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走后,向天庥走过去,垂眸瞄一眼她手中的遥控器,问:“你要帮阿姨们拍什么?”
关好彩低头看着屏幕,确认小飞机的路线,说:“广场舞啊。”
——虽然那晚那个梦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但关好彩还是有点儿无法直视向天庥的脸,所以最近的活动她尽量避开和他一组,也以她体重再创新高为由不再去“向记”吃饭,实在有避无可避的情况,她就念“南无阿弥陀佛”“色即是空”来“净化”心灵。
现在她又要开始念了。
向天庥“哦”了一声。
关好彩还是没抬头:“你过来干嘛?活动还没结束吧。”
“今天有很多自媒体博主来现场了,有个博主找我问‘平安结’的事……”向天庥把刚才和博主的对话告诉关好彩,“说是有个运营发了通知,让博主们知道今天有公益活动。”
关好彩终于抬头,眨了眨眼说:“哇,你一拉到赞助了就财大气粗起来啊?还发营销?花了多少钱呀?”
向天庥眼帘半耷:“少给我装傻扮懵,我们这群人里头,就属你最擅长这些玩意。”
她一双眼藏在薄薄的透明镜片后面,但向天庥知道她没有近视,忽然弯腰抬手,把那副黑框眼镜拿下来。
关好彩来不及阻止他,心里慌得不行,面上还不能显山露水。
“谁装傻了?”她忙低头,控制航拍机飞回来,“反正不是我干的……会不会是孙琳还是赖海洋啊?”
头顶传来呼啦呼啦的声音,关好彩从向天庥的影子里逃出来,跑去迎接她的小飞机。
换了块电池,她话也不多说一句,又跑去找跳广场舞的阿姨们了。
向天庥本想在那里等她拍完,但赖海洋来电话,说现场人太多了,向天庥只好赶回去帮忙。
活动到中午一点才结束,写毛笔字的几个老人看上去都有点疲了,不过几人心情大好,相约去泮溪喝茶。
临走时,林伯跟志愿者们道谢:“这种活动可以多多安排,只要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参加!”
其他老伯七嘴八舌:“是的,明年一定还要找我们啊!”
“我们虽然是人老机器坏,但只要帮我们加点油,我们就能动起来的。”
“哈哈哈,希望明年我们全部人都能到场!一个都不许落下啊!”
“你个乌鸦嘴,可不要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快!吐口水后重新说过!”
“呸呸呸!”
老人们散场,年轻人们留下来打扫整理,关好彩也回来了,帮手把胶凳一张张摞起来。
桌椅是租借来的,搬运的货拉拉进不来,大家得把桌椅扛出去门口,关好彩刚想把摞好的凳子搬起,有人快她一步。
赖海洋搬起胶凳:“这种粗重工夫我们来做就好。”
“哦……那麻烦你了。”
关好彩想去收拾其他的椅子,赖海洋唤住她:“那个,我有话跟你讲。”
关好彩停住脚步:“怎么了?”
赖海洋有些不好意思:“上次钟伯走得突然,我心情不好,对你也有些误会,所以态度很差,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要跟你讲声对不起。”
关好彩认真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赖海洋指的是什么事。
老实说,赖海洋那晚虽然阴阳怪气,但实在谈不上“难听”,毕竟她可是经过了网友的“千锤百炼”,练就出一颗强大的心脏。
“别放心上,我确实不像向天庥那样是个大好人,有误会也正常。”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知不觉地寻着某道身影。
在他快看过来的时候,她又赶紧移开。
那梦真是害死人,害她现在都没法直视他的脸了!
孙琳搬着摞好的凳子走过来,语气戏谑:“哇,好难得,赖教练终于肯道歉啦?”
赖海洋瞪她一眼,把她怀里的凳子也拿过来,叠在一块儿,扛着走了。
待他走远,孙琳笑嘻嘻说道:“他已经烦恼好些天了,还让我替他跟你道歉,我才不要,跟他说要道歉的话就自己来。”
关好彩挑眉:“你们两人最近走得……蛮近的啊。”
——她一开始以为孙琳对向天庥有好感,但几次活动下来,她发现,基本上每一场赖海洋有参加的活动,孙琳肯定都会在,但赖海洋没报名的话,她就有一半的几率不会来。
关好彩想,这可能就是孙琳说的“私心”吧。
孙琳顿了顿,毫不客气地“反击”:“有多近啊?有你和天庥近吗?听说,你们每晚都会在‘向记’撑枱脚*哦,好浪漫啊——”
第54章 再次开出了花
整理好现场,志愿者解散,三五成群地去吃饭。
李静芬打电话来,说饮茶的时候打包了炒牛河和几笼点心,于是关好彩和郝韵一前一后地往家里走。
还有一个路口就到“芬芳”,两人在路边等红灯,不约而同地低头刷手机。
“关好彩。”
两人循声抬头,是向天庥。
向天庥今天骑自行车,他长脚点地,在路边停稳,看着关好彩说:“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一下。”
郝韵看看他,再转过头看看关好彩。
她有些讶异,居然在关好彩脸上看出了一丝慌乱。
红灯转绿,郝韵识相地跟他俩道别:“那你们聊,我先回去。”
关好彩忙道:“诶诶诶、等等,我也要回去,外婆等着我开饭呢!”
向天庥脚一蹬,滑到关好彩面前挡住她,说:“就两句话。”
郝韵品出异样,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没事,多聊几句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她快步走远,还要丢下一句,“放心吧,我不会把牛河里的牛肉都挑走的。”
关好彩气得牙痒,瞪着郝韵的背影,又不好当着向天庥的面说什么。
她只好低声问:“你要说什么啊?”
身旁有路人来往,关好彩往前走了几步,站到路边的骑楼柱旁。
向天庥也跟着向前,单车再次架在关好彩身前。
他低声问:“你最近干嘛一直避开我?”
关好彩眼神飘来飘去,一下看不停倒数的交通灯,一下看来往行人:“啊?哪里有?”
向天庥冷眼睇她:“就是有,我给你发信息,你都不怎么回,活动时你也总是避开我。干嘛啊?是我哪里又得罪你了?”
关好彩一急,说话又直肠直肚起来:“你不要多想,本来我们就没那么——”
“没那么什么?”向天庥一瞬间拉下脸,眉心拧起,追问道,“没那么熟?”
关好彩抿唇不答。
要是几个月以前,她刚回来广州那会儿,她确实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我们不熟”。
但现在不行了。
哪有人会跟不熟的人日日见面,夜夜吃面?
向天庥沉默看她。
要是几个月以前,还没跟关好彩走得那么近,他的情绪也没那么容易受到影响。
但现在不行了。
关好彩稍微对他冷淡一点儿,他都觉得如蚁噬心。
他没多少情感经验,为数不多的几次动心全给了关好彩。
所以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好难受。
说他幼稚也好,天真也行,他只想要么让他脚踏实地,要么让他上天摘月,别让他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就行。
向天庥瞪她,沉声道:“关好彩,你看着我说话。”
关好彩强装镇定,故意盯着他的眼睛看:“真没有!是你的错觉!最、最近太忙了,我天天回到家,一倒下就睡着,没看手机,才没回信息!”
向天庥追着说:“既然你说了没有,那我下午要去医院探望黄伯,你跟我一起去好吗?”
关好彩被突来的话题带偏:“嗯?你有机会见黄伯了啊?”
“对啊,他过两天就能出院了,说这几天他儿子儿媳比较忙,下午只有孙子在医院陪着,我就想着去一趟。”向天庥又重复了一次问题,“怎么说?跟我一起去吧?”
关好彩没多想就点了点头:“好啊……”
……诶?她怎么就答应下来了?
向天庥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上一秒脸上还挂着不爽,这会儿笑容扬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待会儿两点半左右,我过来接你。”
说完,他像是害怕关好彩反悔,脚重重一蹬,单车唰一下骑出去三四米。
而关好彩还停在原地,正好对面绿灯转红,她过不了马路了。
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回事?
她居然被向天庥牵着鼻子走?!
*
下午两点出头,就在关好彩打算找个“身体不适”的理由给向天庥打电话的时候,李静芬的电话打来了,说向天庥已经在士多等她,让她收拾好了就可以下楼。
关好彩避无可避,只好穿鞋下楼。
吉普车上的后排座被年货礼盒塞满,是龙津饭店赞助的,包装喜庆,内有两包不同风味的腊肠,同几款广府特色饼食,关好彩这些天已经给许多老人家送去了这份礼物。
礼盒在龙津饭店的门店有售,但是“平安结”做活动的版本里还包含了他们自己印的物料,有利是封和一张新年年历,年历上印有“平安结”的紧急呼叫电话,方便老人们贴在家中显眼处,随时能够联系到他们。
后排座满满当当,关好彩只能坐上副驾驶位。
向天庥和李静芬道别后也上了车,什么都没说,启动了车子后,点了一下中控。
歌曲开始唱。
医院不远,很快就到了。
向天庥除了带上“平安结”的年货礼盒,还在尾厢多拿了两个大盒子。
关好彩看一眼,都是些滋补品。
她想了想,说:“那个,我之前也不认识黄伯,要不我就……陪你到这里,我不上去了?”
向天庥淡声道:“上吧,要是待会儿他有亲戚在病房,认出我,又骂我是骗子的话,你还能替我跟他们吵架。”
关好彩见他又捧又拎,拿得辛苦,伸手拿过来一盒,斜瞥他:“这就是我的功能吗?我是什么机关枪?还是手榴弹?”
向天庥笑出声:“你是super woman关好彩。”
关好彩撇过脸,嘀咕了一句“痴线”。
他们到了心外科住院部,按照黄德才给的房号来到他的病房前。
黄嘉明在病房门口,像是早早知道他们要来,直接对向天庥说:“阿爷刚睡醒,你们进去就行,在最里头那张床。”
向天庥点点头:“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黄嘉明“嗯”了一声。
两人进病房,黄伯的床摇起来了,他斜斜倚着,见到向天庥,他精神大振:“庥仔!”
向天庥扬起笑:“好久不见。”
关好彩也打了声招呼:“黄伯,你好。”
黄伯好奇:“这位是?”
向天庥说:“‘平安结’的义工姐姐。”
黄伯:“是新加入的吗?之前没怎么见到过呀。”
关好彩“哈哈”笑一声,心想我之前还跟你儿子儿媳吵过架呢。
她把手里的礼盒放到床柜上:“黄伯,这是我们‘平安结’一点小小心意,祝你早日康复,回家安心过年。”
黄伯笑得见牙不见眼:“好的好的,承你贵言。”
这时护工从洗手间走出来:“哎呀,黄伯你等了好久的客人来啦。”
黄伯喜笑颜开:“对啊!”
护工把切好的苹果递给黄伯:“那要不我再多洗两个苹果出来?”
向天庥说:“不用麻烦你了阿姨,我们坐一下就走。”
黄伯知道向天庥想跟他说话,对护工说:“你去休息吧,反正下午有我孙子在。”
护工道:“行,那你有事就联系我啊。”
护工走后,关好彩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临走前,她示意向天庥低头,凑近他耳边说:“你要记得啊……”
向天庥忍住耳郭处的痒,压低声音问:“记得什么?”
“哎呀,怎么老是学不聪明?”关好彩拿着自己的手机朝他晃了两下,又点了两下,“这个啦!”
向天庥明白了,她要他录音。
病床和病床中间隔着帘子,向天庥拉来把椅子坐到床边:“你精神看起来不错啊。”
黄伯把苹果递给他,笑道:“还行吧,马马虎虎,反正老天爷还没打算收我命,就接着过呗。”
向天庥拿了块苹果,白他一眼:“大吉利是,吐口水再讲过。”
黄德才进医院后,“通”了一次“波仔”*。
“你说这人呢,要是能一辈子健康平安,偶尔小病,大病没有,年老了也不用挨刀子,安安乐乐地走,那该有多幸运?估计比中双色球还要好彩!”黄伯咬了口苹果,说,“手术前麻醉的时候,我恍恍惚惚的,忽然就有些难过。”
向天庥问:“难过什么?”
黄伯道:“想着我还没立遗嘱啊,要是手术失败,我瓜柴了,那房子就要被我儿子继承,没办法给‘平安结’了。”
“咳!”向天庥差点儿被苹果噎住,“不是……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啊?不要,我不要你的房子,‘平安结’也不要你的房子。”
黄伯神情看似落寞:“哦,我现在连分配我自己财产的自由都没有了,对,我那房子是老破小,但也值一点点钱啊,你怎么还嫌弃呢?”
“当然值钱!但我也不是嫌弃。”向天庥想了想,说,“黄伯,我是觉得你最近……有点消沉。”
黄伯明白向天庥的意思。
他最近确实整天想着生死,想着自己死后的告别式会有多少人来,想着骨灰盒要买哪一种,想着要不要提前去买一个双人骨灰位,好让他和他的死鬼老婆两个人重新住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会想着这件事,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钟伯的原因?”黄伯自嘲了一声,“而且上次在公园,我什么脸都丢完了,当着大家的面濑尿,都不知道要被人笑多久——”
向天庥打断他:“哪有人笑你?你不要钻牛角尖,你说过的,等你出院后要跟我去饮茶,还有,我们年后应该会办一些户外活动,约你们这些‘老友记’去郊外走一走。呐,我已经预了你的份了,你一定得去。”
黄伯睁圆了眼:“我走都走不利索呢,怎么去?”
向天庥:“那我推着轮椅都要推你去晒太阳。”
很多长者的轻生倾向,就像南方夏天突然袭来的暴雨,来势汹汹,很容易会水浸街。
及时排涝,撑伞同行,便能陪着老人们看到下一个艳阳天。
黄伯的笑容轻松许多:“行啊,不过我出院后,得去我儿子家里住。”
他补充一句:“我不想去的啊,但他非要让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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