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那些眼神,魏行昭把背挺得更直了些。
他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吗……
台上的白衣男子和一个杀手打扮的人密谋,要把长子斩草除根。没过多久那人回来报,长子一行人,长子被生擒,其余人被杀。白衣男子笑,正好去找长子媳妇要赎金。
画面一变。
白衣男子又和那个人密谋,去寺庙筹神以后,回来路上继续截杀长子。没过多久那人回来报,截杀失败。
画面再变。
白衣男子带一众黑衣人,伸手指向前方。那群黑衣人手拿刀到处乱砍,尤其是看到一个蹲在角落的男人,朝他的腿狠狠砍去。
——台上黑了。
“啊,怎么啊!”
“打得正精彩,怎么突然没了!”
“我还没看够啊,那长子怎么了?还有那个幼子,遭报应没有?”
——台上亮。
所有的戏子都不见了。
所有的布置也不见了。
台上空荡荡的,只有正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消瘦的男人。
他唇角微微勾起,看着台下中间的魏行昭,问:“精彩吗?三弟。”
魏行昭措手不及。
想起身,却被不知何时落座的人左右都死死摁住了手腕。
侧目,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眸。
另一边,是裴言。
“你们!”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三弟,”魏行勋冷漠至极,“你欠我的好几条命,该还了!”
魏行昭大叫:“不是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直接杀的,那也是受你指使!”魏行勋狠狠握住椅扶,“不管你是不是魏家血脉,墨哥儿、书哥儿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能下得了手!他们两个,加起来还没有你年纪大啊!”
魏行昭深深吸了口气:“我说了,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哦,我知道了,你是受了刺激疯了是吧!随便逮着个人就说是凶手!大哥,我理解你心里痛苦,但你也不能这么污蔑我的清白!”
魏行勋气极反笑:“我受刺激?疯了?是,我是受了刺激,但在你死之前,我绝不会疯。你的命,必须赔给我的家人,赔给父亲。”
说着,两个男人把一具杳无生气的男尸丢上了台。
男尸血痕累累,现在在身前遭遇了好一顿鞭刑。
“你也是真狠,不说余管家是你生身父亲,单是为魏家的你付出十几年,你也能指使狱卒动私刑。”
魏行昭眼睛敛起。
不知是看了这出戏的缘故还是什么,他的心在胸腔里顿顿跳着,很难再平息。
“说真的,魏行昭,你能杀父,是块干大事的料。”魏行勋颇是讥讽:“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连我的父亲也杀!你凭什么,你是个外人!”
“你闭嘴!”魏行昭大吼,“你闭嘴!”
奋力挣脱裴言和沈清越的束缚,要扑上去。
但裴言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迅速拔剑,架上他的脖子。
“魏行昭,这么多人面前,你还敢行凶?”
“我没有!”魏行昭崩溃地跺脚,“我想叫他闭嘴,闭嘴!我不是外人,我是魏家人,我的父亲叫魏启阁,我是魏家的三少爷,是未来的城主!”
“呸,我们云州城可没有这样冷血没良心的城主!”一个白发老者唾道。
“叫我说,城主得是心怀仁善的,有才能之人!”另一个人帮腔。
徐少意拍张,神色严肃,开口:“诸位,眼下城主什么的,还重要么?重要的是,叫恶人伏诛,还老城主一个公道,叫所有逝者安息!”
“徐爷说得对!”六人异口同声。
魏行昭还想说什么,但气血翻涌,喉咙紧得如同被人扼住,一个字也蹦不出口来。
裴言见状,押了他往外走。
沈清越看向台上强撑着一口的魏行勋,微微一叹。
“放心,小王会给你做个见证。”他道。
魏行勋点点头,很累地躺回椅子里,呼吸声浑浊。
舒青窈撩开后帘,疾步走来。
拿出药瓶喂了他一颗万灵给的药,又帮他坐起,顺气。
“谢谢恩人……”他费力道。
扬眸,见到是舒青窈的脸,顿时一愣。
舒青窈知道要见人,故此没有用伪装。但在魏行勋面前,也并不想承认身份。
便道:“大爷莫要见外,青儿受魏家照拂,眼下魏家有难,自当挺身而出。就算此事发生,青儿和魏家婚约不复存在,青儿亦愿帮助魏家渡过难关。”
第160章 定
魏行勋叹了口气。
魏行昭和苏幼青的婚约啊……
的确是成不了了。
“苏姑娘放心,待回魏府,我会亲自修书一封,将魏府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悉数告知。同时归还苏姑娘的合婚书,你与魏家的婚事,就此作废。若苏姑娘信得过我,日后,我定会给苏姑娘觅一门上好亲事。”魏行勋道。
舒青窈唇角微微颤了颤。
“多谢大爷,亲事这事,青儿还是想听从父母的安排。”她婉拒。
之后宽慰了魏行勋几句,便叫人护送魏行勋回府。
徐少意和沈清越眼神相接一瞬,错开。
“哎,这事儿,如何是好啊,”徐少意叫嚷着,坐回椅子上,“魏家这般,城主之位,竟就悬空了。”
有老者捻着胡须附和:“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咱这云州虽然只是城,但自老城主出事以来,一直都不怎么安生。这城主,还是早早定下好。”
“你们有什么人选?”一个中年男子问。
“徐爷觉得呢?”
大家朝他看去。
徐少意笑了笑:“魏家多年承袭城主之位,一直也甚好,所以城主,我个人认为,魏家人担得起。”
老者喃喃:“魏家目前也就还剩下个魏行勋,可他不良于行,日后行走,很难。至于那个小的,不过八岁,如此小儿,如何能做决策?”
中年男子道:“那旁支里呢?”
老者:“旁支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就算有能干的,也不是一直待在云州,并不熟悉云州事务。贸然接手,恐怕百姓不服。”
另一个瘦老者道:“所以这次我们要另外推个城主喽?”
此话一出,大家都没有声音。
推选外姓新城主这事,谁提谁是活靶子。
毕竟在云州城百姓眼中,魏家就是大树,能避风挡雨,给他们化解危机。就算目前困难重重,那也是暂时的。他们心中不满,也不会想到用其他人去替换。
如此威望,很难撼动。
徐少意适时地清了清嗓子:“我个人有个想法。”
“愿闻其详。”六人异口同声。
徐少意颔首:“魏家大爷虽然不良于行,但他的本事和声望都在,不若叫他任代城主,先处理城中堆积事务。”
“那城主……”
“诸位,城主的作用是什么?”他笑,“不就是稳一城之心,理一城之务?”
老者点头:“这话没错。”
“所以,我们何必管他是代还是什么,”他看向魏行勋离开的方向,“八岁,过几年就长大了。”
老者瞬间明白过来,眼睛一亮:“原来徐爷的意思,是让魏行勋给魏家小子铺路。”
其余人纷纷一喜。
“是个好主意!”
“这样一来,既是魏家人任城主,又能踏实处理城中事务,未来亦有寄托。”
“我赞成。”
“我赞成。”
“我也赞成。”
“可……”老者面露难色,“不说别的,眼下最近的春季觐见,是叫魏行勋去,还是叫魏家小子去?”
众人:“……”
是个大难题。
就算勉强送魏行勋去了,但魏家这边目前遭逢大事,还需有人坐镇才行。
徐少意屈起手指,轻轻叩击桌面。
过了一阵,手指动作忽然一顿。
压低声音,目光落去不远处还在和小厮招财说话的沈清越身上。
“春季觐见,我觉得有个人选非常合适。他既不会抢城主之位,又能把事办的稳妥。且这段时日来,又住在魏府中,若要汇报具体事宜,无人比他更适合。”
顺他目光看去,沈清越身形微顿,回望过来。
此刻在他的眼中,这七个人……
看他的眼神不是很清白。
他怔了一瞬,挥手示意招财退下,转身朝他们走来。
“各位,有事?”
有三个人朝徐少意看去。
于是徐少意清了清嗓子,站起来,对沈清越作揖:“小王爷,我们有件要命的事,想要麻烦您。”
沈清越神色微凝:“但说无妨。”
徐少意言简意赅地说了他们商量后的打算。
末了,又问:“小王爷,还请您千万莫要推辞,救我们于水火啊!”深深行礼。
六人同礼。
沈清越为难地皱起眉头:“这于理不合……”
“我们七人同意,您又是代城主的恩人,不会不合理。”老者道。
“那……”他拉长语调,眼神在众人脸上逡巡。
而后叹了口气:“小王答应了父王,这边结束后,要返回王府。若要帮这个忙,只怕要耽搁小半年。你们也知道,小王在父王眼中,顽劣无比,他只会当小王寻借口外出玩乐去了,小王委实不好跟家中交代啊。”
“无妨!”老者道,“宣德老王爷那儿,老朽会携书信,亲自上门说清原委。想必老王爷得知后,非但不会生气,反倒对您赞赏——老朽就是做父亲的,绝不会欺瞒小王爷。”
徐少意趁热打铁:“小王爷,您就应下吧。”
“……”他微叹,“好,小王应承你们。”
话音刚落,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又哈哈笑:“小王爷,您不仅是魏家的大恩人,亦是我们的大恩人哪!”
沈清越淡笑不言。
他们笑得讪讪,最后湮声淡却。
徐少意见状,走上前打圆场:“这样,我同小王爷单独聊几句云州城,各位也累了大半日,不妨回去休息?”
“好,好。”他们应和。
目送那些人散开而去,徐少意敛收堆积出来的笑意,对沈清越道:“小王爷,这样的结果,可还满意?”
原本想要的是城主之位,但徐少意试探了其中较有威望的三人,发现他们都坚持城主只能由魏家人来担。
若沈清越想完全上位,那只能当第二个魏行昭,把魏家人彻底屠个干净。
这事,他做不来。
所以他才临时改了主意。
反正他的目的是回京都,这样的结果,殊途同归。
“办得不错,”沈清越拿出准备好的信物,递到他面前,“答应你的东西,你自己去城外仓库拿。”
徐少意眼底一亮,双手恭敬接过:“多谢小王爷恩赏。”
第161章 棋
魏府。
大势已定,魏家分崩离析,如战后萧凉,众院皆寂。
但关上的门内,光景却各有不同。
魏行勋房间。
魏行勋抱着魏锦棋,父子二人紧紧依偎,谁也没有说话,都在享受这难得安稳的时光。
而魏锦棋回到魏行勋身边后,整个人的状态又恢复的两分,美好的日子,似乎指日可待。
白若璃房间。
裴言和她坐在床畔,她靠着裴言的肩,任他分开自己的手指,同他十指相缠。
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心脏,她静静听着裴言说着魏行昭那里抖出来的其他事。
——但内心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小腹,她纤声喃喃:“城官判他了么?”
裴言沉默一瞬,道:“谋害老城主,还是和外人勾结,这事很大,必须上奏等回复。十有八九会移交。”
白若璃“嗯”了一声:“那找个机会,阿璃得把孩子的事告诉他。”
裴言手指紧了紧:“过两日可好?”
白若璃疑惑地看向他。
他低咳,脸色微微泛起霞光。
但又认真看着她,郑重其事:
“其实是这样的,那次我们……我就告诉了家中,准备好迎娶你过门。母亲前些时候已经回复,说白家已经同意了亲事。母亲知道你和吟姨在白家过得不舒心,所以这两日购置了新居,想到时候把吟姨接过去。眼下还没办妥当……”
白若璃伸出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
一双眼睛盛满泪水。
裴言心疼不已,握住她的手,扣紧:“阿璃,你别哭,我是想你开心,可不想看你哭。”
白若璃点头,用力点头。
“我知道,我就是太开心了,阿言,你能这么为我,不嫌弃我,我真的……”
“别胡说,”他擦了擦她温凉的泪,“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她便含着泪噗嗤一笑,重新靠入他的怀中。
屋中烛光旖旎,一片柔情。
但此刻魏老夫人房间,却漆黑一片。
她没有燃烛,也没有叫李嬷嬷燃烛。
她甚至都不知道,也不关心,李嬷嬷去哪儿了。
李嬷嬷原名李云儿,是她在到魏家做妾室前,找人牙子买的一个伶俐的丫鬟。
仔细想来,还是头一次李嬷嬷不在身边。
不过都无所谓了。
戏台上的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回晃,她看清了,又看不清,颇是嘲讽地笑了笑,顿住,又笑得愈发苍凉。
恍惚间她想起,曾经有那么一次,余管家问过她:
“你要不要,和我走?”
那时她怎么说的来着?
“你心悦我吗?还是怜悯我?”
他说:“不重要。我只知道,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而且可以过得不错。”
她便摇头拒绝了。
这魏府大好的风光,她已高高在上,如何甘愿回到一贫如洗的曾经。
但她心里又偷偷贪恋着他能给她的,不同于魏启阁的依恋。
于是任性地将他拴在身边。
他不拒绝,不反对,只是沉默的做着事,做着她想做的事。
眼泪忽就顺着脸庞划落,她抬起手,想要抹去。可指尖触碰到褶皱的肌肤,她瞬间厌恶无比,抬起手,用衣袖狠狠地擦脸。
狠狠地擦,擦到脸痛。
最后,她起身。
取出压箱底的,年轻时的,余管家私下送她的衣裳,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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