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眼看着我们燕国越来越好,朝中井井有条,燕南燕北沃野千里,都邑内外黎民丰足,军中士气高扬,在燕北还筑了高城、养了战马、练起了我们燕国自己的武卒武骑!
“这样的治世,之前几十年,我想都不敢想!这样的盛景,我们应该百死来换都乐意!”
相邦燕杵拿拐杖用力敲击地砖:“可你!”燕杵怒视燕音,又看燕寿、燕囤、燕昌、历染、陶严、帛种等人,“你们!却因为那点私利,那点不敢摆在光天化日下的心思,趁着先君薨逝,妄图破坏新政!不但破坏新政,还妄图弑君!你们竟然要弑君!”
说着燕杵拿拐杖砸向燕音、燕寿等人:“弑君!你们竟然要弑君!”
燕音等狼狈地抬臂遮挡,再不复刚才的傲然之姿。
燕侯启忙让寺人去搀扶伯祖父,俞嬴和其余重臣也相劝,很怕气坏了老相邦。
相邦停下拐杖,已经潸然泪下:“还有几年前试图谋害太傅的燕曲,燕国怎么有这样的宗室,我怎么有你们这样的兄弟……”
如今燕国有法经,于审理治罪都有法可依,大司寇领命审理此案。这也是法经制定以来,燕国首个大案。燕侯的叔祖父燕音及与他一起谋反弑君的亲贵们拿命祭了法经之旗——“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1
国中朝中皆为之一肃,特别是朝堂上,再次安稳下来。
清理了内忧,还有外患。
燕侯启、太傅俞嬴一起见老将军涞偃。之前已经得到消息,魏侯薨,公子嵘、公子缓争位,正在内斗,赵国韩国虎视眈眈,赵国前阵子还发兵攻打郑国,中原简直一团乱麻。
老将军涞偃不是看不清形势的,对燕侯启和俞嬴道:“当防备齐国来犯。只是不知道齐国是今年举兵,还是等三晋彻底乱起来再动。”
俞嬴道:“魏国两公子夺位之事随时都可能有变,赵国又在伐郑,齐国蛰伏几年,难得这样好的时机,若要来犯,应该就在今年,特别是今年秋。”
“今年秋——”涞偃一顿,“太傅是说他们要‘因粮于敌’,谋夺我们河水内外沃野中的粮食?”
俞嬴道:“多好的时机啊。若我是齐人,一定会如此。”
打仗打的是人,打的是粮。粮草是对战的重中之重。齐人一进入燕国,便是河水——燕人称新河。过去的时候,因河水时常泛滥,两岸人烟不盛,土地荒芜。如今燕国治水几年,那片地方纵横阡陌,良田万亩。这会儿离着秋粟成熟不远了,齐人岂能不打这片粮食的主意?
涞偃点头。
燕侯启问:“以老将军之见,当如何抗敌?”
涞偃道:“我们的粮自然不能让齐人夺了去,我们如今的兵力也不像从前,故而不必多重布防。”
从前的时候,上将军方域三重布防。最外一重驻守新河以南邻近齐国的文安等处,兵力很是不足,就连第二重令朔等带领的新河北岸之兵也不很多。重兵收缩在内,护着武阳附近的大都邑城池。前面两重布防只为了阻一阻齐人,好等着三晋来救。那时候,新河两岸荒芜,这片地方总是被轻易放弃。
“老臣以为,便在文安、武乎等边境要塞,特别是最靠近齐国的文安,布置重兵,拒敌于国门。再派一支‘奇’兵驻扎于新河以北,既守新河,又可策应文安诸城。”
燕侯启道:“老将军说得好!就是要‘拒敌于国门’之外。老将军与太傅与寡人想到一处去了!”
时日不多,齐人果然趁着三晋内乱、燕侯薨逝伐燕。
大将军田啸带领齐军八万人,由南向北进发。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实则另有一支先锋两万人,由将军杜临率领,从离着燕国不远的浮阳大营出发,急袭燕国边境,希望在燕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文安乃至武乎等虽不大位置却很重要的小城。
杜临却险些中了燕人埋伏——燕人分明早已料到齐国来伐,提前布置好重兵。
杜临无奈,暂且带人退回齐国境内,等着与大军会合。
大将军田啸收到杜临书信,终于明白相邦嘱咐的“燕国奖励军功,细分军爵,燕军战力绝非几年前的燕军可比;燕国太傅俞嬴,策士出身,最精于谋略算计;燕国老将涞偃打了一辈子仗了,或许没那么多奇计,但一定足够稳妥——故而莫要轻敌,莫要轻进,莫要寄期望于我们能想到而燕人想不到。”
田啸又想到夺粮之事。对谋划收割燕人秋粮,相邦也不看好,他只说“姑且一试”。田啸知道,后续粮草他已经让人备好了。
对这次伐燕,相邦说是“硬碰硬”……从杜临急袭失利中,大将军田啸还真闻出了一些“硬碰硬”的味道。
齐人来伐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武阳乃至蓟都。
在武阳在蓟都的那些东胡皮货商人的车队又将消息带到更北的地方——草原。
第127章 挑起内讧来
代西库部落
西方霞光渐渐消散。牧人奴奴力达挥动着鞭子,吆喝着,赶着牛羊往回走。身后传来马蹄声。
奴奴力达回头,一个骑马的人影渐渐近了,是个生人,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
来人勒马停在他身边:“又高又壮的勇士,这是哪个部落?”
“这里是代西库。”
来人一脸庆幸的憨笑,把自己的酒囊递给奴奴力达:“我是弛内的。可算又看见人了。出来打猎,遇上了狼群,让狼撵着跑远了。”
奴奴力达接过酒囊,哈哈大笑:“你们弛内是狼的部落,也怕狼群吗?”
来人赤黑的脸上都是尴尬。
举起酒囊咕嘟几口,用袖子擦擦嘴,奴奴力达一边把酒囊递还给赤黑脸的年轻人,一边笑道:“今晚就住在咱们代西库吧。过两天再回去。代西库跟弛内是兄弟!”
部族中人都知道,首领苏莫勒沙跟狼、虎、鹿诸部交好。
赤黑脸年轻人笑着道谢。年轻人帮奴奴力达一起赶着牛羊回部落,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年轻人说他叫扎克当。扎克当意思是松根。
“我见过你们首领,他身边有一个勇士,叫羽。我还跟羽比过背克呢。”扎克当说。
奴奴力达来了兴趣,打量扎克当:“怎么样?没嬴吧?”
扎克当不怕让人笑话地直说:“一照面就让他扔了出去,摔了个嘴啃泥。”
奴奴力达哈哈大笑:“我们部落唯一能跟羽比一比的就是我,别人都不行。”
“真的?我一看你就是一个勇士!”
奴奴力达把这个有趣的弛内部落的兄弟带回部落,留他在自己家吃饭。扎克当很是感激。吃过晚饭,扎克当说去看看羽。
奴奴力达要带他去。扎克当大笑:“我又不找他玩背克,哪用勇士带路?让你们家这个小的带我去就行了。”
奴奴力达笑着答应了,让儿子领他去见羽。
在帐篷前刷马的令翊抬眼,停住手:“扎克当!你怎么来了?”
“别提了,一群狼把我赶来了你们代西库!”
令翊从腰间囊袋里取了几块乳疙瘩递给奴奴力达的儿子,小孩蹦跶着跑走了。
“羽”和“扎克当”互相拍打着肩膀,说着“你怎么样”“怎么会让狼追这么远”“还玩背克吗”之类的客气话。
私底下,松根小声告诉令翊:“有商队的人经过弛内,说咱们燕国出事了。君上死了。齐国人在南边跟咱们打了起来。”
“是哪些部落的商队?”
“大多是熊部的人,领头儿的是勒夫的。”
……
第二日一早,在奴奴力达家留宿的外族客人便走了。
令翊则去找苏莫勒沙说要出去打猎:“猎两头雄壮的鹿,用鹿骨做张新弓,等各部落‘会盟’的时候好用。”
苏莫勒沙笑道:“‘那还是没影儿的事呢,你就先准备起来了。等到再冷一点儿,部落里草打得差不多了,野兽更肥壮、皮子也更好了,大伙儿一块去围猎,有多少鹿打不了?”
令翊笑道:“其实是昨日一个弛内的人打猎走迷了。听他说,勾起我的猎瘾来。我先去给大伙儿探一探。”
苏莫勒沙道:“你就是坐不住,想出门去野一野!说什么‘做新弓’,‘探一探’……”
令翊笑,问苏莫勒沙:“你说大首领路默西会听思朗图克的撺掇举行会盟吗?”
苏莫勒沙撇嘴:“拿不准。路默西跟原来的错西鲁不一样。错西鲁好面子好名声,路默西倒也不是一点面子不爱,可他更讲实利。会盟这事,要是错西鲁,肯定一撺掇就成。路默西……就得花点工夫。”
令翊点头:“真搓起火儿来,等着思朗图克和支持他的熊部跟路默西的人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再上手。你可别着急忙慌地就让人抄家伙上——那就真成了咱们帮思朗图克了。熊部有二十来个部落,咱们鹰、鹿、虎、狼加一块十四个,不等他们杀一波,咱可压不住他们。”
“知道——”
令翊又道:“鹰、鹿、虎、狼十几个部落,平时是跟咱们走得近,但‘造反’这事还是不能提前说。十几个首领,难保谁有别的心思,哪怕都跟咱们一条心,也难保不会泄露出去。
“只跟鹿角、你岳父他们纽胡这四五个有势力又亲密的部落商量妥了就行,对其余诸部现场再撺掇。到时候熊部的人以为这些部落跟咱们是一体的,他们想不上也不行——这叫逼反。况且压下熊部,就有水草牛羊分,还不用再受气,占便宜的事,他们又不傻……”
“知道——你都说过几遍了,怎么比族里那些七老八十的还唠叨。再说,你又不是不去,到时候再提醒我也不晚。”
令翊笑道:“我怕到时候拉不住你……”
苏莫勒沙摆手:“你快走吧,赶紧打你的鹿去!多带几个好手,今年狼闹得凶。”
“我怕它几条狼崽子?正好猎回来做狼皮垫子!”令翊带着打猎的东西,笑着走出帐篷。
苏莫勒沙在身后“嘁”他。
苏莫勒沙想不到这 “嘁”会是自己与羽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黑了,随着令翊出门打猎的木木托和萨卢狼狈惊慌地回来:“羽出事了!”
苏莫勒沙神色一变,抓住木木托的衣襟:“说清楚,羽怎么了!”
“羽,让狼,狼吃了。”
苏莫勒沙怒道:“胡说!羽那样的勇士,一个人就能杀三五头狼!”
萨卢口齿更利索一些,讲了经过。他们开始是追一头健壮的鹿,羽把鹿射杀了,随即他们看到一匹孤狼。羽让萨卢和木木托看着猎到的鹿,自己骑马去追那匹狼。过了很长时间羽都没有回来,萨卢和木木托却听到那个方向传来狼的嚎叫,不是一匹狼,而是群狼……
虽心里知道令翊是出事了,但苏莫勒沙不死心,带着族中许多好手寻了过去——在草窠子里找到了令翊沾满血迹的一段袍子前襟,不远处还有自己从前送他的匕首,上面有血手印。
九日后,大首领路默西派人来说让各部一块去燕地“放马”:“多带人,多带车马,燕人的粮食熟了,这会儿去正是时候!晚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莫勒沙突然想起令翊临去打猎时说的话,老人们说有的人要死的时候知道后面的事,难道是真的吗?还是……应该不会,他又不是鬼怪,怎么会知道大首领要带人去燕国“放马”?
从前还为难,要是去抢燕人,拿他怎么办,这倒是省事了……苏莫勒沙叹一口气。
苏莫勒沙带领代西库的人,三日后到达长鞭子水拐弯处——各部落去燕国“放马”,每次都在这里聚集。
代西库的人刚到,思朗图克就迫不及待地偷偷来找苏莫勒沙。
苏莫勒沙这几年也着实历练出了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且是一副很有智谋的样子。他低声道:“造反夺位这种事,讲究的就是快,是想不到!先把路默西弄死,他死了以后,那些人就懵了——周人管这个叫什么‘一群龙没有领头的’,我看不如说是一群羊没有了头羊。这样,他们肯定就乱了。”
“我不帮你又帮谁?咱们是兄弟啊。代西库肯定下死力帮你!”
“你放心,鹰、鹿、虎、狼别的部落肯定也帮你,这叫什么‘拥立的功劳’,你当了大首领,能不给他们好处吗?不光他们,还有站干岸的熊部,你也要拉下水。就跟他们说,杀了那些反对你的首领,那些部落的水草牛羊还有人,都分给他们。好处谁不想要?他们又不傻。”
说得思朗图克不住点头:“别看兄弟你年岁不大,心思是这个!”说着比个“厉害”的手势。
苏莫勒沙得意一笑。
日头渐渐西斜,大首领路默西的牙帐前,羊已经烤得滋滋流油,各部首领也聚了过来。他们互相看着顺眼的在一起又说又笑,不顺眼的则互不搭理,甚至互呛几句——与往年是一样的。
各部族的族众则掏出提前备好的肉干、奶疙瘩之类,也仨一堆儿、五个一伙儿地在自己的地方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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