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鸭嘴夹,前方缀着一弯黄色月亮。
白云抬手,竖起食指,指着关好彩的额头,眨着眼说:“和你的……月亮一……一、一样。”
第36章 请你吃顿饭
魏思妍迟迟无法平复心情,边走边拿纸巾擦泪:“好可怕……我这才第一次参加活动,没那么多感情基础都能感动成这样……”
“年轻就是好啊,共情能力太强了。”孙琳羡慕得直叹气,“我会感动,也会眼湿湿,但已经没办法像你这样坦诚,能当街当巷流眼泪了。”
魏思妍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夸张,缓了缓呼吸,擤完鼻涕,再含含糊糊地问刚才在林婶家中尚未问完的那个问题:“对了,小关姐,你认识林婶母女吗?好像对她们挺了解的?”
关好彩双手插兜,目视前方,没有否认:“嗯,以前认识,但也就只是知道一点点她们家的情况而已。”
魏思妍问:“你住在这附近吗?”
孙琳没搭话,只静静看着关好彩。
三人已来到巷口,转了弯,关好彩慢下脚步,接着停下。
孙琳和魏思妍亦停。
关好彩抽出一手,指着“芬芳士多”的门牌:“这店是我外婆开的。”
“哇!”魏思妍后退两步,仰头打量,年轻人想到啥就说啥,感叹道,“我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家里开小卖部或超市的同学了。”
孙琳说:“原来你是叻婆的孙女啊。”
关好彩看她:“你也认识我外婆?”
“对,我们每次做活动,一经过‘芬芳’,叻婆都会请我们喝饮料。”
“哦。”
正说着,铺头旁边的楼梯门打开,郝韵走了出来。
关好彩顿了顿,郝韵也定住,盯着关好彩身上的黄马甲看。
关好彩先开了口:“要去图书馆?”
郝韵默了几秒才道:“嗯,我有跟外婆讲,中午不回来吃饭。”
关好彩说:“行。”
两姐妹没话说了。
郝韵冲一旁两位姐姐点了点头,再对关好彩说:“那我先走了,你们忙吧。”
关好彩:“好。”
郝韵戴上耳机,转身离去。
这时魏思妍才问:“这是你的……”
关好彩鼓了鼓腮帮,说:“是我妹。”
三人再次回到社区中心,赖海洋也在。
孙琳同他打招呼:“赖教练,走了多少家啊?”
“两家啊。”赖海洋对着孙琳身旁的两人笑嘻嘻,“这两位是新加入的成员吧?”
“上次的防诈活动你没有来,这位小关同志那次就来了,这位是新加入的小魏同学。”孙琳给双方介绍对方,“这位呢,就是昨晚在群里阴阳怪气、结果被人说他道德绑架的赖海洋,他是搞健身的,我们都叫他‘赖教练’。”
赖海洋没好气道:“我哪里阴阳怪气了?明明就是那些人嫌送爱心活动太累,时间又长,还不能拍美美的活动照片去显摆,所以才不愿意报名。你看群里diss我的那个人,之前也就参加过一次活动而已,还好意思说我‘道德绑架’?我才要说他‘居心不良’呢。”
“算啦,无论是什么目的加入的,只要有用心做事,就足够了。”
孙琳接过别的志愿者递过来的名单册,在林婶那一栏的地址后头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把册子递给关好彩。
赖海洋多看了关好彩两眼,忽然惊呼:“我记起来了!上次在永庆坊,我给你递了传单啊!”
关好彩对他没什么印象,没接他的话。
赖海洋兴奋地问孙琳:“你还记得吗?上次我说过派传单的时候遇到个靓女,觉得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孙琳打了一下赖海洋石头似的手臂:“你越来越癫了啊,还敢说别人别有用心?我看你也差不多!赶紧去送下一家吧,我们也得继续了。”
赖海洋故作帅气地朝关好彩敬了个礼:“小关同志,我们回聊。”
孙琳“嘁”了一声:“别管他,他一见到靓女就是这副德行。”
关好彩没把赖海洋放心上,倒是看了眼孙琳。
签完名后,关好彩没把册子交给魏思妍,往前往后地翻了翻。
这册子A4大小,五页纸,上面记录着帮扶对象的资料,关好彩只看名字,看得很快,一下翻完了五页纸。
去往第三家的路上,关好彩问孙琳:“我刚看过名单册。”
“嗯?怎么了?”
“我外婆的名字没在上面,是她自己要求不用‘平安结’送物资的吗?”刚说完,关好彩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可能会引起歧义,很快补充,“我没有贪这份物资的意思啊,因为我之前是在外地生活,最近才回来的,所以单纯是想了解一下外婆的情况。”
“明白明白,对的,叻婆没在‘送爱心’名单上。”孙琳想了想,说,“不仅如此……老实说,我刚刚都觉得有些奇怪,你记得上次活动咱俩聊天,你说过你外婆是‘平安结’的帮扶对象。”
关好彩答:“对。”
在今天之前,她确实一直这么认为。
孙琳说:“但叻婆没在‘平安结’的名单里啊,叻婆还特别要求过义工队不用帮助她。”
关好彩微微蹙眉,向孙琳确认:“她自己要求不用帮助?”
“对,我们每年都会跟社区街道联系,上了85岁的老人都会进重点关注名单,而且叻婆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居住,符合我们帮扶的要求,但她说她能走能跑能担能抬,没必要占着名额,拒绝了我们。”
孙琳侧过脸看她,“不过这件事我也是之前听赖海洋说的,他进‘平安结’的时间比我长很多。你没有听你外婆提起过吗?”
关好彩垂首思考,片刻后摇头说道:“没呢,等晚上我再问问看。”
因为某人的关系,关好彩一直以为李静芬在“平安结”的帮扶名单中。
如今看来,是那人以个人身份在照顾李静芬。
*
那一天,关好彩一共给九家帮扶对象送去了“爱心”。
从最后一家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廊灯像颗风干的鸭梨,三人沉默无言,只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气。
包括关好彩,她扯下沾满烟味的口罩,塞进裤袋里。
她们身后那户人家的铁门已经阖上,但木门没有关严实,有些对话从缝隙出来,虫子似的往几个姑娘的耳朵里钻。
“你真是、真是丢光我一张老脸了!怎么好意思在义工姐姐面前说那种话啊?”
说这句话的是位老太太,也是关好彩她们今日最后一位帮扶对象,74岁的蔡阿婆。
“什么话啊?我说了什么话啊?不就是问了一句‘怎么最近送的东西越来越差’而已吗?!”
声音沙如破锣的是蔡阿婆的儿子,50岁的中年男人,从她们进门那会儿嘴里就叼着香烟,搞到整间老屋乌烟瘴气。
男人音量越来越大:“我说的也没错,你想想他们一开始送的是什么?以前一个月一罐奶粉,现在给一箱牛奶就算数?草纸和大米都是叫得上名字的,现在呢?拿的都是什么杂牌……拿回家蒸腊肠饭我都嫌浪费我两条腊肠啊!还有这袋苹果,干巴巴,还无我拳头大,一看就不甜!”
魏思妍听得火大,愤愤低声道:“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孙琳拍拍她的肩,先迈脚下楼。
关好彩也往下走:“走吧。”
怎么会有这种人?
就是会有这种人。
所以才有了那句话,一样米养百样人。
往社区中心走的路上,魏思妍一直在数落蔡阿婆的儿子:“他那么嫌弃,有本事就别把给蔡阿婆的那些物资占为己有啊!”
关好彩哼笑一声,说:“他就是因为没本事,才整天盯着老母家里的东西啊。”
小到卷纸大米和罐头,大到养老金和房子,都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
孙琳叹了口气:“可能刚刚所见所听会被你们列入‘特殊情况’,但相信我,这种情况在‘平安结’帮扶的长者中其实很常见。”
她又叹一口气,强调道:“特别常见。”
可能是因为累了,可能因为饿了,可能是因为孙琳说的“特别常见”,剩下的路程,三人没怎么开口说话。
有许多事情,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在夜深人静里独自咀嚼消化。
她们三人结束得比较晚,大部分志愿者已经回来报道后自行解散离开。
向天庥站在街灯下,手揸名单册,正同其他志愿者说话。
孙琳走过去:“我们也完成任务啦。”
“辛苦了。”
向天庥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关好彩的,有些讶异,她居然把口罩摘下来了。
而且关好彩也在看着他。
向天庥不大能和她对视太久,移开目光,把名册和笔递给孙琳,问:“你们最后一家是?”
孙琳说:“蔡阿婆家。”
向天庥挑眉:“她儿子今天在吗?”
魏思妍立刻搭嘴:“在的!哇,他好过分啊!那些物品已经是免费送上门了,他还嫌我们拿得太少!”
孙琳签完名,再次感叹道:“哎,后生女就是敢说。”
向天庥浅浅提起嘴角,不予置评。
签完名,孙琳问向天庥:“赖海洋呢?”
“他晚上有团课,回健身房了。”向天庥从关好彩那拿回名册,飞快扫了一眼她的签名。
潦草到极点的一个“关”字。
“你们赶紧去吃晚饭吧。”向天庥提醒魏思妍,“你回去的路程比较远,方便的话,回到学校了跟我们报个平安吧。”
魏思妍愣了一会儿才点头如捣蒜:“好!”
她像立军令状似的,信誓旦旦道:“天庥哥,我下一次还会来参加活动的!也会把我那些同学都拉过来帮忙的!”
向天庥笑出声:“行啊,再次欢迎你们的加入。”
也算共过“患难”的伙伴了,孙琳主动问那两个姑娘:“我打算去茶餐厅吃碗粉面再回店里,你们要不要一起?”
魏思妍点头:“我可以。”
孙琳的视线转向关好彩。
关好彩推辞:“我外婆下了我的米,我得回家吃饭。”
孙琳没有勉强:“行,那就下次吧。”
孙魏二人离开,关好彩还伫在原地。
向天庥环顾四周,见义工走得七七八八,他才清了清喉咙,问:“累、累吗今天?”
“还行,就是拎东西拎得手疼。”关好彩走到他身边同他并排站着,从衣兜里抽出手,十指摊开,两边掌心均有明显的红痕一道。
向天庥皱眉:“所以昨晚我提醒过你,看要不要背个购物袋之类的。”
像是他,就背了个登山包。
关好彩耸耸肩,不以为意:“这次没经验,下次吧,下次我自己想点办法。”
“嗯……”向天庥侧眸,“你不戴口罩了?”
“没法戴,太臭了。”关好彩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蔡阿婆的儿子说不定要比他阿妈早走吧?抽烟抽成那样,肺都快废了。”
这才是关好彩,嘴巴不饶人的关好彩,视频里那个夹着声音说“唔这个蛋糕好好吃呀”的关好彩不是她。
向天庥无奈笑笑:“这边的独居老人十有八九都有这样的儿女,所以才会是独居啊。”
关好彩不屑地鼻哼一声。
向天庥蹭蹭鼻子,问:“你不是要回去吃叻婆煮的饭?”
关好彩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你什么时候能走?”
还有三组义工还没回来,向天庥得在这里等他们,他看一眼手表:“得看剩下的人什么时候回来,估计也差不多了,接着收拾一下东西就能走。”
关好彩:“结束后你就得回铺头吗?”
向天庥眨眨眼,看着她的侧脸说:“不用,可以吃完饭再回去。”
“我没跟外婆说我回去吃饭。”
关好彩背着手,低下头,看着脚下圆滚滚的影子,觉得它有点儿像黑色的月亮。
“那我请你吃顿饭吧。”她说。
第37章 没有奸也没有盗
半小时后,他们站在了“诚心烧鹅”门口。
向天庥的嘴角抽了抽,问:“就请我吃这个啊?”
关好彩挑眉:“怎么?太子爷现在吃不了平民烧鹅饭了?”
向天庥“啧”了一声:“是没想到大网红这么实在,平安夜来吃烧鹅饭。”
“谁规定平安夜不能吃烧鹅饭?”关好彩嘀咕一句,“而且又不是约会……”
向天庥没听清:“什么?”
关好彩说:“我说今晚这附近稍微好一点的餐厅肯定都被订满了。你看,这里就不同了,什么时候来都有位置。”
“烧鹅诚”其实也是满座的,折叠桌都摆到店门口了,只不过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店里已有客人用完餐走了出来。
向天庥抬腿往店里头走,说:“你刚说的那句话没这么多字,肯定不是说的这个意思。”
关好彩不敢相信,跟上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较真?”
向天庥抿嘴没答了。
烧腊店的事头婆瞧见向天庥,热情招呼:“哇,天庥!这里有位,你等等我啊,我来收拾!”
向天庥朝她点点头:“心姨。”
“诚心烧鹅”是夫妻店,铺头可窥见两公婆的名字。
菜市场旁的铺头豆腐润那么大,两人一直没请人帮手,老板诚叔日日斩烧味,斩到今时今日,一对麒麟臂不比健身的后生差多少,就是肚子也随着收入涨起来。
老板娘心姨亦富态了许多,颈前腕间金链熠熠,执枱动作依旧利落,声音则是被时间磨得沙哑:“看看想吃什么,我先去给你们留起,再晚一点渣都无啦。”
她刚说完,又有客人离席,她陀螺似地赶过去收拾。
向天庥看向关好彩:“吃什么?”
关好彩早上在陈婆家吃了一碗粥,在林婶家吃了苹果,后来饭点时去的那一家,阿婆还煮了鱼蛋面,分给她们仨一人一碗,就连最后的蔡阿婆都抓了一把奶糖塞给她们。
关好彩从早吃到晚,不过也因为今天体力消耗太多,肚子早就叽里咕噜叫起来。
她抻起脖子望斩料台,问:“我们点碟头饭?还是单点?”
向天庥淡声道:“两个人的话单点比较划算。”
当然不是,碟头饭便宜兼大份。
但向天庥觉得,平安夜,一对男女,各自吃一碟烧鹅饭或叉烧饭,那气氛未免也太像搭台的“工友”了。
关好彩轻笑一声,唤来心姨,点了一例烧鹅左下庄,半只豉油鸡,一碟时菜,两碗米饭。
心姨不用纸笔,客人念一次她就能记牢,她重复一遍,同时打量这位有点眼熟的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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