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月出神地想,原来孟舒淮一整天没有与她联系竟是事出有因,倒是她想多了。
梁家对孟家有恩,他又是代表孟爷爷去的,于情于理都该帮助梁家处理好老人的后事。
她回握着卢雅君的手,轻说了声节哀。
卢雅君却深呼一口气说:“这样也好,等那边的事情了了,舒淮也该要回来了,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江泠月有些走神,自然也没能注意到卢雅君语气里那轻微的如释重负感。
午餐是在棠园。
这段时间江泠月忙着排练,很少来看清漪,今天一见面这个小丫头就粘着她,几乎是她走到哪儿清漪就跟到哪儿,她也尽力满足着清漪的需求,她说什么江泠月都照办。
但清漪越是这样依赖她,她这心里就越是难受。
当孟舒澜将她的野心和欲望赤.裸裸摆在她面前,她明明愤懑,明明为清漪深感不平,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改变当下的局面,她很无力。
午后她陪着清漪画画时,无意识在纸上写下了“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她给这句话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没有办法改变就应该坦然接受吗?
她安静看着身边认真画画的清漪,一瞬间思绪纷乱。
可很多问题想着想着,根源又回到了孟舒澜身上。
孟舒澜也曾像清漪这般年幼,生在豪门长在豪门,本该拥有辉煌的一生,却在最需要有人关爱的年纪经受陈旧观念的腐化,家庭的桎梏和长久的孤独。
江泠月出神地想,她那时候一定也渴望有人能出现在她身边,能够拉她一把。
但很遗憾,她没有等到这样的人。
所以她在这样长久的孤独里建立起了自己的秩序,所有违背她秩序的人和事都将面对她的无情和冷漠。
包括意外出生的清漪。
江泠月想得太过出神,并未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身后。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孟老爷子缓声问:“泠泠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感叹?难不成是遇上了什么无可奈何的事?”
江泠月一愣,笑着掩饰:“没什么事,就是随便写写。”
话音刚落,身边的小丫头就歪着脑袋说:“泠泠阿姨在想叔叔呢。”
江泠月佯装恼怒瞪她:“你这小丫头尽胡说!”
清漪不甘示弱回嘴:“我就是看到了!”
她指着纸上一块墨迹说:“泠泠阿姨写了叔叔的名字。”
江泠月脸一热,赶紧指着别处说:“我还写了妈妈的名字呢,这里这里,还有你的名字!”
江泠月曲起手指轻敲她脑袋:“你这小丫头,就爱捉弄我!”
孟清漪看她气急败坏,双手捂嘴笑个不停,她如今非常热衷逗江泠月玩儿,常常惹得江泠月着急。
孟老爷子面带笑容安静坐在一旁,他如今光是看着小辈们斗斗嘴就觉得很开心。
但洞察人心这项技能,并不是只有江泠月一个人有。
待到清漪跟着陈阿姨去吃点心之后,孟老爷子才又问她:“真没什么事?”
江泠月垂眸看着纸上这句话,轻声问:“爷爷觉得这世上会有无可奈何的事吗?”
孟老爷子略顿一瞬,说:“事在人为,你不也在这句话后面打了个问号?”
“可遇事的时候还是会有深深的无力感。”江泠月垂眸看着纸上的那句话说:“‘安之若命’这四个字看起来豁达,但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无能,无法改变现状才说这话来安慰自己呢?”
孟老爷子看她愁眉苦脸,轻笑道:“泠泠可还记得当初那句‘帝王是世间最受束缚的人’?”
“当然。”
“你这话说得很好。”孟老爷子笑着说:“一语中的,说中了我的心病。”
江泠月疑惑望向老爷子,又听他说:“我一把年纪了,思维僵化。因半生虚名,身边人敬我,畏我,不敢说我,我也因这固有的认知自我束缚,以致心有所求,但求而不得。”
“你如今因这‘安之若命’而困惑,亦是因思维受限。”
江泠月安静沉思片刻,又好奇问:“那爷爷将那些束缚您的问题想通了吗?”
孟老爷子看着她,认真道:“想通了。”
他说:“从前我总是瞻前顾后,既怕亏待了舒澜,又怕委屈了舒淮,裹足不前反倒让事态恶化,如今看开了许多,也该要了结这一切了。”
江泠月一怔。
她不傻,她能听出来爷爷的言下之意是要放权。
而太过偏颇的孟震英必然不是集团一把手的最佳选择,那爷爷必然会在孟舒澜和孟舒淮之间选一人执掌远扬。
难怪......
难怪孟舒澜会着急夺权。
原来她早已察觉了爷爷的心思,这才会想要靠一个儿子来争取更多的股份。
她一想到这里,怒从心中来。
可愤怒过后她也怅然,那孟舒淮对她的冷淡,是不是因为,他也想要借着梁家对爷爷的那份恩情夺权?
顺应爷爷的心意与梁家小姐联姻,既有股份助力,又能了却爷爷的一桩心事,两全其美。
她垂眸,收拢指节掐了掐自己掌心。
有太多话想说,却又开不了口。
她是外人,既无身份,更没立场。
她只感到无力,这无力像潮汐,缓慢上涨,缓慢淹没,让她缓慢窒息。
孟舒澜是在晚上六点到家,张伯的菜刚上桌。
卢雅君知道江泠月最近比较累,饭后便安排司机送她回去休息。
刚起身,孟舒澜就说:“我来送吧。”
江泠月猜孟舒澜有话要说,便跟着上了她的车。
上次的不欢而散让这次见面变得很尴尬,江泠月不知该说些什么,上了车一直偏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出神。
到底是孟舒澜先忍不住了,开口问她:“考虑好了吗?”
江泠月回神,“考虑什么?”
“合作。”
江泠月想起今天清漪与她逗趣的样子,心忽然一凉。
她收回视线,果断道:“我不可能跟你合作。”
“话要说的这么绝对吗?”孟舒澜笑道:“他可没把你的感情当回事。”
“那又如何?”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清漪变成另外一个你!”
这话说得颇为尖锐,江泠月以为孟舒澜会生气,没想到她只是嘲讽一笑道:“那你能为她做什么呢?”
“告诉爷爷我的计划?还是告诉孟舒淮,好让他早点将梁雨薇娶进门,好夺了我的权力,还清漪一个完美的人生?”
她“啧”了一声道:“你简直......傻得可爱。”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雨,孟舒澜的这番话就像这早春的雨,细如绣花针,一针一针扎在江泠月心上,让她浑身冰冷。
看她沉默,孟舒澜又提醒道:“你别忘了,在爷爷眼中,你可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我的朋友,又怎么会在爷爷面前说我的长短?又怎么会跟孟舒淮睡在同一张床上?”
她笑着问:“你说......爷爷要是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孟舒淮,他会不会很失望?”
江泠月一蹙眉,“明明是你接近我!”
“对,没错。”孟舒澜承认道:“是我蓄意接近你,利用你,但......说出去谁信呢?以你我之间的差距,究竟是谁对谁更有利?”
她又笑:“你只能跟我合作。”
“我不可能跟你合作!”江泠月再一次重复道。
“那如果我说......孟舒淮从未爱过你呢?”
怎么会呢?
江泠月的心脏猛地一抽疼,瞬间红了眼。
孟舒澜很喜欢看到江泠月脸上出现这样惊异的表情,她唇角微弯,笑得轻松:“他私下可是查过你好几次。”
江泠月狠掐着自己掌心,忍着心痛开口:“查我什么?”
“查你有没有跟我合作啊,傻姑娘。”
“你明知道他和我关系不好你还跟我走得这么近,他不得好好看看你有没有被我收买,是不是为我所用?”
“难不成,你真的以为孟舒淮对你有什么真感情?”
江泠月的掌心已经被她自己掐到麻木,她强忍着泪沉默,车内温暖,她却在一瞬间冷到发抖。
孟舒澜安静看着她,唇边的笑容愈发嘲讽:“孟舒淮从一开始就是想睡你,不过是知道你不能接受包养,这才勉为其难给了你一个‘女朋友’的身份。”
“你仔细想想,我把你带回家的那个晚上,他在棠园见到你的那一刻,他说了什么?”
孟舒澜轻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说的是‘江小姐,好久不见’。”
她怎么会不记得?
江泠月的眼泪最终没能撑住,匆匆滚落,灼烫她的手背,让她好生狼狈。
她不断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不要轻信孟舒澜的话,更不要走进她的陷阱。
可心好疼,泪好烫,她真的好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了家,短短一路,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的耳边一直重复着孟舒澜的话。
“你要现实一点。”
“与我合作。”
“怀上孟舒淮的孩子,断了他和梁家合作的心思,助我一臂之力,如此,你收获了爱情,我赢得了权力,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
......
江泠月身形一晃,倒在沙发上失去了知觉。
第50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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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月在家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就收拾好去了剧院。
无论孟舒澜要如何与孟舒淮斗,她当下的主要任务都是要把戏演好。
《伶人》的首场演出定在了四月中旬,全组为此努力了好几个月, 她不能因为个人的情绪影响到剧组的进展。
此前江泠月与冯青老师的对手戏已经排得差不多了,今天主要是和岳沉师兄走戏。
阿怜和宗胤的戏份多是感情戏,需要两位演员沉浸在情绪里, 真真切切投入感情,才能演绎这乱世下的爱恨纠缠。
上午匆匆通走了几遍,情绪还不到位, 下午陈墨礼全程在旁指导,想要看看江泠月和岳沉是否能达到他预期的效果。
陈墨礼看完没有说话,叫江泠月去休息,单独给岳沉讲了戏。
江泠月回休息室洗个脸的工夫, 回排练室的路上竟然碰到了刚上楼的景逸。
见面有些突然, 两人都愣了一下。
江泠月刚洗完脸, 杂乱的鬓发稍稍湿润,一张脸白皙素净, 一双眼迎着窗外的光而清亮。
景逸唇边带笑,解释道:“中午给你打电话来着, 你没接, 我猜你可能在忙,但又想来看你排练, 所以就不请自来了, 不会打扰到你吧?”
江泠月弯了弯唇,说:“不会。”
她今天有点累, 笑意不如往日,景逸也没多想, 跟着她往排练室走,说给全组点了下午茶。
江泠月温声谢过,要他以后不必这么客气。
陈墨礼催着再排一遍,江泠月让景逸随便找个位置坐,灯光一暗,她又立刻沉浸到戏剧中。
因着景逸下午茶的缘故,这会儿排练室的人不多,只有几位主要演员还在现场讨论今天的戏。
这一天来来回回演了五六遍,江泠月的情绪消耗了太多,已初显疲态,但看陈墨礼的脸色,似乎还是不太满意。
虽说江泠月的舞台经验少,但她专业技能过硬,之前所有的排练都进展得无比顺利,唯独到阿怜和宗胤的戏份时,陈墨礼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
又一遍结束,江泠月与岳沉站在排练室中央,等着陈墨礼给意见。
陈墨礼想了很久,突然看着江泠月说:“你这情绪不对,你对宗胤的爱太多了,你该收着点。”
江泠月思忖片刻,说:“可是阿怜的确是爱着宗胤的。”
“是这样没错。”陈墨礼道:“但你得想想你和宗胤的身份,他是军区司令家的三公子,你是流落街头被戏班班主捡回去帮着赚钱的孤女,你和他之间,是很难说爱的。”
不知为何,江泠月听到这里忽然心头一酸。
她垂眸,说:“那我们再来一遍吧。”
陈墨礼一挥手,灯光渐暗。
江泠月反复调整着呼吸,再一次调动情绪投入到戏里。
景逸坐在暗处,出神看着江泠月表演,她的情绪很有感染力,景逸看得很入神,甚至几次三番为阿怜小心翼翼的爱动容,但陈墨礼还是说:“不对。”
他扔了剧本来到江泠月身边,严肃道:“你不要把宗胤当成你的爱人,他是你的金主,你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他为你豪掷千金是因为你足够漂亮,对他有强大的性吸引力,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你,是出于男人最原始的欲望,而不是因为爱情。”
“你明白吗?江泠月?”
江泠月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很空寂,人影逐渐褪去颜色,视线一片模糊,排练室的声音在这黑暗的空间里回荡,忽远忽近,浮躁吵闹,但有两个人声在这嘈杂中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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