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止这俩小孩难以接受事实,赵时悦决定就只先说一半,小心翼翼道:“妮妮啊,要是哪天有人告诉你,寄奴其实不是你的亲弟弟,你能接受不?”
你要是不能接受的话……,哎,算了,也只能努力接受,不然还能咋整?
“啊?”
赵妮妮呆住了,赵寄奴也有一点点懵。
过了好一会儿,赵妮妮才回过神来,面上奇怪地没有多少震惊,反倒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释然
小妮子垂着眼,吱吱呜呜道:“我记得小时候阿弟明明只有小猫大,后来生病去了一趟府城回来,就突然变得有猪仔那么大了,看着一点都不像原来的阿弟。”
小猫变成猪仔,这变化也确实挺大的。
这回轮到赵时悦惊讶了,心道:这小妮子,还挺藏得住事啊!
赵妮妮努力回忆道:“祖母当时还在,也说阿弟不是原来的阿弟,还骂爹爹和娘亲,骂他们为什么要把人带回来。”
赵妮妮比赵寄奴大了将近五岁。
五六岁的孩子,说她记事了吧,她又记不得太多。
说她一点儿不记事吧,可这印象深刻的过往,人家又记得清清楚楚。
赵时悦觉得自己实在小瞧了这妮子。
心里压力瞬间卸下,赵时悦慵懒地靠在圆椅上,语气轻松道:“所以说,关于寄奴的身世,你心里其实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对吗?”
知道得很少很少,赵妮妮只知道自家阿弟,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换了人。
她连忙摇头,随后想到什么,又纠结着点了点头,含糊道:“阿娘和爹爹说过,不管弟弟是小猫还是猪仔,都是我弟弟。”
所以如果不是赵时悦今日提起这话,赵妮妮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寄奴的真正身世,都只当她是亲弟弟,她只在乎阿娘和爹爹是怎么说的。
赵时悦有些羞愧,她一个十六、七岁快成年的人了,竟然还没一个九岁多的小妮子想得明白呢。
至于赵寄奴,上上个月的时候,就已经满六岁了。
不管他心里究竟听明白了多少,可面上瞧着,竟好像是一点儿都没明白!
这臭小子,也不知道是真懵懂,还是在这儿故意装傻呢?
赵时悦正犹豫着该不该对他说明白时,却被这小子突然打断。
赵寄奴盯着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故意插话道:“阿姐,行嘉哥他们,明日要去,滩涂那边,挖泥鳅,我也想去,可以吗?”
赵时悦一脑门子的黑线,我们在这儿说你的身世呢,你给我说泥鳅!
算了,她们姐弟三个,有血缘也好,没血缘也罢,如今也都绑在了一起,真真假假,清不清楚,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能太平悠闲地过一日,就太平悠闲地过一日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赵时悦没好气道:“今天打板栗,明天挖泥鳅,张行嘉他们一天就没有正事干吗?!”
赵妮妮好心替张行嘉辩解了一句:“秋收过后,就连大人们也都是闲着,行嘉哥他们确实没有正事要干啊。”
赵寄奴补充道:“不止是挖泥鳅,郑大哥说滩涂里还有一种长了大钳子的红壳虫,跟河虾有几分像,烤熟了也能吃,就是肉不多。”
这听着怎么这么像小龙虾呢?麻辣小龙虾啊,光想想就馋人,到时候再跟系统兑一包麻辣底料,反正她积分又涨了不少,用一点没关系。
赵时悦轻咳一声,故作正经道:“滩涂那边靠河,有些危险,我实在不放心,不过寄奴你要是真的想去,也不是不可以,到时候阿姐陪你一起去好了。”
赵寄奴高兴得直蹦跶:“耶,太好了,阿姐,我们,一起去!”
赵时悦也开心,却还要装作无所谓道:“啧,一群小屁孩儿,成天就想着上山下河,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真幼稚。”
赵妮妮悄悄翻了白眼,心道:不好玩,你别跟着去啊,阿姐才是最幼稚的!
大山大河里,总是藏着无数新鲜又新奇的事物。
仔细想想,人活着虽然都是一日三餐,柴米油盐,但只要认真去品,总能品出一点儿不一样的滋味来,每天也都是新的一天!
*
尚砀与武襄离得不算远,快马传个消息,也不过是三四日的功夫。
比起武襄县之安定,尚砀如今却不算太平。
新政施行,世家抵制,麒麟军四处镇压,日子可谓是风风火火。
裴滉效仿武襄县,在尚砀、仓梓、新乡等地颁布了三条政令。
第一:禁制卖良为奴,以及买良为奴,违者处以重罚。
第二:鼓励百姓开荒,头一年免税,男丁可开五亩,女丁可开三亩,开荒田地归开荒者所有。
第三:无论士庶,但凡名下有耕地者,都不能弃耕荒废,违者处以重罚。
薛巍来了尚砀已有几日,亲眼瞧见尚砀等地的世家大族为反抗新政手段百出,又亲眼瞧见裴滉这厮仗着手里有兵,杀鸡儆猴,霸道蛮横。
府衙内,陆续有不少的隐民前来登记。
当初麒麟军攻占尚砀时,衙门里的吏员逃的逃,杀的杀,能做事的人不剩下多少。
书吏忙不过来,薛巍年长的两个儿子,也全都被裴滉忽悠过去帮忙了。
薛巍不耐烦这些琐事,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见过水车,也坐过火炕,如今也没什么可好奇的了。
府衙书房,薛巍推门而入。
见裴滉坐在桌案后,正在处理一摞公文,薛巍有些稀奇道:“大山大河都不值得游历了,抢了尚砀这么个犄角旮旯,你是真打算老老实实治理一方啊?”
薛巍不客气地坐在裴滉前面,食指瞧着桌案道:“说起来,禁制卖良为奴,鼓励开荒,不准弃耕荒废,这些可全都是仁宗皇帝与寒门丞相陈仲华一块想出来的革新法子,却没能真正推行下去,没想到如今却在武襄与尚砀等地真正实现了。”
裴滉放下手头之事,淡淡道:“法子是好法子,只可惜仁宗皇帝看错了曹道元,以至于光有策略,没有武力震慑,陈仲华执行变革时又太过于激进,总想着一刀下去,就能将全大靖的世家大族给清理干净,哪有这么容易呢。”
薛巍赞同也不赞同道:“陈仲华变法太过激进,可好歹也是自上而下,你倒是足够谨慎,如今这是打算自下而上?不是我故意泼你冷水,当下社稷飘摇,江河破碎,你就算将尚砀治理得再好,最后多半也是白费功夫。”
远的不说,近处赵王都快打入京城了。
慕容珫那厮蛮横残酷,若真当上帝王,只要权力在握,不耽误他自己享受,哪会管你百姓如何,世家如何,更不会在意这劳什子的革不革新?!
陈仲华性情耿介强势,行事太过偏激,裴滉也好,薛巍也罢,两人其实都不太瞧得上他,却又十分羡慕他,毕竟他当年可是得了仁宗皇帝的全部信任。
薛巍有些不耐烦道:“我辛辛苦苦从四宜城跑过来,两个年长的儿子也被你拉去当苦力了,都到这时候,你还要继续藏着掖着?说吧,那曹氏小儿,或者说是武襄县内,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看重的?”
裴滉却故意吊人胃口道:“曹大姑娘带着人建水车,又教人盘火炕,你不是也去凑过热闹么,如此稀罕之物,还不值得你我看重?”
稀罕又怎样?水车于稼樯有利,火炕于民生有利,可对于社稷安慰,却也不过尔尔。
薛巍气笑了:“哼,姓裴的,你要再这般不实诚,可莫怪老夫不配合你。”
裴滉见裴安泰亲自捧着一个锦盒进屋,连忙服软道:“行了,行了,值得你我真正看重的东西来了,你急什么。”
薛巍也不见外,一把夺过锦盒,打开过后,见里面是一卷明黄丝绢。
再展开丝绢,上面并未书写半个字,只盖了一个朱红皇印。
饶是薛巍经历过大风大浪,也震惊得半天不能回神。
“哈哈哈哈……”
沉默许久,薛巍突然大笑起来,不可思议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仁宗看错了曹道元,却并未看错曹绍堂父子,慕容氏嫡支尚存,他赵王慕容珫又算个什么东西!”
薛巍满目嫌恶道:“打着诛奸佞的旗号,可行的却是强盗之事,纵容手下烧杀抢掠不说,听闻几日前,慕容珫还与东边的胡人有勾连,大约是想要跟胡人借兵,好攻打京师呢。”
裴滉不知此事,惊疑道:“真有此事?”
薛巍点头道:“八九不离十。”
裴滉扯着胡须,忧心道:“若真是如此,那决计是不能让赵王入京的。”
胡人若是掺和进来,百姓也好,士族也好,怕是都要遭殃,慕容珫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
薛巍抖了抖手中丝绢,笑道:“你弄来这个,不就是为了算计赵王,呃不,还要再加上一个郑郗。”
裴滉拱了拱手,奉承道:“知我者,薛兄也,可惜小弟实在走不开,不知可否劳烦薛兄帮忙去一趟京城?”
薛巍又笑了起来,矜持稳重半点不在,突然变得有些狡猾道:“浑水摸鱼、搅弄风雨这种事,怎么可能少得了我呢?”
这话不假,薛巍此人不好实干,最爱玩弄心计,这差使交给他,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两人在书房里又细细谋划许久,次日天明,薛巍便带着那盖了皇印的空白丝绢,兴致勃勃地前往京城去了。
只是他前脚刚离开尚砀,后脚消息便传回了四宜城。
四宜城府衙大堂内,晋王麾下的文臣武将多数在此。
梅令娆心头焦急,自顾自猜测道:“王爷,薛巍入京,肯定有所图谋,不能掉以轻心啊。”
曹绍安面带鄙夷,不屑道:“一个只知空谈享乐的世家子罢了,能有什么图谋,又能图谋什么?”
薛巍能图谋什么?一个名记史册的纵横家、外交家,你猜他能图谋什么?你一个在野史上只有寥寥几句话的小人物,竟然还敢小瞧他!
梅令娆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又无法诉说,只神色真切道:“王爷,水车和火炕都是从武襄县传出来的,还有那紫参果,也叫红薯,可当主食,一亩地能产上千斤呢。”
具体是几千斤,梅令娆其实也不知道,她上辈子出身小康,毕业后靠着姨母的关系,直接进了姨父家开的公司上班,又一步步爬到了经理的位置。
梅令娆打小就没去过农村,更不会种地,她甚至分不清韭菜和麦苗,不过红薯高产她是知道。
梅令娆下意识回怼道:“一笔写不出来两个曹字,曹将军何不劝劝你那侄儿,既然有这么多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可莫要藏着掖着才是。”
曹绍安心想:我劝个屁,就曹善执那个天生反骨的小畜生,他能听进去谁的劝?!
可惜晋王等人都不会体谅他的为难,包括章氏家主在内,全都在劝他弄些红薯种子过来。
水车、火炕倒还是其次,亩产千斤以上的主粮,谁不眼馋?!
曹绍安禁不住晋王施压,为难了好几日,在得知邺城又有紫参果卖时,终于坐不住了。
却说另一边……
时值十月初,正是秋末冬初的时候。
枯草银霜,天地之间慢慢变得萧条,只有苍松翠柏还充满生机。
柳林村的红薯是七月初种下的,如今藤蔓上的叶片大多都已经枯萎发黄,地下的红薯也基本都不再长大了。
不管到没到收获的时候,反正都得收了。
曹阿姐离开的时候,已经将柳林村的红薯给全部定下,如今她人还在尚砀,便只能由曹善执帮忙盯着。
赵时悦闲着没事,也跟着过来帮忙。
柳林村的红薯有百亩左右,面积不小,好在人多,只大半日的功夫,就全部收完。
青竹带着一队衙役帮着称重,赵时悦被曹善执委以重任,守着一箱子白银铜板,负责算钱,给钱。
张铁柱父子几人加在一起,一共种了两亩四分地的红薯。
大大小小都装在竹筐里,加起来一共收了两千六百多斤红薯,跟赵时悦果园里的亩产出,完全不能相比,少了至少一半左右,主要还是因为当初种得有些晚了。
不过张铁柱父子几人却快要乐疯了,当初定好的是三十文钱一斤,两千六百多斤,可就是八十贯钱左右,换成白银就是八十两!
张铁柱觉得自己三辈子估计都挣不来这么多银钱!
可这么多银钱却实实在在地就揣在了他自个怀里,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口都是火热的!
自家地里红薯是一根不剩了,连拇指粗的须子都没剩下,藤蔓也都是枯萎了的老藤。
张铁柱原本不贪心,可人都有那么一点野望。
他鼓起勇气凑到曹善执身边,小心翼翼问道:“敢问这位大人,不知咱们柳林村,明年还可以继续种红薯吗?”
明年再要种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去赵家的果园里剪藤条?
张铁柱他们还不知道,其实红薯的块根,也是可以当种子的。
曹善执倒是听赵时悦说过。
他原本只打算将大个的红薯卖去邺城,剩下的全部留下当种子。
开春的时候全部种在官田里,其他村民要压条移植的话,也只能去官田里剪藤条。
曹善执不苟言笑,公事公办道:“玉带河附近的八十六个村落都可以种,柳林村自然也在其中。”
不过种子有限,分配到每个村落的份额估计也不多。
再有就是,这红薯头一年量少,还算新鲜,第二年怕是就没那么稀奇了,所以收购价格估计会降,而且但凡是想种的村民,必须得提前签下契约,等到红薯收获之后,只能卖给县衙!
不过这些都是明年的事,如今也没必要说得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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