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为首之人做个让众人警戒的手势,便接着骑马奔过来。
果然!从几棵大树后射出箭来。那箭力道准头都极佳,哪怕追兵有所戒备,还是被射伤射死三四个。还有射中马,马将人翻下来的。
但追兵为首之人很快压住阵脚,追兵们纷纷挥动长剑,击落射过来的箭矢。他们到底人多,很快便逼近了射箭之人藏身之处。
射箭之人跳出抢攻,双方在树林边缘战了起来。
对方虽只四人,战力却很强,几乎每人都可以一敌四而不落下风。
但追兵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多了。
追兵为首之人不管那些死士,只寻找于射。他会藏在这片林子里面吗?这一小片树林可不禁搜,还有,他的车呢?车可进不了林子。
追兵为首之人带着几人顺着路再往前走一点,便看见了藏在树林边缘的车。
一个追兵靠近那车子,刚刚拿剑挑开车帘,车中一柄剑直刺出来。追兵忙闪避,并举剑来挡,那剑却拐了个诡异的弯儿,划在追兵颈间。还没反应过来的追兵颈间喷出鲜血,倒在地上。
车中出来一个人,不是于射。
“杀术?”追兵为首之人略眯眼:“你这样的人何必听命于那条丧家之犬?还是降了吧,只会比你从前跟着于射好百倍。”
那擅杀术的死士不答话,一剑刺向追兵为首之人的左胸。为首之人拿剑架开:“既然不识抬举,便在此给他陪葬吧。”
追兵为首之人剑法竟不在那擅杀术的死士之下,一柄长剑使开,带着森然之气。
追兵为首之人吩咐跟着自己的两人:“去找于射。”
树林中,藏于大树后的于射看着那两人走近。于射手有些抖地握住自己的佩剑。
忽然,路上传来越来越响的马蹄声——不是一匹,是一群。
追兵为首之人皱眉,去找于射的人也停住步子,回头张望。
很快,他们便知道了来者何人。
另一群死士,来救于射的死士。
追兵为首之人脖颈、后心各中一剑,一剑是擅杀术的死士抹的,一剑是后来的死士刺的,他圆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大夫呢?我等来晚了,让大夫受惊了。”新来死士问。
“敝主在林中。”
于射从树后慢慢走出来。
后来的死士行礼:“公子遣奴等来接大夫。奴等来迟,还请大夫恕罪。”
于射面色有些苍白地笑道:“不妨事。以后不要再叫大夫了。”
“是,先生请随奴等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后来的人带着于射和他仅余的一个死士顺着青牛坡骑马驾车而去,留下一地横七竖八躺在路旁和林中的尸体。
令翊从树后出来,鹰从树上跳下来,皓和蕙也走出来。他们藏身之所离着刚才双方对战的地方还有些距离,对方说什么话听不清,但事情看得明明白白。
蕙摇头:“可惜了,让那于射又跑了。”
令翊往林外走:“可惜什么!咱们家那位先生不知道多高兴呢。去那边沟里,把咱们的车赶出来。咱们接着跟!”
第46章 城东的大火
傍晚·上卿田原府第
厅堂中灯火通明,仆从侍女都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堂中还有一个跪伏着的。
“你说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田原震怒中带着惊讶。
跪伏的侍从道:“是。奴等到城南青牛坡时,之前追踪于射而去的二十余人尽皆殒命。除他们以外,还有四人,应该是于射的侍从。”
过了片刻,田原才冷笑道:“呵,好个于射!到底是策士,一波一波的疑兵不算,竟然还早在城外埋伏了人手……是我小看了他。”
一直等在田原宅中的田岭也一脸震惊:“布的剑法即便不在这临淄城里数头一个,也是极出类拔萃的。他做事又小心……再说,旁的人也不差,非寻常兵卒可比。咱们派了这么多人,就这么让人杀死在了城外……”
布是田原侍从中剑法极好的一个,人也谨慎懂事,很得田原信任。听田岭说起侍从布,田原的脸色越发阴沉了。
一直没说话的田原之子田邕小心地看着其父面色,轻声劝慰:“父亲莫要太动气。他没根没底的一个外来之人,翻不出什么水花。咱们再令人追就是。也传令各关隘,见到他,格杀勿论。”
田岭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对,对,兄长莫要太动气,他翻不出什么水花。”
田邕和田岭的话并没有让田原面色改善多少。自当年廪丘之战后,田原得到当时还是相邦的先齐侯田和的信重,后来田和为齐侯,田原便是相邦,到如今,年岁大了,将相邦之位推了,只为上卿,这些年齐国与他国对战有输有赢,但田原在临淄一直位高权重,还从没吃过这样的亏。
这简直就像一个巴掌抡起来掴在田原的老脸上。
田岭面色也不好,他只是收了燕国使者的珍奇之物,说几句顺嘴的话,撺掇田原杀了于射——那些话固然有燕国使者教的,却也是真心话,他是这么想的,他知道,田原也是这么想的。哪想到这于射竟然这般厉害……
田原看着田岭,缓缓地道:“之山,你说,会不会是另有其人接应了于射?”
“另有其人……”田岭想不透这些,看着田原的脸,更不敢瞎说什么。
燕质子府
令翊比田原的人回来得还要晚一些,踩着关城门的点儿进了城,再回到诸侯馆燕质子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听到车马的声音,俞嬴和公孙启迎出来。几个人一起回到厅堂内。
虽奔波了一天,令翊却看不出什么疲惫之色。俞嬴笑问他:“如何?”
令翊点头,像在军中一样,正经着脸行战将之礼:“翊不辱使命,已完成太子太傅之令。”
俞嬴一时玩心起来,也严肃起面皮:“将军辛苦了。”
俞嬴说完,两人都笑了。
看俞嬴眉眼弯弯的样子,令翊越发神采飞扬起来。
公孙启看看有些得意的令翊,又看看笑着的俞嬴,没有说什么。
笑罢,俞嬴问:“这个时候才回来,估计是有人救了于射?”
令翊点头。
令翊从俞嬴这里领的“令”是:若田原的人强,杀了于射,令翊等只远远看着便是;若田原的人太笨或太弱,双方战至最后,竟让于射侥幸逃脱,令翊等便上前帮他们打上这个“补丁”;若有人来救于射,则跟踪之。
令翊与俞嬴约略说了从于射门前到后来一路上的事,却偏卖关子,问俞嬴:“先生猜救了于射的人是谁?”
俞嬴道:“那我便试猜之。田原虽久居上位,有些自大,年纪也老了,但不糊涂,手下也有人。能干净利落地将他的人尽数杀死救下于射,又愿这么干、敢这么干的,这临淄内可不多……”
俞嬴看向令翊,笑问:“或许是齐侯哪位胸怀大志的兄弟——比如公子午?”
令翊皱眉。
俞嬴看他:“难道我猜错了?是齐侯别的兄弟?齐国公子真是人才济济……”
“我是疑惑,于正事上,先生这么能猜,一猜就准,怎么我们来临淄途中时偶尔玩六博猜枚之类,先生还老是输呢?”
俞嬴:“……”
公孙启这回没偏帮老师,反而笑了。他们在途中时偶尔玩一玩这些东西,老师什么玩法儿都会,却不精通,运气也不佳,总是输多赢少。
难得看俞嬴无话可说的时候,令翊笑,接着说起正事,说公子午的人将于射从城南带到城东一处大邸舍。这邸舍是开来供人存放货物用的,从邸舍主人到出入搬运东西的奴仆,应该都是公子午的人。里面应该有不少都是死士。
“这样的地方,人来人往既不引人注目,又方便藏匿。这位公子或许真像先生说的,‘胸怀大志’,”令翊道,“不然我想不出他这是做什么。我猜,这样的地方,他应该不止有一个。”
“公子午要做什么,让齐侯去头疼吧。”俞嬴道。至于怎么让齐侯知道,人选也是现成的。当然田原也是该知道的……
似乎知道俞嬴要说什么,令翊又道:“我一路也留了些蛛丝马迹给田原,希望他的人找到那处邸舍别太晚。”
第二日齐侯宫中
小司马田卓从齐侯宫中出来,在宫门处,恰遇到要进宫的公子仪。
两人是族兄弟,却客气地互相称呼“公子”“仲平”。
略寒暄过两句,公子仪低声问:“君上今日如何?”
他问的自然是脾气如何。田卓露出个“不太行”的神色。
公子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田卓:“莫不是仲平你禀报了城南之事?”
田卓道:“本来死伤几十个人是如何也报不到君上面前去的,但涉及上卿,又涉及原来那位于大夫……这不能不报。”
公子仪点头:“应当的。”
说完这些,两人又客气一两句,便互相告辞。
目送公子仪进了宫,田卓去找自己的车。城南之事与昨日在相邦府设想的差了很多,于射不见踪迹,倒是上卿田原折损了那么多人手。此时若再说不知道死去的人是谁,于整件事一无所知,就显得太没用了,况且田卓本也不想替田原遮掩,于是便将实情禀与了齐侯——至于是谁杀了这些上卿府的人,于射在哪里,还要再查。
公子仪进宫,便见到面色不豫的齐侯。
“你怎么来了?”齐侯皱眉。
“弟想念兄长……”公子仪小心地道。
齐侯眉头皱得更紧:“说!什么事?”
“弟今日出门,在市井中听两个人说,说看见仲兄的人带着于射往城东而去……”
齐侯突然扭头,盯着公子仪,面色变得比先前更加难看。
公子仪有些磕巴:“本,本来,我是不信的,让人稍加打探,就听说了城南之事……”
“你在哪个市井,听什么人说的?”
“最近城里天天有赛马,我去看赛马,听身后不知道什么人说的。”
齐侯点头,看着这个诸兄弟中格外傻的,语气平静地道:“看看赛马挺好。去吧。我这里还有两匹上等马,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公子仪虽不聪敏,却也不是傻子,也能从齐侯的神情语气中品出些味道来,眼中露出担忧之色:“兄长,仲兄他……”
“行了,你别管这个。你只管斗你的鸡,看你的马,别听别人挑唆,别老让人当棒子使,让我省点心。去吧!”
公子仪便不再说话,行礼退了下去。
齐侯命寺人:“去叫相邦来。”
田向到得很快。
齐侯看不出喜怒地道:“上卿让人追杀于射。上卿的人在城南让人全杀了,有人告诉仪,是午干的。于射是午的人。”
齐侯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这事我信。如今回想,于射于斯兄弟能到我跟前,定是有人在旁指引推动的。”
田向皱起眉头,略思忖:“若是真的,君上想如何处置这件事?”
“相邦不问寡人如何处置午,却问寡人如何处置这件事,是想保下·午吗?”齐侯的语气冷硬了许多。
田向似无觉察般说道:“当年在先君面前,君上立誓,说只要兄弟们不谋反,便绝不会对兄弟动手,如今公子午虽有不守规矩之处,但要说谋反,却是没有的。
“如今太后尚在,君上与公子午同母所出,君上若杀公子,在太后面前如何自处?
“如今诸侯虎视眈眈,列国多少因为兄弟阋墙,被外人所乘之事?还有史官之笔,终究也要顾及些。”
“这些都不说了,”田向看着齐侯,“君上对公子午就一点兄弟之情都不念吗?如今若杀了他,君上会不会后悔?”
片刻,齐侯缓缓呼一口气,道:“罢了,饶他这一回。让他在宅中静心读书吧。”
田向点头。
齐侯对田向道:“一事不烦二主,别人也压不住午,又涉及上卿,这事还是兄长去办吧。找到他那个地方,于射也不要留了。”
田向领命而去。
田向的亲信门客王渔及侍从持田向信物来到公子午的府第,请公子午随他们去见田向。
虽天色不早了,公子午却没有多说什么,放下手中书简,披上一件胡式长裘,只带了两个贴身侍从,便跟他们出了门。
路越走,公子午的神情越肃然。
车子出了临淄城东门,又走约五里,停住。
公子午下车,来到田向面前。
田向身后不远处,敞开的邸舍门外门内,遍布血迹尸体。仰卧在门口的,是于射那个心腹。侍从兵卒们将火把投入邸舍,邸舍轰然火起。
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气,看着火光映衬下田向的脸,公子午轻声唤他:“兄长也要杀我吗?”
田向看着他:“向希望公子能平安到老。”
公子午没有说话。
火光中,田向和公子午相继上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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