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秒后电话才被接通,对面“喂”了一声。
她把声音放得自然:“家里那个粘毛的卷筒,你是不是带走了?我找了很久没找到。”
闻祈静了一秒,答:“用完了,你在网上再买一些吧。”
“哦……嗯,好吧。”
江稚茵没挂电话,两人都听着各自的呼吸声。
她下了很久的决心,刚要开口,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
“我――”
于是想要说的话只能退而求其次,闻祈率先一步开口:“我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我的行李箱,其余的东西没碰过。”
“嗯。”
“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打电话了。”
“……”江稚茵持久沉默,“我再也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可以打,但我们现在是那种可以随时分享生活中的小事的关系吗?”
江稚茵不说话。
闻祈在短暂沉默后再度开口,似乎在叙述事实,又平白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如果不是的话,就拣着重要的事情说吧。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只是想跟我说话,但于我而言,我会误会。”
“江稚茵,如果不愿意,就别给希望,吊人胃口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那你就不是吗……
江稚茵很想问这句话,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能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发起呆来。
二月末尾的时候开了学,陈雨婕为学生会的各种事宜忙得团团转,每天都在被当成免费劳动力,叫苦不迭。
江稚茵偶尔在没课的时候会去帮她的忙,但是她这阵子心情不佳,做什么事都有点失魂落魄的,帮忙搬舞台道具的时候还差点砸了脚。
陈雨婕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下面的观众席上休息一下,江稚茵揉一下太阳穴,点了头。
中间休整的时候,陈雨婕从自动贩卖机那儿给她捎了一瓶水,然后坐在她旁边问:“你最近怎么了,有烦心事?”
江稚茵默默吞咽着矿泉水,垂着眼皮停顿一下。
她双眉拧起,坦诚道:“我不知道,从闻祈搬离我家后,我就这样了,很不高兴,但是我明明没有理由不高兴。”
陈雨婕看着她,“你先别急着找客观原因,你就主观地形容一下,她做的哪些事让你不高兴。”
江稚茵把瓶盖拧紧,一条条陈述:
“是她当初一声不吭,冒雨拎着行李箱来求我收留的,结果我都跟她一起待习惯了,她又自顾自走了。家里没人做饭,我每天回家都黑漆漆的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厕所天花板掉皮天天砸我的头。我现在都不想回那个家了,我以前很想的。”
“而且,就因为我拒绝她索吻,她就气成这样,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新年也不给我发祝福,我给她打电话她就说让我别打了。”
“我现在知道她喜欢我了,那难道就不能……在她喜欢我的前提上,我们继续像以前那样吗?”
陈雨婕有点无奈地提醒:“你这样多残忍啊。”
“你要让一个喜欢你的人在你面前克制着不动心思,日日夜夜跟你相处,她哪里做得到啊。”
陈雨婕深深叹一口气,问她:“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闻祈向你……那什么。”她说不出“索吻”那两个字,糊弄过去了,“你会怎么办?”
舞台突然重新亮起灯光,彩排又一遍开始,音响的鼓点声在会场上空荡来荡去,响起了《告白之夜》的曲子。
江稚茵恍惚一下,盯着陈雨婕的眼睛,突然想起某一次,她跟闻祈一起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看演出,她在玩火锅店游戏,闻祈靠过来,问她舞台上表演的曲目好不好听。
她记起那双倒映着彩光的眼睛。
于是开口说:“我愿意。”
“……因为我现在好想她。”
第36章 金鱼
音乐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江稚茵的神经紧绷了一瞬,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话,下意识用手指覆上嘴唇,自己也有些错愕。
陈雨婕叹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什么大麻烦:“那不就得了。”
江稚茵沉默地抿住嘴唇,缓缓把身子压在靠背上,两只手的手心捂着自己的手机。
台上的人叫着陈雨婕的名字,让她回去帮着排演,陈雨婕抬头应了一声,又看向江稚茵,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会场里只有舞台处的彩光灯在毫无规律地闪动,江稚茵,在脑子里反复琢磨着陈雨婕的话,将手机摁开,却又没有下一步动作。
手机屏幕的光折射在她眼底,几秒后随着手机屏幕熄灭而消失。
从排练场地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斜阳满坡,她揣着兜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在手机里翻翻找找,也不知道怎么挑起话题。
其实从出生以来她极少会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刻,本身也不是那种畏畏缩缩的人,但在感情这种事情上却总是反复斟酌、考虑再三,才敢开口。
她迟疑了一下,问卓恪方知不知道闻祈现在住在哪里,卓恪方回答得很快,给她发了一个地址。
“她找了家宾馆定了几天房,等学校宿舍手续办下来了好像就会重新搬回宿舍。”
江稚茵把她给的地址存到备忘录里,走出校门跨上单车,手掌捏动着手刹停滞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头朝向相反的方向行驶。
她去了宾馆楼下的一个饭店,定了两盒小龙虾,想了想,最后还是拎了几罐啤酒一起打包带走,在宾馆大堂里坐下来,两手捏着手机给闻祈发了消息。
【拉粑粑大王】:“我在你宾馆楼下,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稚茵打字的动作一停,切换到个人信息页面,把昵称改了一下,然后才切回来继续发消息。
【悲伤到拉不出粑粑的大王】:“哇,今天还有点冷诶。”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对面的状态变成“正在输入中……”,但是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新的消息弹进来。
只是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十多分钟,江稚茵也等了十多分钟。
在消息发出后的第十一分钟,她才终于等到闻祈的两个字:
【用户136】:“到了。”
她推开门进来,呼吸很沉,像是这一路都赶得很急,但视线却仅在推开酒店大门的那一瞬间往她身上落了一秒,然后又漫不经心地撇开。
江稚茵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对着她,闻祈没说话,拎着她打包的两盒小龙虾,目光落到另外一袋啤酒上的时候凝了凝,沉默地一起勾在了手指上。
在上电梯的时候,江稚茵一直低着头,闻祈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问她:“卓恪方跟你说的我的地址?”
她点头说是,又连忙信口胡诌:“其实也没有非常想来,就是突然很想吃你煮的龙虾面,然后上大众点评上一搜,宾馆楼下那家就很好,所以就来了。”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升,中间停都没停。
江稚茵从模糊的电梯门上探视她的身形,却描摹不出她的表情,只好试探着说:“虽然你从我家搬走了,但我们应该……还有得谈吧?”
闻祈沉默良久,江稚茵一直憋着呼吸,半晌听见她不咸不淡地回复:“你带着酒来宾馆和我谈什么?”
电梯里传来“叮”的一声,面前的门打开来,现出一条长而窄的走廊,头顶的灯光是暖黄色,乍一看上去像走进一场黄昏日暮。
“我不喝酒。”江稚茵解释,“是给你买的。”
闻祈的脸色不算好看,低眸睨着那袋子啤酒的时候,似乎重重咬了下牙齿,眼底是浓浓的厌弃。
她一边抬着步子往房间走一边说:“灌醉我能套话?你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接说。”
房卡怼上门锁发出“滴”的一声,她订的是单人间,里面只有一张床,黑色行李箱躺在地上,入门处的全身镜前挂着一两件外套,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齐有秩。
说出自己的心意大抵还是需要一些勇气和情绪铺垫的,现在让她这样干巴巴地怎么说“我想你”这种肉麻兮兮的话……
江稚茵在闻祈这儿远没有在陈雨婕面前坦诚。
她低头换了一次性拖鞋,找了个理由道:“就来看看你现在住在哪儿。”
闻祈把小龙虾搁在桌子上,啤酒看也没看就扔在地上,江稚茵从她话语间听出一些讽刺的意味:“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说完她睫毛轻抖一下,声音愈发像呢喃:“连送来的吃的也都跟以前一样。”
江稚茵的记忆突然闪回了一下,连带着拎住鞋子的手指都滞了滞,她此时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陈雨婕说的那句:“我看见她亲吻过你的眼睛。”心脏一瞬间涌出异样又澎湃的情绪。
但好像因为她说错了话,闻祈现在已经不太想搭理她了……
她缓慢把自己的鞋子搁在墙角,另起话题:“小龙虾还是趁热剥了吃掉吧,我在大堂等了超级久,不知道还热不热。”
江稚茵像没事人一样去掀装着小龙虾的塑料饭盒盖子,低着头喃喃一句:“啊……好像有点凉了,要是酒店有小电锅和面条就好了,你还能煮龙虾面,我还挺想那个味道的。”
闻祈站立在她旁边,张张嘴本想再说几句,却又兀自攥住手指,克制住自己关心的言语。
“吃完就走吧。”她嗓音发干。
江稚茵甫一眨一下眼睛,又停住,眼神停留在饭盒上有些失焦,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嗓音,说了“好”。
以一种她自己都从未听见过的干哑哽咽感。
由于情感经历太过匮乏,她都不能理解此刻为何自己这样难过,闻祈怎么这样伤她的心。
难道她的喜欢真就这样廉价,连坚持一下的余地都没有,她委婉拒绝一下她就转身放弃,哪里像真的喜欢……
闻祈一定是不喜欢她的,陈雨婕可能看错了,同时也是她自信过了头,错误地解读了闻祈的行为。
她拖开唯一一个凳子给江稚茵坐,自己拎起塑料袋里的一次性手套,往手上戴,身姿站得笔直,胯骨顶在桌边,默默无言为她剥虾壳。
这根本不是江稚茵的本意,她来找她并不是为了找一个剥虾的工人,但事情却真的演变成没有一句对话,她安静着默默咽下已经不冒热气的龙虾肉,吃掉几个就没了胃口,笑了笑,说剩下的她自己吃掉吧。
闻祈摘了手套,似乎又侧眸让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会儿,在那几秒的时间空隙里期待她能说出一些有用的话,但江稚茵又始终沉默。
于是她偏开头,去洗手间洗了手,水龙头簌簌落下温热的水,江稚茵走到门口,又捡起自己整齐摆放在墙角的鞋,倒出里面的石子,把鞋带紧了又紧,解了又散,一直等到闻祈洗完手拽着干毛巾擦水,她才假装终于系好,站起身来。
“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她垂眼挣扎一秒,还是弯身捡起随手扔在地上的啤酒,食指扣进去拉开,“谢谢你的虾和酒。”
江稚茵不愿意再说话了,最后看见闻祈的嘴唇搭上易拉罐边沿,似乎打算喝下那些讨人厌的酒水。
她关上了门,坐电梯下楼后,又揣着兜在宾馆门口站了很久,眼见着马路上亮起霓虹灯,斑马线上轧过一辆辆白色或黑色的轿车。
酒店外风声大作,刮在江稚茵耳边轰隆隆得犹如列车在她眼前疾驰而过,所有思绪都被这道声音带走,变成一道空白而无法执行的程序。
站了十多分钟,江稚茵又突然转身,重新疾步冲进宾馆,摁了刚才摁过的电梯楼层,手掌搭上那扇门的时候发现本来关好的房门此时却是开着的。
于是又在门前怔住,仿佛只要再踏进一步,就落进了专为她准备的陷阱。
在那几秒的犹豫时间里,房间里的人再也等不及,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扯进去。
江稚茵的背脊被顶上门板,凸起的门把手恰好卡在她后腰的位置,撞得她闷哼一声。
闻祈一只手拽着她,一只手很快抽掉了房卡,房间的灯全然熄灭,门锁没电,也无法再拧开。
她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她的下颌向上抬,低一下头,急不可耐、被欲.火与渴望点燃,整具冷淡的身体都被焚烧殆尽,变成骨灰,溶于烈焰,吻上来。
江稚茵呜咽一声,来不及发出的惊呼被尽数堵在口腔里。
又湿又热的舌头在窄小的口腔里翻搅,几个呼吸不稳间,齿关已经相撞好几次,她就像是急切到想用舌尖入侵她喉咙。
江稚茵在她的唇齿里品到一点酒味,像是刚灌进去,烧得舌头和喉咙都是滚烫的。
她的舌尖极具侵略性地扫荡,从上颚舔到牙齿,所经之处都后知后觉地覆上一层沉重的麻意,然后又被新一轮的攻击覆盖。
江稚茵没接过这么久的吻,她下意识抬手抚上她肩头,闻祈就捉着她的手让她环抱住她的脖子,脑袋稍稍往后移动几厘米,唇离开了舌尖都没舍得撤离,探出唇齿之外,在一个喘息以后又覆上来。
像沙漠里干渴至极的旅人见到唯一水源,既想纠缠到死,又想死不罢休。
好不容易被放过以后,江稚茵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全部麻痹掉了,恍若味觉都要被吮吸得失了灵。
她开始大口喘气,复而听见闻祈道:“我现在喝醉了。”
江稚茵抬一抬眼睛,但什么也看不清,她心想这个人说话也不打腹稿,哪有人喝醉了亲人这样凶。
闻祈又说:“你可以对我说你不敢说的话,或者套我的话了,等我一觉睡醒,什么也不会记得。”
江稚茵大脑尚且还有些发懵,她嘴唇也有些痛,说话都不太利索:“你不会记得……那我还能跟你说什么?”
她用粗糙的指腹重重蹭过她唇上的潮热湿意,沉沉道:“所以在我明天清醒后,你要把你今天想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你要说你爱她,你不会抛弃她。
第37章 金鱼
闻祈垂下眼皮,透过暗沉的月影,盯着她略显紧张而微微咬住的嘴唇,停了两秒左右的时间,就错开了视线,问她:“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有的。”她的话语急急从双唇间溢出,眼神却逃避对视,想了很久想出一个分外蹩脚的理由:“你的宿舍找好了吗?”
“找好了。”
“……”
“所以你只想说这个吗?”
江稚茵从小到大没有接触过这种事,所有的表白环节都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看见过,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组织好一句真情实感的话。
闻祈开始将身子撤离,似乎打算转身,江稚茵就开始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洗手间又漏水了。”
“嗯。”她分了一点耐心出来。
“前几天楼里有人养狗,一到晚上就叫得好厉害,徐婶每天就跟那户人对骂,晚上好吵,我都睡不好觉。”
闻祈不再说话。
江稚茵就又重复:“我说我睡不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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