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宛盘腿坐到罗汉榻上,神神叨叨道:“我掐指一算,你明年就能有孩子。”
“但愿吧。”赵燃略微失望,“我九哥也是,和人家成亲这么久也没孩子,每每进宫都被皇兄催促。”
提到赵烁许宛刻意不吱声,赵燃叹了口气,“我看他和李媛早晚得分开。”
“李妃又怎么了?”
许宛想起李媛,赵烁当初不是说,只要李媛不再作妖,他们会相敬如宾一辈子吗?
“李媛自那以后挺安分,可惜和我九哥不瘟不火的,已被太后、淑太妃她们训斥过好多回。”
“这个世道做女人真难。”
许宛替李媛捏把汗,婚姻不自主,生孩子也不能自主,她又做错了什么?
许宛想起另一个王爷,“我倒是没留意,这么说翼王爷已有子嗣了?”
“你可真是孤陋寡闻,六哥有四五个孩子,儿女皆有。”
赵燃细数这些子女的生母,有的早已死去,有的下落不明,有的身份卑微,总之赵烨十五岁就已为人父。
他对孩子们的教育很严格,也甚少让他们出现在公众场合,算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
许宛暗忖,若赵烨被处死,他的这些直系后代也不会有好下场,这就是庙堂争斗的残酷性。
赵燃缠着许宛讲岩疆的奇闻异事,许宛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世道的残酷还是不要让公主知道为好。
“哎,你这回见到格彬世子没有?”
“没,没有。”许宛略不自然地回答,“听说他的大妃得病去了。”
“我前儿听说乌胡和离戎遭了场疫,离戎世子的大妃殁了。”
赵燃唏嘘,若她前往离戎,死的这个人大抵就是她自己吧。
正将此时,底下婢女忽然来报,道是翼王赵烨前来探望。
“奇了,我与六哥接触甚少,你一回来,他就来瞧我?”赵燃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许宛,“你们在岩疆究竟干了些什么?”
“瞧你说的,左珩干了什么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许宛赶快整理好衣衫,准备随赵燃去迎赵烨。
“姚宗安他们都那副德行,校事厂就是特务机构。”
“你第一天知道呀?”
赵燃携许宛去迎赵烨,却见他已大大方方走进府内。
“许姑娘也在,咱们缘分不浅呀。”
赵烨迈进中堂,见桌几上全是女子喜欢的吃食,方知许宛已来许久。
“见过翼王殿下。”
许宛心说,你们真是阴魂不散,海冰一早刚找过我,才多大一会儿本尊又来。
赵烨对赵燃说,自己出城办事,回来恰巧路过,便过来瞧瞧她。
借口实在不怎么样,但赵燃也得笑脸相陪。
赵烨全程不与许宛搭话,都是和赵燃说说笑笑,直到他幽幽说道:“许姑娘刚回丰都,你就拿这些东西糊弄她呀?”
赵燃没什么心机,不以为然道:“这些东西还是我提前定的呢,哪一样不是上等的,六哥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燃算间接告诉赵烨,许宛才从岩疆回来。
赵燃没反应过来,赵烨也不动声色地遮掩过去,许宛面上没什么变化,只能硬着头皮撑到底。
赵烨半晌不离开,许宛只好自行告退。
赵燃见状没法子挽留,遂让许宛先走一步。
哪料赵烨也跟着要走,还说可送许宛一道。
许宛不想和他单独相处,恨不得快速跑出公主府。
赵烨紧追不舍,到底在府外把许宛截住,“许姑娘,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殿下哪里的话,小女只是不想耽误您和公主叙旧。”
赵烨审视许宛多时,蓦地附耳道:“岩疆好玩吗?”
许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殿下说什么呢,小女不明白。”
“别以为左珩在岩疆干的那些勾当能瞒天过海,你还有机会重新站队。”
许宛连连向后倒退,“王爷,大人他怎么了?是得罪您了吗?”
“别以为我抓不住你的把柄。”赵烨故意使诈,想逼许宛交代点什么。
许宛努力挤出两滴眼泪,双手捂住胸口,“王爷你吓唬我做什么?是觉得今年鱼塘分给你的钱少了吗?”
赵烨腹诽,许宛怎不去唱折子戏,不当戏子真是可惜。
他抬手扳起许宛的下颏,“自古阉人不善终,你觉得左珩能有什么好下场?”
“六哥!”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赵烁一脸肃穆地走过来,将许宛拦到自己身后。
“老九来看如宁?”赵烨面不改色,他从不把赵烁放在眼里。
“淑太妃让我给她带点东西。”
“有娘疼的孩子真幸福。”
“你和许姑娘在说什么悄悄话,能不能让我也知道?”
赵烨瞄一眼避在后面的许宛,“老九,六哥知道你的心思,你若真对她有意,六哥帮你把人从左珩手里强来。”
“老六,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赵烁涨红脸皮儿,赵烨一定是疯了,他何时如此失分寸。
“我有胡说吗?你们俩的事丰都上下谁人不知?”
“翼王殿下,小女不算什么东西,但你别污蔑康王殿下啊,他可是你的亲兄弟。”
第224回 成王或败寇
赵烨只觉许宛的话太过可笑,“亲兄弟”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赵焰、赵烁和赵燃,他们三人才是手足,淑太妃是他们共同的母亲。
至于他自己,什么都不是,自小到大,想要得到任何东西,都得靠自己去争去抢去谋算。
幸而万光帝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嫡出儿子,否则他更不会被父亲看到。
当年明明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走到那皇位上。
从未放在眼里的赵焰,却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横刀抢走了天子宝座。
赵烨不服,敢说宋广的事,不是赵焰从中动的手脚?
边军几万将士的性命,他不也说舍弃就舍弃?
赵焰和他是同一种人,谁也别说谁狠毒,都是五十步笑百步。
自赵焰登基以来,大渊王朝有过开疆拓土的功绩吗?有让万邦来朝的盛况吗?
被赵焰打压的门阀、世家,最终还不是投靠到他的麾下。
赵焰生母太后出身卑微,养母淑太妃出身也没高到哪里去,她们背后都没有强劲的外戚支撑赵焰。
赵焰上位六年,不倚靠大族,不拉拢豪门,多提拔寒门子弟,甚少采用世袭。
赵焰身上最大的污点就是重用宦官,没有赵焰的支持,校事厂不会“膨胀”到今天这个地步。
左珩一个阉人,甚至比六部尚书、亲王郡王的权势还要大。
无法保持理智的赵烨,拂袖离开,清楚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许宛长舒一口气,见赵烨如此也猜到,他已经按捺不住。
“你怎么样?”赵烁转过身,一脸歉意地问道。
许宛扬扬手,笑道:“我没事,殿下快进去找公主吧。”
赵烁好似还有什么话要说,吞吞吐吐半天,“近期尽量少出门,年底不安全。”
赵烁的表情出卖了他,关于岩疆的事,估摸他已接触到核心内容。
“好。”许宛敛衽行礼,快速迈进马车里。
赵烁望向许宛远走的背影,良久,才踏进如宁府邸。
沈放探出脑袋愧疚道:“许姑娘,刚才我没敢过去,担心被翼王察觉出来。”
“没事,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敢把我怎么样。”许宛揉揉太阳穴,才回丰都,就感受到危机四伏。
与赵烨之间的这场硬仗不好打,那么错综复杂的根基,真能连根拔起吗?
马车行驶到半路,左珩忽地闯进来,许宛吓得差点叫出声,“你干什么?”
“被赵烨缠上了?”左珩明知故问。
“陛下怎么说?你们什么时候动手收网?”许宛歪头瞪住左珩,那双狐狸眼里布满血丝。
左珩单臂搂住许宛,把人带到自己怀中,“得给各衙署准备的时间,抓人还不简单,陛下要用证据说话。”
“我瞧他都快自爆了,真没有人向他透露半点风声?”
“墙倒众人推,人性使然。”
“马知府还好吗?”许宛想起马凌志,不知道他在丰都待得习不习惯。
“一大清早就去了大理寺,够孟津他们喝一壶的。”左珩垂眸笑了笑,“赵烁这回也能参与其中。”
“我说康王刚才怎么心事重重的。”
“康王成长了。”
左珩随许宛回到家中,只沐浴换衣,取了些不得不吃的药丸,便要离开。
许宛趴在案几上默默地看他,什么都不说,知道说什么也没用。
左珩打理好一切,走到她身旁半蹲下来,“还是在岩疆的时候好,能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辞官?”
“快了。”
“活着回来。”
左珩捧起她的双颊,轻轻吻上去,“等我。”
左珩走了,许宛再见到他已是除夕夜。
大约是左珩离开的第三天,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一起向外下发了告示。
校事厂负责突袭拿人,将与赵烨勾搭不清的官吏,从上到下抓走数十人。
周汉白遵天起帝旨意,把禁军中和赵烨有染的将领也一一捕获,这其中就包括柴琼、慕容焕等人。
赵烨在被抓的前一刻,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料到最坏结果是乌胡佣兵的事情败露,却没想到嫁祸宋广的陈年旧案也栽到自己身上。
翼王府突然被重兵包围,府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惊恐的尖叫声。
左珩亲自带队,直把赵烨逼困在卧房里。
海冰雷明等人早已束手就擒,唯独赵烨宁死不降。
左珩独自走进去,见赵烨穿戴整齐端坐在太师椅上。
“你布这场局用了多少年?”赵烨已从疯癫状态里走出来,此刻异常平静。
左珩站在赵烨面前,还如以往一样冷若冰霜,“翼王这话问错了人,你的对手不是我,是陛下。”
“也对,你左珩就是赵焰的一只狗。”
“多谢翼王夸奖。”
“自古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请翼王走吧。”
左珩欠身给赵烨让路,天起帝不会让赵烨死得太痛快,二人掐了这么多年,对对方早就恨之入骨。
“左珩,你知道左梵山是怎么死的吗?”
赵烨缓缓起身,自尽的路子他不会去做,因为死了的话,宋广一案的帽子就会死死地扣在他头上。
“我知道。”
“既知道还对赵焰言听计从,你可真是大孝子,枉费左梵山养你一遭。”
左珩面上依旧冷然,“翼王殿下,你觉得这些话对我能起到什么作用?”
赵烨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奸佞臣啊,左珩,你会后悔的。”
赵烨慷慨赴死,自己一手创建的大厦就这样倾倒,他不服,永远不服。
校事厂诏狱一时人满为患,痛苦地号哭声此起彼伏,人间炼狱也就如此。
一批又一批的嫌犯被抬出去,进了诏狱,绝大多数人都会交代犯下的罪行。
这回不同以往,赵烨落网,大家都敢供出幕后指使,审讯进展得非常顺利。
海冰和雷明已被打得体无完肤,雷明吐口得很痛快,海冰却说一点隐瞒一点,希冀事情还有转机。
赵烨是独立的存在,对待这位亲王自然不能轻易上刑。
但几天下来,也起到一些杀鸡儆猴的作用。
牢房的锁链哗啦啦被打开,左珩负手走进来,“殿下,咱们得去个地方。”
“你们还什么都没问我,这么快就要送我上路?不用三司会审,不用我与那些人当面对质?”
赵烨清楚自己难逃一死,可当死亡来临时,他心里的惧怕仍旧掩饰不住。
第225回 只在意结果
僻静的皇宫后院,一处年久失修的废旧冷宫里。
赵烨被蒙头带了进来,双手双脚都套着沉沉的镣铐。
从校事厂诏狱一路走来,赵烨已筋疲力尽。
这是天起帝的意思,他要让赵烨清醒地记住这种煎熬与痛苦。
左珩等人都退出门外,赵焰亲自动手将赵烨的头套摘下来。
赵烨看到那张虚伪的脸,不由得轻嗤一笑,“陛下来给我送行。”
赵焰将头套丢到一旁,斜睃眼前的赵烨,“这么多年,你我从未用真实面孔示人,很累吧?”
赵烨已无所畏惧,“你比我累,我没你这么能装。”
“所以我能坐上这个皇位,而你却不能。”赵焰扬起下颚,自傲地笑道。
“你见我就是为了羞辱我,失败者没有尊严可言。”
“是啊,卧薪尝胆这么多年,若在你死之前,还不能耀武扬威一下,实在可惜。”
“小时候,我从没有注意过你,甚至忘了还有你这么个兄弟。”
“在父亲病重前,我从未想过争夺皇位,是你逼我走上的这条路。”
兄弟二人回忆起六七年前,一切还得从岩疆战事开始讲起。
赵焰大方地承认了那一切,“是我为父皇出的主意,让尤天驰他们去岩疆送军饷粮草。”
尤天驰便是曹一石、欧阳贤他们的上司,赵焰让万光帝这么做,是想逼尤天驰等人掏出家底填补亏空。
尤天驰等人早投靠赵烨,如果那时候赵烨能拿出钱来供给岩疆,事情或许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可惜赵烨没有这么做,无路可退的赵焰只得将计就计,让尤天驰等人搬运一箱箱石头抵达岩疆。
后面的事世人都看得见,几万边军和宋广全军覆没,赵焰和萨度的协议正式达成。
“他们一个一个地死去,我就是知道与你脱不了干系,宋广夜里会来找你吗?怕不怕几万将士来找你索命?”
赵烨后悔没把这件事调查彻底,痕迹太少,又总被校事厂抢先一步。
“照比你,我才杀了多少人。”
赵焰始终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边军将士和宋广都是为大渊捐躯,而赵烨的恶才不可饶恕。
这些年他勾结官宦残害百姓,被他杀死的人不计其数,更贪敛数不尽的钱财。
赵烨才是大渊朝最大的毒瘤,不除掉他,大渊无法蓬勃发展。
“你把这些事按在我头上,好替宋广和所有边军将士平反,是为得到心安吗?”
“这么做不好吗,两全其美。”
“难为左珩替你找补这么大一场戏,那些人为何愿意出来做假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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