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就听到魏行昭说:“母亲不是很在乎那个贱奴?放心,儿子已经嘱咐了,他们会好好‘招待’他的!”
“你做了什么!”她惊慌。
“儿子要他,不得好死,死无全尸!”
魏老夫人脸色煞白,泄了气地瘫软在床上,久久不能回神。
可魏行昭见她如此,反而更是开心。
甚至奚笑:“母亲不必如此心疼,待儿子位置坐稳了,给你养几个小白脸又如何?不就是男人?比那贱奴更年轻,更有本事……”
“滚!”魏老夫人把手边的软枕掷出去。
软枕在地上滑稽地滚了几圈,离魏行昭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他勾唇不屑一笑,主动走上前,用脚把它踹开。
“母亲,您就安稳颐养天年吧。”说完便走。
下午明明闹得那么难堪,这下又要邀她前去看戏,她没心情,更担心魏行昭还要做出其他什么大不韪的事来。
可魏行昭并不打算放过她。
让什么都不知道的白若璃来请她。
看在白若璃和未出世的小孙孙的面子上,她只能答应了。
路上,魏行昭还道:“你们一个是我最尊敬的母亲,一个是我最爱的女人,待会儿就靠你们替我周全了。”行了一礼。
白若璃有些不知所措。
魏老夫人脸色微沉。
晚膳倒是并无任何不妥,白若璃强忍着反胃,勉强吃了两口。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她有孕的事实,一是她毕竟还是个姑娘的身份,二是这孩子是裴言的,外人知道,日后也不好洗清了。
幸而魏行昭今日也没有公布这个消息的打算,一直和那些人插科打诨,互相恭维。
饭后,城官请大家移步,前去现搭的戏台。
魏行昭落座在正中央,魏老夫人微微蹙眉,对安排座位的城官道:“这位置,还是德高望重的高老坐的好。”
城官还未开口,正欲敛袍的魏行昭脸色滞了滞。
高老连连道:“不敢,以后云州城仰仗的是城主您,这位置,您坐最适合。”
城官也附和:“是了是了,您坐最适合。”
魏行昭脸色稍霁,坐下。
城官又引魏老夫人落坐旁边,魏老夫人微微摇头:“不必了,老身妇道人家,携侄女儿坐后面就好。”
朝魏行昭身后的座位而去。
魏行昭看了白若璃一眼,见魏老夫人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只能打消念头。
好戏开始。
城官先走到台中。
“各位,这出戏,不是咱们寻常看的那些。是前些时候啊,桥下一说书先生在那儿,讲得绘声绘色,又一个传一个,最终有了这个版本,”城官笑,“别看是‘野戏’,但剧情曲折精彩,看过的都说好。我想着各位都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看看这稀奇的,兴许也不错,故此安排了这一出。”
徐少意拊掌两下:“好了,开演吧!”
城官退下。
戏台上。
出现了一个豆蔻少女。
少女穿着简陋,脏兮兮的,梳着北域那边的发髻,蹲在地上烧火。
几个男人走进来,看到她,挤眉弄眼。
上去分工,抓住少女的手腕脚腕,拉扯她的衣服。
少女发髻散了,衣襟开了,她哭着,爬回烧火的地方。
哀婉地唱——
【无人怜我烧火女,十三四岁被失身。山间恶匪野地寇,总有人来把我欺。】
少女唱完,走去台后。
帘动。
走出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和少女相差无几的衣服,但明显成熟了许多,瞧着像个妇人了。
又是几个男人走进来,看到她,依旧挤眉弄眼。
女子的发髻散了,衣襟开了,她不再哭,满脸麻木,爬回烧火的地方。
一边丢着身边的木柴,一边眼神凶狠地唱——
【转眼已是十四年,十四年来欺我身。上天若能听我言,求恩人救我脱身。】
女子走去帘后。
那几个男人簇拥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出场。
几个男人唱——
【哎呀呀,书生风华无人及,一朝飞跃成红人。】
【老大面前妙红人,飞跃莫忘兄弟恩。】
【提携兄弟方长久,得罪兄弟——哈哈,玩笑一句莫当真!】
书生唱——
【各位兄弟太抬举,小弟只是混血生。自知此命甚卑贱,无心攀附此话真。】
男人唱——
【书生莫要太自谦,大有本事人人见。】
书生笑摆手。
男人继续唱——
【美言几句同船稳,大风大浪不葬身。】
书生只能赔笑,拱手唱——
【兄弟抬举小弟喜,小弟把话记心里。日后若遇困难处,大家齐心共帮扶!】
男人们异口同声——
【甚好!甚好!】走去帘后。
女子从进帘露出半张脸,手捏着帘子,满心犹豫。
小声唱——
【这人不过一书生,如何得到众人赞?莫非他有大本事,且待我来细细学。】
她快步走出,学着样子,行了礼。
女子:【这位公子——】
书生:【不不不,当不起公子。】
女子:【这位爷——】
书生:【小弟只是一书生,姑娘切莫太卑谦。】
女子:【书生自有大本事,婢子愿拜书生前。】
魏行昭打了个打呵欠:“这有啥好看的?”
身侧站着的城官小声:“您啊,稍安勿躁,这才刚开始呢。”
魏行昭环顾左右,见其余人看得津津有味,也就按捺住性子继续看。
第158章 戏(下)
台上的书生在他分神时,又下了台,只剩下女子一个,在台上来回踱步。
她蹙着眉,连声喃喃——
【哎呀,这可如何好哇!他莫有拒绝,又莫有答应,我这火坑,还是跳不出啊!】
看向灶台滚滚烧着的饭菜,又开心一笑——
【多年烧火多年技,一朝用时方恨少。幸好烹调亦拿手,可口饭菜必能成。】
随后便看到女子双手做出择菜、淘菜、切菜、炒菜、装盘的动作,把盘子放进竹篮,跨上小臂走了。
书生出现,在书案前看书。
女子把盘子往他面前放。
书生看她一眼,不言不语,女子亦不言不语。回到灶台前,重复先前动作。
一连过了三次,书生终于起身,按住女子拿盘子的手,唱——
【姐姐这是做何意?一来二去不言语。小弟无功不受禄,如此佳肴无福消。】
女子微微抬眸,期期艾艾——
【贱妾自知身卑微,不求闻达于人前。但求先生怜同命,教妾如何脱苦海!】
书生绕桌走了半圈,似是思索。
又回到女子身前——
【罢了罢了,助你便是!你且听我说——】凑去耳边。
不知女子听到了什么,顿时欢喜——
【恩人之恩绝不忘,若能得愿必报答。】转身而去。
书生亦去。
台上景致一换,成了宅院模样。夫人打扮的女子再次上台,身边跟了一个身形窈窕的丫鬟,她翘着兰花指赏花,丫鬟却愁眉不展。
丫鬟唱——
【夫人兴致好似春,云儿心中急万分。大人就快回府来,恐要生变出人命。】
夫人唱——
【如此春景需静赏,猴儿性子要不得。兵来将挡水掩土,遇事千万莫慌张。】
丫鬟唱——
【夫人呐,火烧眉毛怎不急?一朝云端一朝泥。云儿忧心不为己,只怕夫人遭人欺!】
夫人往前缓缓踱步,往前张望,不知道在看什么。过了几瞬,她眼睛一亮。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从台下走上来。
“哎,这、这不是刚才那个书生嘛!”有人道。
徐少意啧声:“这是,烧火女变夫人,贼书生变管家的故事啊!”
魏行昭顿时一怔。
有些坐不住了。
管家唱——
【小的见过夫人——】
夫人上前,伸手虚扶——
【恩人不必太客气,盼天盼地盼来君!】
丫鬟轻声——
【夫人这是做何意,此人区区奴才身。】
夫人笑——
【丫头切莫小瞧人,先生本事海难量。先生若在我命在,我们同船不怕翻。】
丫鬟赶紧向管家行礼——
【先生恕婢没见识,婢心急来嘴又笨。夫人如今难生存,还望先生多助力。】
管家摆手——
【莫慌莫慌,此局能破。】
于是三人聚在一起小声言。
又往帘后走。
再次出场,夫人怀中已抱幼儿,四下走动,管家陪同身后,离得虽远,但台下人看着还是像一家三口。
徐少意又笑:“有趣有趣,说是红杏出墙吧,可又有真情在。说是真情吧,这女人到底已嫁为人妇。唉,这人世间,纵有千万情人,但多是难成佳偶啊!”
魏行昭嘴里发苦,咬紧牙关,勉强挤出几个字:“你懂什么?那管家就是垂涎夫人家里的权势,见缝插针的讨好。”
“可最开始,那夫人比书生还贫苦啊,”徐少意不以为意,“眼下虽说夫人家有权有势,可方才不是说了,夫人已经遇到了难题。这管家,是来帮忙的。”
魏行昭不说话了。
台上画面又变。
出现了一个穿着富贵的老者。
管家也粘了几根长须,显然已不再年轻,他跟在老者身后,慢慢地走。
老者叹息——
【家中厚财难薄分,三子皆是心头肉。自古重长不重幼,奈何——长子太长(zhang)幼子幼。】
管家试探——
【家主何必分厚产,身体康健无烦忧。】
老者又叹——
【家家有本经难念,唯恐老大生二心。不若平成三份分,老二老三乐开怀。】
管家继续试探——
【家主也知古语云,重长重嫡不重幼。若给幼子同数量,只怕嫡长生风波。】
老者瞪眼——
【他敢!】
【不敢!】管家回。
老者站在原地,定了片刻,摇头——
【对呀对,他不敢,外面敢,只怕流言能杀人!何不早早定家主,好叫流言无处传。】
管家——
【不知家主意思?立长?立幼?】
老者——
【容我再想!】
老者下台。
穿着更加富贵的夫人走出帘来,到管家身边,亲热地按住他的手腕——
【恩人有何着急事?青天白日唤妾来。】
管家——
【此事有关三小爷,家主恐让位予长。】
夫人大惊——
【啊呀,这可如何是好哇!长子并非妾亲生,只怕我儿要遭殃。】
管家——
【莫慌莫慌,断不叫儿无活路。】
夫人眼睛恨了恨,加重语气——
【不若快刀斩乱麻,夜长梦多难安眠。】从袖子里拿出个小巧精致的青色碎冰纹瓷瓶,递过去。
管家变色——
【这不是——】
夫人点头——
【世上之毒千千万,不敌此毒之一二。无色无味毒性慢,一朝毒发如病亡。】
上前,对着台下大声唱——
【只会见——那一头白发如枯草,神色形容如槁木,不几日,肉溃肌烂现白骨,无人能知此秘密!】
“好狠毒的妇人!”有人忍不住骂。
“就是,那家主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丈夫,看她穿着打扮,也没亏待她!”
“那家主不是还说了考虑一下,本来么,大概也是把位置给幼子的。”
“嘁,人家可不管是不是‘大概’,要‘完全’,”徐少意翘起了腿,“要是‘完全’,就直接回答了。管家没有试探出来,当然心慌。只不过没想到更有个心慌的——”回头看向魏老夫人,“您说是吧?”
魏老夫人泪流满面。
她的肤色本就偏白,而这些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上了年纪后,血色又少了几分,眼下看起来,整张脸皱纹遍布,又泛着青白色,异常骇人。
徐少意被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的,还以为看到了尸体在哭。
第159章 落幕
早在看到第一幕烧火时,魏老夫人就有所察觉。
她想走。
但是看魏行昭没有动静,白若璃也没吭声,她要是开口,只怕也会被劝下来。
所以按捺住继续看。
心里抱了一丝侥幸:这戏应该不会唱太久。
可她错了,大错特错。
这出戏,唱得太久,久到几乎唱完了她的一生。
而这些,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一个人知道。
——余管家。
他终究是,背叛了她。
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痛紧紧拉扯住她的心脏,她觉得很难呼吸。白若璃发现她的异常,慌忙叫人。手忙脚乱喂她喝下几口水后,她勉强缓和两分。
“快把老夫人送进屋中休息。”城官道。
“不、不了,老身,想……想回家……”魏老夫人紧紧捏住白若璃的手,“阿璃,你陪姑母回家……”
白若璃整好也不想再坐下去,点头:“好,阿璃陪您回去。”
城官忙不迭出去安排。
过了一阵回来,扶着魏老夫人往外走。临走还道:“戏还没完,各位可继续看着。”
魏行昭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这出戏是什么意思了。
真是一出好戏!
专给他看的好戏!
魏老夫人的离开,在他眼里是落荒而逃。他不一样,他不心虚,不害怕,这些跟他没关系。杀魏启阁,是魏老夫人找的药给余管家,他只是知道这个事,他从没有插手。
对,从来都没有插手!
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他渐渐安定下来。
像个旁观者一般,继续看下去。
不过台上的内容变了。
莫名出来一个年轻男子,穿着白衣,无论身姿还是神态,都像极了他。
周围的看客显然也发现了,再联想之前种种,大家顿时反应过来,彼此交换了眼神,又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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