烧感,伴随伤口让他险些剑都无法握稳,这女人几年不见怎的刀尖相向,况且自己也不是来关她禁闭的,她哪根筋搭错了?
对方显然有着猫吃老鼠前捉弄一番的意味,在他身上东一剑西一刀划着。
他轻“呵”了一声,抓住了一片衣袖缠住刀刃用力向旁边一拉,但也被她抓住了腰带缠住长剑,撕拉一声,她露出了一截手臂,而他衣袍松散开来。
这时,一枚带着缺口铜钱的桃花佩叮叮咚咚掉落在地,他立刻轻轻松开了归潮,伸手去捡却慢了一步,归潮用脚挑起已经拿起了。
“这玉佩!你从哪里拿来的?!快说,说了饶你冒犯之罪,并且给你治双剑的伤药。”
冰凉的剑迅速贴上长生的脖颈,如同冰凉的蛇游曳而至,他盯着那个玉佩,嗤笑一声:“怎么,公主殿下想要?这佩是姑姑给我的,穗是陛下给我的,怎么着没给殿下你?”
归潮感觉脑袋一痛,有什么模糊的画面闪过,她当然知道,归潮看见桃花形状时就已然猜到这玉佩属于谁,可她潜意识觉得自己想问的不是这个答案……她感觉对面的人与朱墙融为一体化开了,归潮向后落去……
长生看着眼前人莫名松了剑,刚想反击,却看她缓缓堕落,变了脸色,快速对身后侍从大喊:“叫太医!”
“可是延哥,宫门封锁,想必这时没有太医会这时候赌陛下的心意前来问诊,这………”
“拿着我的令牌!去!你是不是傻子,陛下再怎么说不会致自己女儿于死地,快去!后果我来承担。”
他拦腰抱起归潮快步朝内殿走去,喜儿慌忙想拦,却被姑姑拦下。
“姑姑,他个侍卫难道要进寝殿,那怎么行啊!”
“你入宫几年了?”
“3…3年了。”
“那可是阿延,公主曾经天天缠着睡觉玩耍的人,公主可是好不容易才暖化了长生将军那颗心。”
“可……公主殿下现在分明对那少年陌生的很,这?”
“那是殿下修炼忘情,忘记了最想记住的人,但这事急不得,必须靠她自己记起。”
“呼延将军知道吗?”
“不知,尚未有人告诉过他,不过他应该能从殿下的神色中分辨一二。”
喜儿默默的点了点头。
第6章 长生之法(下)
先后秘殿内。
一个幼童被绑在特制铁椅上,却闲庭自若的调养内息。
他的不远处坐着身穿华服的主公,一手沏茶一手把玩着琉璃珠。
“既然师傅老人家自己来了,吾倒也不用麻烦那丫头了,只要您开始制作吾想得之物,马上恢复潮儿一切用度。”
白衣小童摇摇头:“您都逼到观门口了,老朽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可亲自过来只想奉劝一句,归国龙气来源于仙人渡劫下凡,假以时日借此必可称霸绵延百世,可前提是顺应天命。”
“哈哈哈哈哈哈,顺应天意?!那天意便是桑儿要亡,笑话,吾这一生不过百年,百年后与吾又何干,古往今来又有哪一代能岁岁朝朝?!少拿这些大道理搪塞吾!吾只想见见她和她永远在一起,对你来说不难吧。”
童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归帝身后,窗外桃林里站着一只局促朝屋内看着的鹿,竟有灵体!
诡暗的王宫怎会出现如此至纯至善的灵体?
那鹿焦急的踏着窗棱,在青衣听起来哒哒哒每一声都透着焦躁,随后窗户承受不住开了一条小缝,长长的红线自鹿身上延伸终点在归帝的小指上,这是姻缘魂锁,竟是生前独爱,死后独忠,跨越最残酷的变体升阶,也要相伴。
“或许,您不应该执着于制作杜丹这种让强行唤魂的丹药,您日夜所思或许一直默默注视着……”青衣暗暗感叹爱情的美好,话还没说完,归帝便把他强行拖进密室,简而言之,让他别说废话。
可恶,老头我明明说的是实话!
眼下这变数最大的帝王最后算是有人来应对了,他终于可以放心了,青衣在密室拿出了携带的灵药圣水,用精血点燃了十年未曾再次开启的化丹炉,帮助归潮扫清变数,履行命定轨道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远处的另一大国姚国宫殿。
“阁下可有高见?”
3/2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