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其实也就是那么个事。
大人们围绕的话题无非就是那么几个,钱,孩子,工作。
丁平惠的两个孙子成了众人的焦点,几下聊完再塞个红包,一顿闲谈就这么结束了。
丁平惠罕见地将家庭相册拿出来给众人看,上面有不少大孙子和小孙子的照片。
万青健在一旁接过来,他基本上没怎么看过家庭相册,这会儿倒是来了兴致,想给大家介绍介绍。
刚翻了几页,万青健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围观的人也是一顿。
只见相册的第七页开始,连着有五六页都是万辞和同学的合照。
而且是十几年前那种青涩的萌照,两个还没长开的小女生摆着生疏的姿势,对着镜头,在惨白模糊的滤镜下拍下了好几张。
万辞的表情是冷的,即便是拍照片,她也是没有什么表情。她旁边的那个女生笑得倒是很开心,比了个剪刀手姿势。
这个相册放的都是丁平惠一家人的照片,从丁平惠刚嫁进来乔寺村开始,再到从万青健结婚,万思文嫁人,第二个孙子出世,还有已经去世的万坚山,这本相册承载了满满的回忆。
万辞自从十二年前惹出了那档子事后,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和她拉开了距离。
即便现在还是一家人,但在心里,他们已经很久不把为万辞当做亲人看了。
没有谁会愿意和一个坐过牢的罪犯成为一家人。
因为这个缘故,孙竹欣时常嘴里骂道,都是万辞这个祸害才害的他们两个儿子以后考不了国家机关。
虽然万俊跟万忠河兄弟两个也没多聪明。
而且万俊都十三岁了,家里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他宠的简直没边,学习也是一塌糊涂,完完全全跟他爹一个德行。
但当局者迷,万青健夫妻俩是不会承认自己儿子有任何不好。
反而看到这些万辞和外人一起出现的照片时,万青健一时间感到膈应无比。
他快速翻走了有万辞的那几页,脸色不悦地对院子里安静听曲儿的万辞喊道:“万辞,你这几张拍的鬼迷日眼的照片回头赶紧给我拿出去,别和我们放一起!”
听到这些话,万辞第一反应有些懵。
她转过头,默不作声地看过来。
不少人被她诡异的异色瞳孔吓到了,侄媳妇带来的小孩儿直接被吓哭,一时间,院子里吵得不行,大人们纷纷跑去哄孩子,谁也没和万辞搭腔。
万辞也不在意有没有人注意她,她脑子里回荡着刚刚万青健说的话。
照片?什么照片?
她完全忘记了那些照片的事,自然也不记得自己当初收到朋友洗出来的照片后顺手塞进了家里的相册里。
围着的亲戚们显得很是尴尬,但谁也没说什么,彼此之间眼神交汇,轻声逗弄着孩子,不露声色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万辞当年那事,整个万家氏族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才16岁就敢拿刀捅自己的亲舅舅,可见其劣根。
等他们都寒暄完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送客离开时,万辞才让武藤帮她推着轮椅。
她来到了磕满了瓜子果皮的院子中心,拿起了那本被放在桌子上的相册。
一页页翻开,瞥到那几张旧照时,万辞指尖停了停,脑海中终于有了点印象。
是魏栾瑛。
往事渐渐模糊,而和她站在一起笑靥如花的女生,早已去世多年。
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过这些照片。
万辞将自己的那几张照片一张张抽出来,随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将相册又放回了桌子上。
—
江修临顺着电话里的地址,敲了敲门。
这是一栋稍显老旧的居民楼,但硬件设施很不错,就连电梯都是新换的。
开门的是位年近七十的老太太。
老太太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全身包裹严实的年轻人,面露疑惑。
江修临摘下口罩,将手里提着的拜年礼品递了过去,“奶奶,您好,我是在电话里给您打过招呼的小江。”
看到那双蓝色眼睛,奶奶了然,终于有了点印象:“是你啊,怎么现在才过来。”
江修临歉意道:“之前出了点意外,一直没能过来。”
通电话的时候,江修临说了好一会儿,这个老太太才回想起来他这么个租户。
他本想去之前租的那个房子看看的,但因为那间公寓现在已经住了人,人家一大家子都在过年呢,他这会儿去,并不合适。
奶奶警惕心比较强,没接江修临手上的东西,而是就着门口站着的姿势跟他说话。
“你说想找我打听点东西,是什么?要是问你那些东西下落的话,你找我也没用,当初我全都扔出来了,就一个小姑娘收走了不少,别的早被收破烂的捡走了。”
老奶奶年纪大了,记性没多好,但对江修临,她印象是比较深的。
做房东这么多年,她也就只遇到过这一个外国人,还是蓝眼睛的混血小洋人。
她丈夫去世得早,夫妻两人年轻的时候做过生意,她便用家当装修了几套房子,专门租给想在学校附近找一个好的环境供孩子学习的家长。
只记得某天,她接到一个电话,连租户的脸都没见到,那人就往她账户里打了一笔钱,说是一年的房租。
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随后就住进来这么一个少年,事也不多,也不需要人照看,她倒是省心不少。
只是后来某天人突然就消失了,他家里人只付了两年的房租,东西一直不搬走,很影响她继续出租,于是她就将东西全都扔在了门口。
就算他们再找过来算账,她也是有理的。
江修临听完这些,内心有些激动。
有人过来带走了他的东西?
是万辞吗?
将礼品放在地上,江修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照片:“我不是来找那些东西的,只是想知道,这个人您见过没有?”
老奶奶眯着眼往照片上看了好几眼,脸上一片迷茫。
她眼神不太好使,只能将照片拿在手里仔细瞧。
江修临紧张地搓着手,等着回答。
好一会儿,老奶奶“哦”了一声,将照片还给了他,“好像见过。”
“过来收拾你东西的那姑娘,好像就是她。”
江修临又惊又喜:“真的吗?”
老太太没好脸色地说:“我是年纪大,又不是老年痴呆,你们俩眼睛颜色儿那么特别的,我还能忘?”
主要是万辞那天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收捡江修临的东西。
老太太听着门口的动向,以为是租户回来了,过来瞅的时候,被她跟蛇一样怪异的眼睛给吓得不轻。
如今看到照片上那姑娘的样貌,老太太很快就想了起来。
江修临急切问道:“她当时有说什么吗?”
老太太摆摆手,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这我哪还记得,大过年的小伙子你这不是折腾我吗?”
江修临有些失落,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干劲儿,他将地上的礼品提起来,特别感激地塞到老太太手里,“奶奶,谢谢您!您就当是我来拜个年,这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老太太不想收陌生人的东西,但江修临执意要给她,把东西放在门口后他就跑走了。
她提了提手里的东西,嚯,不轻,看了看牌子,还是高档货。
见电梯门已经合上,老太太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
—
楼下,江修临站在黑色沃尔沃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盈城的冬天要比安延市冷得多,但这里并不流通暖气,江修临裹着大衣,拢了拢围巾,冻得忍不住张口呼吸,呼出的气都变成了厚重的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他手指冻得又冰又红,骨头快要僵硬了。
哆哆嗦嗦翻出手机相册,江修临屏住呼吸。
那是几张刚在镜鳐一中资料室拍到的花名册和毕业照。
而他,就出现在二〇〇四届(4)班毕业生的毕业照片上。
另两张照片,一个是隔壁(3)班的学生名单,一张是(3)班的毕业合照。
所有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然而江修临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注意到第二排最左边站着一个冷漠的女生,镜头下,她的脸微微侧开,仿佛在看另一个方向的某个人,视线不自觉超出了相机的拍摄范围。
江修临怜惜地将万辞的脸放大,直至变得模糊,但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表情。
上面的人是冷硬的,漂亮的,锋利的眼神将他的视线紧紧勾住。
少女偏开了头,他无法与她对视。
江修临抱着手机,心里一阵酸涩。
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对他隐瞒这一切呢?
他之前特别羡慕盛鸿朗以前就和万辞认识,可实际上,自己不仅最先认识她,两人还是特别投缘的朋友。
是连现在的他都羡慕的关系。
江修临收起照片,长长地叹了口气。
万辞一再往后退,那他就往前追。她退一步,他迈一百步,总有一天,他们俩会解开所有嫌隙,并肩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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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姑姑长的最好看,好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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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是已故父亲万坚山的忌日。
万辞等丁平惠他们祭拜完,才带着武藤去了一趟后山,那里埋葬着乔寺村所有去世的人,半座山都是坟墓。
大年初几过来祭拜的人几乎没有,家家户户都忙着拜年走动,没人愿意来这阴冷的坟山。
于是硕大的坟山就只有万辞和武藤两个。
在万坚山的坟墓前,万辞待了很久很久,先是将准备好的新鲜水果放在墓前的空地上,再是放上一束花。
和周遭都是烧干的纸灰相比,万坚山的坟墓前显得极为特殊。
农村不搞城里人那一套,就连墓地前的贡品也不一样。
武藤布置完这些,自觉去了远处望风景,留给了万辞足够的个人空间。
乔寺村的山景很不错,武藤看的津津有味,感觉山头的空气都要清新不少,最后索性蹲在地上数起青草来。
万辞坐在轮椅上,静静注视着万坚山的坟墓。
他已经去世了十二年,万辞的记忆里,父亲的背影永远是高大的。
他会把万辞高高举过肩头,让她看更加广阔的风景,捉头顶的蜻蜓,摘下最大最红的果子。
虽然他没有多少文化,却十分喜欢读书,总是拿唐诗三百首考考万辞。
而如今的他变得冰冷,无声躺在了小小的山包里,再也不会回答女儿一句话。
坟头的草坪覆着点点积雪,空气里到处都是纸钱焚烧后的味道。
万辞静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爸,我过来看你了。”
她眼眸平静,说出口的话却是想了又想。
“你要是在,他们也不会敢打我的主意。这个家容不下我,我也不稀罕和他们在一起。”
她望着墓碑,经历了十几年的风吹日晒,石碑表面已经痕迹斑驳。
“你听了肯定生我的气,但我已经做了决定。”
她将腿上的毛毯整了整,冰凉的手快要冻得僵硬,可万辞仿佛感觉不到冷,执意要将手放在腿上的毛毯外搭着。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万辞拿出来一看,是江修临发的消息。
花孔雀:【你今天会回来的吧?】
万辞盯着微信置顶的那个红点,没点进去聊天框,也没打算回复江修临。
她打开相册,找到一张照片,点开,将手机对向墓碑,对万坚山说:“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手机上的照片是江修临前段时间刚拍的一组生活写真,她从微博上保存下来的,右下角还带着江修临的个人水印。
万辞挑了一张最清晰的半身照,上面的江修临像邻家大男孩儿一样,他单手撑着下巴,穿着暖黄色的毛衣坐在台阶上,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万辞手指并拢,把江修临的正脸放大,举在了万坚山的墓前。
“初中的时候,你们见过。”万辞看着万坚山的墓碑说:“我现在很矛盾,因为不知道要如何跟你说我们之间的关系。”
“很复杂。”万辞说,顿了一会儿,她收起了手机,继续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带他过来看你。”
万辞在山头坐了很久,寒风裹挟着冰刃擦过脸颊,她像是孤独的老人,倚在轮椅上,和父亲的墓碑对视良久。
“公司发展挺不错的,没什么问题。”
“今年赚了不少钱。”
“前段时间结婚了,但是又离了,就是照片上给你看的那个。”
“反正,都挺好的。”
……
万辞话少,但在父亲的墓前,她自言自语了好长时间。
“爸,我该回去了。”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万辞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最后看了一眼万坚山的墓:“下次再来看你。”
她喊了武藤一声,随后武藤从另一头的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走过来扶住了她的轮椅。
两人下了山。
下山的时候,正好碰上万炀初上来,他手里拿着一沓黄表纸和蜡烛。
见到万辞,万炀初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轻轻叫了声“姑姑”。
万辞问他来做什么,这么大一点的孩子家里人一般都是不允许自己上来烧纸祭拜的。要是起风了没看住,很容易就烧了整座山。
万炀初用脚尖戳了戳地面的雪,“我想,给小爷爷烧点纸,今天他们都忙着出门走亲戚,我就过来了……”
万辞盯着他手里拿的东西,眼眸垂了垂。
父亲去世的时候,万炀初才三岁,但每年都知道过来给这个没什么印象的小爷爷磕头。
其实小时候父亲特别喜欢这孩子,经常抱着他给他讲故事,亲亲他的小脸蛋。
万炀初可能记不清那些事了,只听家里人偶尔谈起,就一直记到了现在。然后在大年初四万坚山忌日的时候,老老实实过来磕头。
万辞并不在乎谁记得她爸,反正乔寺村的人她都没什么好感。
但唯独万炀初除外。
她对这孩子的初印象仅限于小学毕业那年,万坚国一家给大孙子万平威庆祝生日。
那时万炀初刚出生不久,但因为家里人更为看中大哥,客人来的多,于是他就被随手放置在了房间睡觉。
万辞平日里很少出门,也没见过新生儿,好奇得紧。万平威人贱嘴又毒,他过不过生日她不关心,只听说自己添了个小侄子,就想找机会看一眼。
于是她便趁着人多,偷偷溜进了万炀初睡觉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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