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罪者杀,无罪者活。人族与妖族齐聚一堂,由修者开蒙,引以正道,此乃大善。”丹阳仙尊看着谢华元和浩然宗的弟子,郑重地说道:“这并非背叛人族,今日,我绝不会让你们审判这位尊者。”
丹阳仙尊在心中悄悄接了一句:浩然宗加起来都打不过这位尊者,这实在是为了浩然宗着想。
谢华元也看出这位尊者并无杀意,传音陆玄明:“三垣宗丹阳仙尊认为这并非人族叛徒,更何况那位尊者也杀过妖族。圣者,回云舟,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面对着横在他命门的骨笛,还有浩然宗谢华元的传音,陆玄明的神情复杂。
他在这种难辨的情绪中,忽然生出了一点怀疑和困惑。他在凡间界听说过还有一位极度憎恶妖族,甚至会选择折磨妖族的仙尊。修真界传言大妖何罗为此人所杀,而他也亲自查证了逃到凡间界的美女蛇也被此人折磨疯癫。
他曾见过那个隐居凡间界的仙尊画像,也曾听过江陵府的歌谣。
“安得仙人九节杖,从此送我入云霄。”
“往五岳之山寻仙,仙人已成黄鹤去。”
这些散修和云舟之上的浩然宗弟子都没想到陆尊者会突然唱起歌谣,一时不解其意,他们不敢说话,只等着陆玄明的动作。
孟渡也不解其意,眸光困惑,骨笛依然点在陆玄明的咽喉处,等着他认输,然后自己滚出去。
陆玄明的脸上有一块乌青,来时的峨冠博带早就散落在地上,长发披散,脸上也有发丝沾着,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问道:“你去过江陵府?”
小肥啾适时地提醒:“他唱的调子是江陵府的歌谣。”
孟渡现在不想什么江陵府,她只想确认一件事:“你输了。”
陆玄明像是懂了什么,他闭了闭眼,向后退了几步,声音哑然:“是。”
杀了许多大妖的神秘仙尊是她,对妖族幼崽网开一面的神秘仙尊也是眼前这人。
“何罗是你杀的,我先前的兴师问罪自然没有了根源。”陆玄明看向妖气冲天的书院,“想来,这里有妖为恶,你也能清理门户。”
陆玄明捡起地上的峨冠博带,还有被击飞的佩剑,努力维持着一种体面,缓缓地离开。
孟渡看着他的背影,她正在思考一些事情。为何这位陆郎君认输了还是红名,战斗结束了还有血条亮出来?
他还是残血。
孟渡纯属好奇,绝不是想当着书院夫子和孩子们的面,当个法外狂徒。她微微叹口气,看着刚刚自动触发的【我见犹怜·SSR】,这位曾经还能算是友人的陆玄明竟然出手如此狠辣,让她实在意外。
他明明看起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难道和和金陵府修行的儒修有些关系吗?
儒修向来信奉入世,在修行初期,会在凡间界以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理念参与国政,待理念圆融再回修真界。也有让天下太平的儒者以凡人之身直接白日飞升。
孟渡想了想,给已经成为敌人的陆玄明身上放了一个地图标记。
*
浩然宗。
端居于静室的一位儒袍青年睁开眼睛,他凝出一面水镜,面无瑕疵的脸上多了几块淤青。他去凡间界时,向来都是用的身外化身,受的伤绝不会带到本体。
连这等外伤都能带回来,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运转周身灵力,悄然松了口气,他存在身外化身中的一半修为一起回来了。
陆玄明闭关的洞府之外,有弟子站在外面,请示道:“圣者,宗主请您过去一叙。”
陆玄明闭了闭眼,说道:“我这就去。”
他亲自传信给浩然宗,让宗主带着弟子前去凡间界审判人族叛徒,可是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输了那场比试。三垣宗的丹阳仙尊还制住了浩然宗的人,那座妖气冲天的书院如今依然好端端地在凡间界内。
他的神情阴沉,依然板着面容,他在浩然宗的辈分比谢华元更高。
陆玄明是上任浩然宗宗主的师弟,谢华元是上任宗主的关门弟子,按照辈分谢华元要称陆玄明一声师叔。
陆玄明来到宗主所居的山峰,见到谢华元,问道:“宗主认同了三垣宗的理念。”
谢华元语气温和地反问了一句:“圣者为何说那是三垣宗的理念?”
谢华元摇摇头说道:“孔圣曾说过,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凡界的西山尊者曾经襄助三垣宗解决了鼠妖,圣者应该知道那些鼠妖繁殖力极强,若真被他们躲到凡间界……”
“够了。”
“圣者,西山的那位尊者对人族并无恶意。”谢华元被任命为浩然宗的宗主,正是因为她遇事足够的冷静,不会让好恶动摇理智。她劝道:“南洲妖界还需要圣者镇守结界,不能再让那些恶妖从妖界逃出了。这才是正理。其余的,不过是小节。”
陆玄明看了一眼谢华元,谢华元没有后退,她依然坚持她的想法。陆玄明冷淡地说道:“自然是奉宗主之命,可宗主也别忘了上一任宗主的死因。对妖有宽容忍耐之心,是没有必要的。儒道教化万民,妖不在其列。妖为贪婪之物,绝无教化可能。”
谢华元微微叹口气:“今年新入门的弟子都很是敬仰圣者,还请圣者前去指点那些弟子一二吧。”
陆玄明点头:“好。”
*
浩然宗,闻道峰。
此处山峰的“闻道”二字取之“朝闻道夕死可矣”,是新入门弟子上课修炼的地方。
浩然宗弟子除了要精通道家典籍之外,还要修行儒道。比起清静无为的道家思想,浩然宗弟子修行的方法更偏向于行心中大道之义。知行合一,然后成圣,超脱于三界五行之中。
陆玄明在浩然宗的地位毋庸置疑,能得到儒道圣者的指点,这些新入门的弟子都很高兴。
陆玄明随机选了一位站在人群中间的小弟子,让他上前来。
被选中的弟子极为兴奋,看着几乎是信仰的圣者要亲自指点他,声音都有些结巴,恭谨地说道:“请圣者指、指点。”
陆玄明本是不该在意这一次普通的指点,可当他对着弟子施展招数的时候,他的一半灵力用不出来了。他知道这弟子并无过错,所以当他给这弟子喂招时,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不许伤人、不许伤人……”
他的神色阴沉下来,忽然间,想到了那条被他斩杀的蛇妖。在临死前,那条蛇妖已然接近疯癫。
被指点的弟子不过刚入门,别说只有一半灵力,即使只能有一成灵力,陆玄明依然可以轻松指点这些弟子。他神情冷淡,没有表现出异样,一如先前板正严肃的严师模样。
指点过后,陆玄明径直离开。闻道峰的其他弟子都满怀遗憾,没有能够再得到圣者的指点。
被指点的那位弟子保持着激动的心情继续修行,直到结束晚课的时候,他回忆今日这幸福一天的时候,他才略带一些疑惑,和身边关系好的朋友说道:“先前我感觉到了一缕很古怪的气息。”
“什么?!这里可是修行浩然之气的浩然宗,有宗主和陆尊者在,哪个邪魔外道敢来?”
“是我刚刚请陆尊者指点时候感觉到的,应该是我感觉错了吧。”
第53章 醉游龙宫
孟渡不留情面地把那位不速之客赶走之后,西山书院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生活。
孟渡也不知为何,这些书院的夫子在那次之后对她更加尊重与爱戴。难道是自己的超强武力值把这些专攻文学和数算的古代技能人才吓坏了?孟渡想了想,他们的神情中并无畏惧,应该不是为了这个。
既然想不通,孟渡就不再为难自己了,她很乐天派,反正书院夫子更尽责又不是什么坏事。
有了书院夫子的全力相助,孟渡这位西山书院的山长又可以当供起来的吉祥物,尽情享受自己的闲暇生活。
修真无岁月,人间的日子过得也很快。傍晚的西山下了一阵淅淅沥沥的雨,恰是暮春时节,一夜风雨,不知花落多少。
一处山间小亭,亭中有一石桌,其上摆着一副白玉棋盘,黑白棋子错落其中。
孟渡坐在亭子里,手执白子,清丽的面庞上神情悠闲,慢悠悠地下了一步棋。
和她对弈棋局的小肥啾却立刻目光严肃起来,一双豆豆眼紧紧盯着棋盘,头顶上的一根呆毛都翘了起来。
“啾啾啾!”可恶,难道又要输了吗?
孟渡看着垂头丧气的小肥啾,笑了下,给了点提示。她轻叩棋盘,轻轻点了下其中的一枚黑子。
小肥啾的豆豆眼中流露出一抹恍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头顶上的呆毛随之晃了晃。它顿时支棱了起来,“我知道这一步怎么走了!宿主,你快接着下。”
孟渡一手支颐,目光望向一朵被春雨打落枝头的桃花,她在小肥啾的催促下,下了一步白棋。
小肥啾像是瞅准了机会,扑棱着翅膀,叼着一枚黑色的棋子摆放在棋盘上,高兴地说道:“哈哈哈,我要赢了,这绝对是妙手。油炸小鱼干、香酥小鱼干、孜然烤鱼……”
听着小肥啾报菜名,孟渡莞尔一笑:“是吗?”
她依然气定神闲,袖摆垂落,在白玉棋盘上落了一子。
小肥啾顿觉不妙,又下了几步棋之后,圆滚滚的雪团扑通一声躺倒在棋盘上,一双豆豆眼中充满了难过,说道:“小鱼干飞走了。”
孟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着说道:“不仅没有小鱼干,还要陪我去钓鱼。”
没有小鱼干,小肥啾非常难过。它努力地翻了一个身,把头埋在圆滚滚的身体下,闷闷地说道:“宿主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江川河海,怎么就没能遇到一个龙宫太子,让他拜倒在宿主的石榴裙下,奉你为主,上天入地为宿主寻找天材地宝,只为求得宿主欢心。”
都到了这个时候,系统依然记得自己的任务。
孟渡揣着小肥啾到了兜里,笑眯眯地说道:“哪可能有这种好事存在,少在这里做白日梦了。”
她一声呼哨,召来山林间嬉戏的白猿。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未到初夏。清阳曜灵,和风容与。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
孟渡泛舟江上,一股清凉的风吹拂过水面,也吹动了孟渡的衣衫,她张开双臂感受着这春日最后的风,望着两岸葱郁春色,大声地笑道:“山林之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白猿很有经验,不用孟渡多说什么,就撑着竹竿,往渭水的方向努力划船。
渭水荡漾清猿啼,倏忽已过二百里。从西山往西泛舟而行,经鸟雀松鼠白虎共居一处的鸟鼠山,再过去二百二十里,正是波涛滚滚的苍茫渭水。
渭水河畔,孟渡常去的钓鱼点被一个穿着蓑笠的老翁占了。
孟渡微微睁大眼睛,原来何伯已经办完差事回来了呀。
小肥啾蹲在孟渡的肩膀上,一眼就认出来了,为孟渡打抱不平道:“他又把宿主的钓鱼点给抢了,他自己就没有钓鱼窝吗?反正,就算抢了钓鱼点,也比不过宿主。”
孟渡大笑起来,此时此刻恰彼时彼刻,最初结识这位忘年之交时的种种往事,全都涌现出来。在渭水边上的蓑笠翁看过来的时候,她招了招手:“何伯,今日鱼可肥?”
河伯咳咳了两声,显然对于自己又去抢了小友的钓鱼窝点有些不好意思。他拎起脚边的竹篓,晃了晃,捋须笑道:“渭水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小友,正是钓鱼好时节啊。”
白猿归去山林,小肥啾去一旁数蚂蚁。
孟渡和河伯钓了会儿鱼,拎着收获满满的竹篓,一同到了渭水旁边的那座凉亭歇息,亭子里摆放了两坛美酒。
河伯捋须说道:“许久未曾同小友共饮美酒。今日缘分到了,那就一起喝两杯吧。”
孟渡眼眸一亮,大笑道:“有人请喝酒,岂能不从命?”
“小友,请。”
“请。”
河伯打开酒坛子,一股酒香飘逸了出来。他还准备了琉璃盏,给孟渡先在琉璃盏中倒上一盏美酒,再给自己满上。
孟渡一闻便知这是好酒。
河伯略有自得地说道:“这是我亲自酿的仙酒。虽不如那千年仙酿,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孟渡笑着说道:“那千年仙酿确实是我喝过最好的酒。”
河伯说道:“这就是和千年仙酿一样的酿造之法,只是没有经过千年的酝酿,我把还有几坛仙酿放在了宝库里,待千年之期到了,我若还能有那缘分与小友一同品酒,那就再好不过了。”
孟渡把酒盏中的仙酿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听得河伯这么说。她不由得笑着说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可是千年那么久,我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河伯想到自身,也略有伤感之意,说道:“是我不好,提起这些做什么。来来来,小友我们再喝几杯。”
酒过三巡,仙酿的效力非凡,孟渡也有了些醉意。她一手支颐,闭着眼睛先休息了一会儿。
“小友,人间交友会互相邀请对方到家中做客。我还未曾邀请小友去我的龙宫看一看。”
龙宫?宫殿?何伯不是深受天子信任的世家重臣吗?怎么可能住着宫殿呢?
孟渡笑着摆摆手,是何伯醉了在说醉话,还是她醉了在做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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