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小小的简易摇篮里,万辞见到了一个白嫩嫩的小婴儿。
她低下头,想凑近一些看清楚,谁知,正在睡觉的婴儿忽然睁开了眼睛。
万辞一惊,生怕他张嘴大哭引来大人,于是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学着其他婶子们哄孩子的样子晃。
让人意外的是,万炀初不仅没哭,还好奇地伸手抓万辞的胳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她咯咯直笑。
万辞有些意外,见他没哭,便弯腰准备将他放回摇篮里。
结果,万炀初却伸出了两只小手,巴巴抓着她的脖子,结结实实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万辞一时愣住了,而小侄子则是用小手掌捧起她的脸,似乎是被那颜色各异的眼瞳给吸引了注意力,万炀初眨着大眼睛,认认真真打量起她的眼眸来。
小孩儿哪里知道什么怕不怕的,他张开胳膊对万辞笑,小嘴呀呀叫着。
没人知道那天她偷偷溜进去看这个孩子,也没料到两人就此产生了缘分。
后来万辞上了初中,开始了住宿生活,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见万炀初的机会便少了。
有时候看见她了,万炀初便会笑着,歪歪扭扭地往她身上扑。然后大人就会呵斥他,渐渐的,小孩儿也不敢往她面前凑了。
万辞并未在意,一个孩子,能懂什么呢。
出狱后,她回了趟家,在全家人震惊的眼神下收拾好东西,便踏出了门。
路上,那些好事的叔伯姨婶警惕地盯着她看,生怕她像两年前捅自己舅舅一样给他们也来上一刀。
路过村口柳树下的水井时,她脚步顿了顿,井口边坐了一个孩子,长得白净俊秀,看上去才五六岁大,正低头兀自拔草玩。
边上连个大人都没有。
万辞盯了一会儿便走过去,单手提着那孩子的后衣领,把他从井口边拎到了田埂马路上。
小孩儿好奇地抬头看她,在万辞抬脚准备走的时候,他忽然出声喊了一句:“姑姑。”
万辞削瘦的背影猛地一顿。
她回头,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小男孩儿老实道:“万炀初。”
那会儿万辞在少管所待了整整两年,而万炀初也已经长到七岁,只是身形比较瘦小,个头也没长起来。
万辞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你认得我?”
万炀初打量了一眼周围,见没人看见,才回答说:“姑姑长的最好看,好认。”
他一直记得有那么一双眼睛,冰冷,锋利,但看向他的时候,总会不自觉软下来。
万辞眸色沉了沉,两年不见,这家伙居然能一眼认出来她。
村里的人对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这孩子……
万炀初看到她身上背的包,下意识问道:“姑姑,你要去哪儿?”
万辞沉默了片刻,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学习。”
万炀初点头,特别听话地应下,目送着万辞离开。
再见,就是她将公司搬迁回国,回青木县看望钟卿的时候,路过一家封闭学校,被一个跳墙出来的少年吸引了注意力。
那孩子头上全是血,身上青紫交错,腿都摔骨折了,还坚持往外爬。
见到她,男生怔了怔,随即更加用力地朝她爬过来,连哭带喊地叫了一声:“姑姑救我!”
万辞当场愣在原地。
七年了,再次听见这个称呼,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
见学校里面出来了人,骂骂咧咧的,看样子是为了抓他回去,下意识的,万辞抱起少年就开始跑。
那天太阳很大,万辞却流了一身冷汗,瘦小的少年埋在她怀里,血和泪沾满了衣襟。
接受治疗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个孩子真的就是自己的侄子,万炀初。
当初的那句“姑姑”是误打误撞喊出来的,见到她,万炀初自己也解释不清,看到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嘴里下意识就喊出来了。
也许是缘分使然,一句“姑姑”使他们之间的羁绊重新相连。
万辞动用关系,向机关单位举报了净德书院的劣行,至此,那间害人的学校终于被迫倒闭。
将他带在身边修养半年后,万辞觉得万炀初应该回家,而不是一直和自己牵扯在一起。
毕竟和她缠上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万炀初心里的创伤始终难以消除,他拒绝回家,也拒绝上学,唯一信任的人便是姑姑。
于是万辞和他保证说,每年都会回来看他,那孩子才勉强答应回去。
从前,万辞会在大年初四父亲的忌日那天偷偷回来祭拜,任何人都不知道她回来过。
但那之后,万辞开始光明正大回乔寺村过年。
即便只待几天,即便身边处处都是冷眼,可为了万炀初,她还是忍受了下来。
不过现在,她再也不想和这里有任何瓜葛了。
“烧纸的时候,注意点,别烧了山。”万辞轻声嘱咐道。
万炀初重新扬起笑脸,“好的,姑姑。”
望着少年欢天喜地的背影,轮椅上的女子沉默良久,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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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卖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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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的时候,丁平惠特意对万辞说道:“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再多待两天吧。”
万辞抬起没有感情的眼睛,沉默着看丁平惠。她清晰地看到了母亲眼里的心虚,但她没有说破。
“嗯。”
丁平惠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万辞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停车的声音。
她收拾一番后随武藤下楼,客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万青健和陆滔忙着盛瓜子和倒水,一群人都围着炭盆坐着烤火。
不见万思文和孙竹欣的影子,那两个侄子也不在客厅闹腾。
想来,是都还没醒。
万辞默不作声地坐在轮椅上出现的时候,那几个来访者明显一愣。
今天来的是丁平惠娘家那边的人,不多,就三个人。
坐在中间的一个中年男人有些茫然地望了望万辞,眉头皱了皱,随即露出一抹不自在来。
“……平惠,小辞原来在家啊,你怎么都没说。”
听到说话的人的声音,万辞一怔,冷眸就那么看了过来。
等看清那张面孔后,她周身霎时迸射出一抹逼人的寒意。
武藤瞬间就察觉到了万辞的变化,于是便看向了那个男人。
刚刚说话的人叫丁平源,是丁平惠的亲弟弟,也是万辞当年持刀捅伤的舅舅。
自从那事之后,两人已经十二年未见了。
丁平源知道万辞祭拜完万坚山后就走,于是选择在初四后才过来妹妹家拜年。
因此,自万辞入狱后,两人十二年都没遇到过。
丁平惠有些后悔忘记通知弟弟晚几天再过来了。
“你下回再来,提前给我打电话。”
丁平惠没有直接回答丁平源,而是转头对万辞说:“早饭在锅里,你要吃吗,我可以去给你热热。”
这是第一次,在万辞回家后,丁平惠主动对万辞说这种话。
万辞知道丁平惠为什么会这么说,她的意图太明显了,根本就瞒不了她。
“不用了。”万辞直接拒绝。
丁平惠没有强求,继续将注意力转移到娘家人身上。
“这位是......”
他们对武藤很是感兴趣,丁平惠于是再次解释了一下武藤的身份。
丁平源没有忽视万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冰的人浑身一颤。
十二年过去,如今的万辞不再是之前那个青涩古怪的少女,她从未放下过去的恩怨,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害她坐牢的好舅舅。
万辞不说走,武藤也不知道要推着她去哪儿,就那么僵在了客厅。
见万辞一直盯着自己,丁平源想缓解一下尴尬,于是道:“小辞这腿是怎么回事啊?”
丁平惠正要说话,忽然顿住了。想起来万辞回来这么多天,自己好像都没问过她的腿是怎么伤的。
万辞往椅背靠了靠,眼皮微微垂落,尾梢轻扬,显得神色更为懒散肆意,眼神却始终没从丁平源身上挪开。
屋子里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对万辞是有点怕的,不光是她打量人的目光,更是因为十二年前她捅丁平源的那一刀。
谁也没提那件事,大家默契地选择沉默。
静了有半分钟,万辞才张嘴回答:“你想知道?”
丁平源一讪,装作淡然地笑笑:“......作为舅舅,关心一下自己的外甥女是可以吧。”
万辞说:“当然可以。”
她挥了挥手,让武藤给自己倒杯热水来,她有点冷。
等水杯握在手里,万辞才开始讲:“工作上的事,业绩干不过我,就在我下班的路上开车搞偷袭。”
在场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杀人的行径啊!
丁平惠脸色凝重起来,万辞从未主动和她说过这事,不想其中缘由竟如此可怕。
丁平源假装关切道:“那你没事吧,这腿还能不能好了?”
万辞抿了口水,双手紧握水杯取暖,异色的眼睛一刻不眨地注视着丁平源。
“我很快就会好起来。”她说。
丁平源这才呼出一口气,“会好就行。”
末了,他又问道:“那撞你的那个人呢?被抓起来了吗?”
万辞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轻笑,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回味那时的事:“死了。”
丁平源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
在场的人也是,脸色明显一变。
万辞的三姨整张脸都没了血色,她哆嗦着问万辞:“......撞人会判死刑吗?”
“当然不会。”万辞眼睛里毫无感情,但看过来时却有种让人被拿捏的错位感。
她说:“那人太蠢,把自己撞死了。”
万辞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身体都断成两半了呢。”
明明是一句惊悚惋惜的话,但从万辞的嘴里说出来,却有种阴狠可怕的报复感。
丁平源的心“咣当”一下子就停住了。
不管万辞是不是故意的,这番话都像是对着他说的。
他后背阵阵发凉。
万辞倒不觉得有什么,慢悠悠地让武藤又给她倒了杯水,划着轮椅出了院子。
丁平源几人没坐多久就走了,本来丁平惠想留他们吃午饭,但弟弟坚持要走,丁平惠便也没拦着。
因为一会儿还有更重要的客人要来。
万辞和武藤在村子里到处溜达,这还是她回来后第一次出门露面。她不跟任何人主动打招呼,也不理会那些人。虽然她从小在这里长大,但对这些人没什么好感,也不想和他们牵扯关系。
不少人见到她,先是一惊,随后是装作没看见,沉默地站在路口暗暗打量万辞两人。
孙竹欣醒了以后,见万辞不在家,慌得连忙问丁平惠,随后便从屋里冲出来,看到门口还停着她们的车,这才松了一口气。
万炀初起得晚,家里早早就坐满了拜年的亲戚,说话声特别大,他因为睡懒觉被哥哥万平威一顿骂,于是跑出来透气。
远远就瞥见万辞和武藤在路口待着。
万辞低头看手机,似乎在回谁的消息。
“姑姑!”万炀初咧嘴,喜笑颜开的,蹦着往万辞的方向去。
万辞打完最后一个字,才抬起头,看了看万炀初那小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万炀初蹲下来,扒在轮椅扶手上,仰着头和万辞说话:“我还以为你昨天就走了呢。”
万辞说:“有事,就晚点走。”
万炀初有些失落,因为万辞过不了多久还是会走。
“姑姑,你工作的地方好玩吗?”
万炀初偏着头,枕在两只胳膊上面,只露出一只眼睛看万辞。
万辞回答说:“不好玩。”
末了,她又说:“有烦人精。”
万炀初不见得明白万辞口中烦人精的真正意思,但听的出来,这个所谓的烦人精让姑姑挺苦恼的。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事实上,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万辞话不多,也不喜欢跟人多聊什么。
万辞突然问万炀初:“你在这里有舍不得的东西吗?”
万炀初不知道万辞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他蹲直了身体,认真回答说:“我只有一个舍不得的人。”
万辞问:“谁?”
“姑姑你啊。”万炀初抿唇一笑,将脑袋埋在手臂里,斜仰着看万辞。
万辞抿着唇,又不说话了。
从净德书院出来的时候,万炀初几乎疯了,神志不清,瑟缩地像只受惊的小鹿,幸亏她及时给他找了心理医生,将他带出去修养了半年,才勉强恢复正常。
至此,他对这个姑姑更加依赖,感情甚至超过了父母亲人。
他基本不和万思文说话,就算见面了也只小声喊一句“小姑”,其他的一句也不多说。
在他心里,只认万辞一个姑姑。
万辞眸色微沉,似乎在想什么。
村口缓缓驶进来一辆小轿车,他们将车停在万辞几人待的那个路口。
车上下来四个人,一对夫妻,身边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油腻矮挫男,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对那一家笑呵呵的,恭敬的很。
他们按照地址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万辞几人太过显眼,经过的时候,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眯眼打量了一眼轮椅上坐的万辞,看到她的腿,眼底的兴奋转而变成可惜。
居然是个残疾。
这是白瞎了那张漂亮的脸。
男人嘴不知啐了些什么,有些不舍地又看了一眼万辞,才跟着父母朝着地址上的人家走去。
万炀初疑道:“姑姑,他们是去你家的诶?”
万辞没理他,而是让武藤推自己回去。
孙竹欣分外高兴地接待了那几个人,那个随行来的大妈则是一个劲儿和丁平惠介绍这家人的背景有多好。
万青健也忙活起来,摆好了瓜子水果还有茶水,殷切地和那对夫妻搭话。
矮挫男伸了伸头,见他们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爸妈身上,便好奇地往几间屋子里都瞧了瞧。
万思文刚好从楼上拿东西下来,见到这么一个猥琐的男人勾着头进来,惊得叫了一声,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那男人以为万思文就是爸妈跟他说的相亲对象,于是嘿嘿笑起来。瞅见她摔倒了,赶紧殷勤地上前扶她,手不老实地要往她身上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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