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柱倒也没想太多,只听说柳林村还能继续种红薯,便已经很是兴奋了。
曹善执此时还不知道,他那位好叔父这会正等在邺城,打算仗着一个姓氏,要白嫖他的紫参果呢。
可惜曹善执是何许人也,能让你白占这个便宜。
后续曹善执是如何用一万八千斤红薯,换了曹绍安十八万两银子之事,暂且不细说。
只说薛巍一到京城,是如何地搅风搅雨的。
第六十九章
盛京城, 大靖最繁华之地。
薛巍又回到了乌衣巷里。
百年门阀,外面看着十分低调,院墙斑驳, 大门厚重, 长了苔藓的石阶上,沉淀的是肉眼瞧不见的家族底蕴。
进到门里, 庭院深深,奴仆成群,世代积累的富贵藏都藏不住, 梁柱上描着金漆,就连洗脸的水里也飘着各种名贵香料。
薛氏家主独爱菊, 自诩淡泊名利,可菊园茅屋里,却挂着烟纱霞光锦, 铺着玉白象牙席,摆着七彩琉璃屏。
三五个世家子,衣衫散乱,放浪形骸, 聚在一起服散饮酒, 畅谈家国天下,神仙妖鬼。
裴滉最是瞧不上此等“风雅”做派,薛巍却十分包容。
不管是雅的,还是俗的, 他全都吃得下, 玩得溜!
服了五石散浑身燥热, 大冷的天气只穿着一身皂白薄衫,歪靠在象牙席上, 容貌风流,看着比谁都像世外仙人。
薛氏家主薛岑是薛巍的堂兄,五十来岁的年纪,蓄着一把飘逸长须,模样清隽,手里捏着一把玉柄拂尘,就跟那快要羽化的道人似的。
偏偏就这么一个不喜俗物的“高雅”之人,头上却还顶着一个廷尉的职务,虽没办过几件正经的差事,也没好生去过几日衙门,但却是正儿八经的九卿之一。
薛巍心想:裴滉那厮骂这帮人尸餐素位,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对于堂弟丢了四宜城,薛岑没多少感想,只跟个神棍似的,掐算道:“天水破空,紫微南移,四宜城丢了便丢了,这北地六州,往后怕是要成荒芜之地,不宜久留啊!”
薛家祖籍在江南沧州渭河边上,北地变成什么样,跟他们薛氏倒也没多大关系。
事实上,薛家早已经跟驻守江南的康王慕容勉,达成了结盟。
如今就只等赵王攻破京师,彻底亡了慕容氏嫡支正统,渭河薛氏便要扶康王上位,好割据江南三州,与慕容氏共治天下。
薛岑神神叨叨过后,又关心道:“老三(薛巍在同辈之中排行第三),你自己回了京城,怎么没把弟妹和几个孩子带上?”
薛巍知无不言道:“裴滉占了尚砀,在那里施行新政,留了我家大郎和二郎帮着做事,我瞧着无聊,便自个回京城看看。”
薛岑不疑有他,带着几分不屑道:“嗤,这北地都快沦为一片泥沼了,他裴滉不想着带着裴家往外走,反倒还要闭着眼往里跳,当真不愧是天生的犟种!”
在场几人都卖薛岑的面子,纷纷出言贬损道:“那姓裴的不是看淡名利,游山玩水去了么,怎么又突发奇想,跑去占了尚砀?”
“都说裴家大郎有麒麟之才,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竟连天下大势都看不清!”
薛巍慢悠悠饮酒,暗道:天下大势么,那厮可看得太清了,不然也不会占了尚砀,至于是不是突发奇想,也不算吧,毕竟裴滉伙同曹家小儿,估计预谋了有一整个冬天呢。
又有人不屑道:“要我估计,最多明年,这慕容氏藩王怕是就要斗得跟疯狗一样,裴滉自恃才高,难不成还想力挽狂澜,实在是异想天开。”
薛巍一杯清酒下肚,胸前肺腑俱都火热:裴滉一手扶着麒麟军,一手护着仁宗幼子,可不就打着力挽狂澜的主意么!
至于他在薛巍面前畅谈的种种憧憬,若是说与薛岑等人听,也确实会被嗤笑为异想天开。
好在薛巍本质上也是个狂徒,无需过多游说,就心甘情愿地成了裴滉派来京城的卒子。
薛巍不言其他,只淡淡道:“听说郑家也派人去了江南?这是看着嫡支不成了,打算再换个旁支当傀儡?”
薛岑大约也听说过此事,只是心里瞧不上郑氏如秋后蚂蚱,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听薛巍这般猜想,便又升起了几分顾虑,眼藏狠辣道:“呵,弑君谋逆,这大靖天下哪儿还有他郑氏的容身之地?”
其他人或是唏嘘,或是不屑道:“想那郑郗也算得上是老谋深算,可惜却养了个蠢女儿,连累家族至如此地步!”
“慕容氏藩王想要名正言顺,就必须铲除郑氏奸佞,郑氏要亡,此乃天意。”
薛巍并未继续附和,只默默吃酒,暗道:天不天意的,谁又说得准呢。
京城冬日比幽州暖和,薛巍住在京郊别院里,三天两头地邀人一起,饮酒欢歌,好不逍遥。
转眼大雪将至,薛巍命人在屋里盘了个长宽足有两丈左右的大火炕,平日里坐、卧都在上面,暖和得让人舍不得下地。
郑郗低调上门时,薛巍正懒洋洋躺在炕上,也不下地迎接,只笑道:“这是什么东风,竟然把丞相大人给亲自吹来了?”
郑郗跟薛巍和裴滉算是同辈,却比二人年长了十六、七岁,大概有五十八、九,已临近花甲之年。
许是因为心中压着忧愁,肩上担着重责,这位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已经须发花白,满目沉寂,人瞧着也苍老得很。
人人都骂郑郗是奸佞,可他本人却十分和善,自顾自脱了皮靴,坐到炕上,新奇又欢喜道:“这便是武襄那边时兴的火炕?倒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稀罕完火炕,郑郗才又好脾气道:“裴滉让你来京城,可不就是为了见我么?老夫还等着你什么时候上门呢,见你忙着宴饮脱不开身,便只能不请自来了。”
薛巍见他言行坦荡,心里反倒生出来几分敬佩,嘴上却依旧不客气道:“能劳烦您不请自来,郑氏如今是彻底没有后路了?”
郑郗并未动怒,提起桌案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悠悠喝了一口,才点头道:“是啊,前不久派去江南、蜀州等藩国的郑家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抓了,郑氏如今确实没有好的后路了,这不正是裴滉派你回京的目的么?要不然你这些时日花费的酒水银子,可不就浪费了。”
薛巍闭嘴不承认,他不过是递了一根引子而已,别人若无心思,他就算是往里面倒再多的火油,那也烧不着谁!
郑郗也不兜弯子,直言问道:“仁宗陛下送走的那个孩子,如今是曹绍安的儿子曹善执在护着吗?裴滉这是打算为其正名?”
薛巍闻言并无意外,郑郗若是猜不到这些,他就也不是权倾朝野的郑丞相了。
薛巍笑着点头道:“裴滉是有为其正名的打算,就看丞相大人愿不愿配合了。”
郑郗并无惊讶之色,只淡淡道:“我若是配合,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本来也是郑郗来此的目的,天下即将分崩离析,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讲究效率,还是别浪费时间去相互试探了。
薛巍没想到堂堂丞相大人,竟也这般直接,沉默半晌,才吝啬承诺道:“以郑氏之危,若是配合了,总归也没什么坏处不是,他日小殿下开恩,说不定能免郑氏血脉不断绝呢。”
自进门以来,便一直四平八稳的丞相大人,此时终于有了几分异色。
只见他勾唇冷笑,讥讽道:“薛三郎,你这点话术手段,就莫要在老夫面前显摆了。”
郑郗放下茶杯,目光锐利道:“你猜老夫若是立刻就弃守京师,直接带着西府军残部以及郑氏部曲,退至巴黔或是西凉,能不能保下郑氏血脉呢?”
郑郗反过来威胁道:“老夫弃守京师容易,赵王攻占京师也容易,真到那个时候,你与裴滉所拥护的那位小殿下,即便真是仁宗幼子,慕容主宗嫡脉,怕也要被人说成是假。”
薛巍听得后槽牙直疼,心道:不愧是郑丞相,果然是奸猾又机敏!
薛巍也不敢再继续试探,直接将那空白丝绢拿出来,赔笑道:“巴黔多烟瘴,西凉苦寒又贫瘠,丞相大人又何必带着族人去受罪呢,我受裴滉与小殿下所托,本就是带着诚意而来,还望丞相大人三思。”
郑郗接过空白丝绢,看着那红色皇印,面色依旧不变,可挺直的肩背,却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几分。
薛巍暗道:事成了。
郑郗将空白丝绢小心揣入怀中,起身道:“你替我转告裴滉,他的诚意老夫收到了,老夫的诚意,还请他耐心等着。”
薛巍傻眼,你有啥诚意,倒是具体说一说啊。
郑郗穿好鹿皮长靴,见薛巍神色扭捏,一副想要催债,却又不敢逼急了的怂样,顿时嫌弃道:“比起裴滉那小子之智谋,你顶多也就只能算是滑头,当个跑腿的都嫌不够稳重。”
郑郗说完,肩平背直地离开了,只留薛巍一个人在屋里气得捶炕:这老匹夫,自个尚且家族不保,还有脸嘲笑我薛某人不稳重!
薛巍看不透裴滉,同样也看不透郑郗,即便再是不服气,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他俩,自己确实差了几分格局与城府。
只是郑郗的格局,就算摆在了明面上,却还是叫薛巍有些看不懂。
大雪第二日,金门关传来急报,赵王不顾寒冷,率领胡人攻城,胡骑来势汹汹,京师危矣。
大雪第三日,又有流言在京师传开,说是冀、衮二州干旱欠收,赵王缺粮草,之前还只是纵容手下劫掠庶民,如今却任由胡骑侵害世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结起来便是:胡人快要攻破金门关,打到京城来了,到时候不仅庶民遭殃,世家多半也要遭难,趁着大江还未冻上,早跑早安全!
薛巍也被薛岑派人从京郊别院里叫回了乌衣巷里。
薛氏祖宅内乱成一片,丫鬟奴仆忙得脚不沾地,都在收拾家当细软,看样子是打算冒着寒冷天气,逃离京城,渡江前往江南。
薛巍猜测,金门关急报也好,胡人侵害世家也好,大约都是郑郗刻意放出来的消息,或许有几分是事实,但肯定也是添油加醋了的。
见薛岑穿着严谨端正的骑马服饰,不再是仙风道骨的散漫模样。
薛巍大概有些明白了郑郗的诚意,他这是要给小殿下留下一个没有世家掣肘的京师呢,或许还远远不止。
裴滉当初只让他想办法绝了郑氏与藩王勾连的可能,然后再将那空白丝绢交予郑郗。
其他的再未多说,只道是郑丞相得了丝绢,会知道如何做的。
薛巍心里有些泄气:我难道当真就比不得裴滉与郑郗二人有城府?聪明之人无需多言,竟默契到这种地步了?!
薛岑立在大堂上首,居高临下,义气风发道:“三郎,郑氏将亡,咱们也该出发去江南了。”
薛巍神色平淡,心下宽慰:还好,还好,我虽比不得裴滉、郑郗,但比起自家堂兄,还是要清醒不少的。
为了那少得可怜的同族之谊,薛巍委婉劝道:“江南三州到底不过是偏安一隅,若要筹谋天下,还是得守住北方腹地才好,这里才是大靖根基,也是汉人根基啊。”
薛岑心里好似有一锅热油,突然被淋了冷水,面上很是不悦,冷硬道:“我倒是忘了,你家两个儿子还在尚砀呢,难不成你自己也想要陪着裴滉胡闹?”
薛巍心中无奈,只干笑道:“兄长要去江南,我祝兄长大展宏图,只是我妻儿家小还在尚砀,确实走不开。”
薛岑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才眯眼道:“哼,随你,到时候莫要后悔才是!”
京城世家有九成九都跟薛家一样,搬空了家私,带着族人奴仆,顶着风雪,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城了。
郑郗当然不可能轻易放他们离开。
南通码头五十里外,西府军中军营校尉郑云亭亲自带兵守在那里。
郑云亭得了祖父的命令与嘱咐,不拦南渡世家之人,也不拿世家之钱财,却要留下被他们带走的平民与部曲。
第七十章
曹善拂忙了半年左右, 终于将水车和火炕在尚砀、仓梓等地彻底推广开来,满足了自我成就的同时,也为赵时悦带来了数目堪称巨大的积分收入。
她如今积分余额都已经破十万了, 有141083.56点!
天啦, 这要是换成金子,赵时悦三辈子都花不完!
冬至前五日, 曹阿姐从尚砀回来了。
赵家暖阁内,地龙矮炕烧得暖洋洋,上面铺着竹席, 放着葛布蒲团,矮几上摆着茶水点心, 围坐在一起,便是一个茶话会了。
曹善拂与曹善执常来赵家,没有半点地生疏感, 坐在一起谈论京城要事时,还刻意将赵家姐弟三人也叫到一边认真听着。
今日不同往日,哪能再放任他们继续逍遥,这天下大势, 该知道都得知道。
曹善拂只当个传声筒道:“之前金门关告急, 京城世家仓惶南逃,裹挟了不少的平民和部曲,好在平民和部曲都被郑丞相派人拦下了,少了世家大族, 倒是也不影响什么。”
老百姓除了恐慌一些, 该干嘛, 也依旧干嘛。
曹善执问道:“裴先生是如何说的?可有什么吩咐?”
曹善拂耸了耸肩,无奈道:“驻守金门关的西府军换了统帅, 郑郗又将护卫皇城的八千羽林卫,调了四千过去,金门关一时半会也丢不了,裴先生的意思是,让咱们安心过年,只嘱咐说要多备一些投掷火雷,明年春天怕是有大用!”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莫说曹善拂是一头雾水,就连曹善执和赵时悦几个,也是懵逼得很。
赵时悦喃喃道:“裴先生的心思,真是好难猜!”
大佬胸中有沟壑万千,他们这种小虾米猜不透不说,怕是还得迷路。
曹善执有些不满,冷笑道:“裴先生的心思咱们猜不着,郑郗那奸佞倒是一猜一个准,他们两人倒是默契得很!”
45/49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