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商阙轻咳几声,点头示意一旁桌案上的白玉瓶:“孤的伤势不便公开,若孔医师频繁来此,恐人心多有猜测,届时天下大乱。赵姬手艺甚是巧妙,便由你来为孤上药。”
此言在理。
六国将将统一不过数月,多的是人心浮动,若听闻他出事,暗处之人定然会起
谋反之心。
姜姒稳下心神,面上也冷静了许多:“妾去拿药。”
她将药放至床榻之上,为难的看着他光裸的肌肤。
过去见得那些王公贵族们,长久混迹酒色之地,身子渐渐也被掏空,然商阙不同,他自幼练武,又上过数次沙场,身上肌肉发达却不惹人厌恶,是女子最爱的模样。
只是……昨日竟没注意他身上有如此多的伤疤。
姜姒神色复杂的多看了几眼,指腹落在已经变成褐色的伤处:“疼吗?”
她未曾去过沙场却也知晓沙场有多险恶。
这般致命之伤,能活下来,定十分不易。
他定然数次死里逃生才能成今日大业。
疼吗?
从未有人与他说过这般话,即便父亲在世时也没有。
他最初的人生中只有“为母报仇”四字,而后才有了统一六国的念头。
这些年他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天子高位。
其中心酸,无人得知。
无人问过他是否也会累,是否也会疼?
商阙那双黑眸直勾勾盯着她的侧脸,迟疑了片刻,轻吻了上去:“孤不怕疼。”
那些不过皮外之伤,忍忍便过去了。
他怕的是失去此生挚爱。
姜姒诧异的望向他,不知他怎变得这般……脆弱。
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会如此吗?
姜姒低声问:“可要扶王上起身?”
商阙声音沙哑:“可。”
姜姒将软枕垫在他的脖颈之下,低头去看伤口,只见昨日已经被浸湿的棉布上头的血迹未干,隐隐还有鲜血流出之样。
她紧咬着下唇,揭开棉布,伤口周围已变成了另一种颜色,看着很是吓人。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睫颤颤的望着他:“王上……疼不疼?”
如此重的伤,他竟不声不响忍了这么久。
商阙额头冒出了些许细汗:“赵姬这是心疼孤?”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怎还说这些话。
姜姒娇嗔道:“王上若不疼,妾便不管了。”
话是这般说,她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没停,小心翼翼拿棉布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拭干净,将药粉倒在伤口处。
或许是药粉太过蜇人,撒上去的刹那,他的身子也猛地抖了一下。
姜姒连忙收手,咬了咬唇:“妾慢些。”
等上完药,她也出了一身细汗。
见商阙面色如常,她愣了愣,心中暗自思忖,难道他都不怕疼的吗?
她取出新的棉布,围绕着他的腰腹缠了几圈。
此举动令二人十分贴近,墨发垂在他的胸口,一晃一晃,惹的他心痒难耐,按捺住想将她禁锢在身下的冲动,仔细瞅着她的眉眼。
她的眉心微蹙,似有担心之色。
商阙心口生出了一股满足之感,只期望伤口好的慢些、再慢些。
“赵姬处理伤口很是熟稔?”
望着他眸子里的探究之色,姜姒手一抖,差点将未曾封口的药粉打翻,她胡诌个理由:“以往骑马受过伤,见医师处理的多了,便会了。”
幼年在赵宫的日子很是难熬,无论是她还是母亲经常受伤,也因此她处理伤来十分熟稔。
商阙不疑有他,半靠在床头:“将今日的奏折取来。”
这几日随姜姒去看了季春之赛,恐折子都压积许多。
姜姒迟疑道:“不如请长乐内官去取?”
奏折涉及朝中私密,她怎能轻易触碰。
商阙声音低沉:“不必,赵姬去取便是。”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依言行事。
然商阙却不动手,只朝她开口:“赵姬念与孤听。”
将奏折拿来也就罢了,还要一字一句念给他,姜姒深吸了一口气:“这……于理不合……王上如今身受重伤,不如等伤痊愈后再看,如何?”
“不过一群人发牢骚罢了,直念便是。何况孤身子不适,不便动手。”
姜姒身子僵了僵,这才这战战兢兢打开奏折,只一眼,便匆匆将奏折合上,恨不得自戳双目。
“怎不读?”
姜姒微微伏身,将奏折在他面前展开:“王上,此等秘事,妾还是不便……”
夫妻本为一体,商阙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无需多想,直言。”
姜姒惴惴不安的拿着奏折,尽量不让手抖起来:“刘颇左将军的奏折……他在奏折中写……”
商阙轻笑一声,好整以暇道:“他那般狗咬之字,也难为你看半日。”
字属实是难认了些,姜姒正襟危坐,轻咳了一声才缓缓开口:“臣已按王上吩咐颁布第一道诏书,公孙墨并未不快,现已敲定公孙二女公孙然与韩胜三子韩知节于下月初九成婚。
另,臣闲暇之余带着少府们丈量过边境,不日城墙图纸出,再送往都城。”
来大齐的路上,姜姒听过小道消息,说是商阙父亲曾被当成质子送往韩国,后回到大齐后便处处针对韩国。
而商阙长大成人后,对付的第一个国家便是韩国,韩国亦是五国中第一个投降之国。
若王上如此仇视韩国,又为何大费周章让刘颇将军去一趟韩国,仅仅为丞相之女和将军之子赐婚,未免太过小材大用。
商阙盯着她的眉眼问:“想问孤为何大费周章?”
“此乃国事,妾不敢。”
商阙知道她想知晓,也不隐瞒:“可知晓韩国的韩胜将军?”
姜姒以往被锁深宫,终日只想着如何活的轻松些,哪有心思打探宫外的消息,今日乃是第一次听韩胜将军的名讳。
商阙直言不讳:“韩胜乃韩国不可多得的忠心之将,一门忠烈,然朝政被丞相公孙墨把持,其门客又众多,韩胜向来看不起公孙墨这般班门弄斧之人,数年间二人生过许多争执。
公孙墨心胸狭隘,为了肃清政敌,韩胜大儿子与二儿子为国而战之际,相继被他害死,韩胜仅剩的三儿子也被他害的病殃殃。
若论起来,两家乃世敌。”
既然是世敌,王上怎会赐婚?
难道……王上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商阙冷笑了一声:“公孙墨若违抗孤下达的诏书,刘颇携带的精兵便可扫荡丞相府,若嫁女,韩胜三子必不会放过其女。如此一来,无论如何选择,公孙墨必不会好受。而孤见他如此,心中便舒爽。”
公孙墨已失去一个女儿,若再失去,怕那副老骨头承受不住,过不了多久便撒手人寰。
不过商阙不会让他那般轻易死去!
第五十九章
见姜姒许久未搭话, 商阙垂眸思索片刻:“可觉得孤心狠手辣?竟将无辜女子牵扯其中?”
她一向心善,眼下知晓此事,不知会如何看他?
商阙突然后悔此刻在她面前说出实情。
这般龌龊之事, 就该隐秘行事才是。
姜姒摇摇头, 柔声作答:“妾自小便知晓,生在何处便承担着何种责任。”
王公贵族们有当质子或与不喜之人联姻的风险,穷苦人家有承受饥寒交迫或失去性命的风险。
总之,皆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公孙墨之女既生在丞相家,享受了那般多的荣华富贵,因其父亲种下的因果, 便要承受相应的责任。
而姜姒不属于这两种。
虽生在帝王家, 却没有享受过任何富贵,还要承担不该是她的责任。
然……这便是她的命, 谁也改变不了。
她早已经认命,却还是抱着一丝丝希望,希望有一日能与母亲团聚。
商阙若有所思,很快喃喃开口:“你说的对。”
韩家二子皆因公孙墨而死, 三子又被公孙墨害的苟延残喘度日,此乃公孙墨种下的因,他的子女即便
被韩胜之子如何对待都不为过, 这便是此事结下的果。
此间因果即便没有他插手, 想必结果都不会太好,他只是将事情提前而已。
“继续念。”
姜姒这次不作他想,只当成平常话本念了起来。
奇怪的是, 昨日王上受伤之事闹得如此大, 只几位官员在奏折中言明王上保重身子,而位高权重的丞相与御史大夫都不曾提及此事。
上次偶然间听过王上与丞相谈话, 觉得他们君臣之间不似旁的君臣一般猜忌过多,反而十分亲近,既如此亲近怎不提及,还是不能明说?
姜姒悄然打量他,却发现他正直直的看过来,她慌了神:“王上何故如此看我?担心妾将奏折内容外泄?”
商阙直接问:“赵姬会吗?”
姜姒郑重的摇头:“妾永不会背叛王上。”
既以姜玥的名义成了王上的女人,她能依靠的也只有他。
况她怕是承受不起背叛王上的后果。
商阙心中生出一股满足之感,抿唇着唇,将她揽入怀内,低声喃喃道:“孤知晓。”
上一世便知晓。
那时叛军来袭,用她威胁,姜姒宁死不屈。
若有回旋之机,商阙宁愿她好好活着,也好过死在自己面前。
姜姒仰着头望着他的脸:“王上的身子该好好养养才是。妾回宫为王上炖羹汤可好?”
她在未央宫中待了这么久,还不知晓宫妃之间如何传闻,若知晓才能想好应对之策,她没有帮手,只能提前想法子面对。
商阙眼神幽暗,轻蹭着她的发顶:“孤想亲赵姬。”
方才还在说别的事,怎突然扯到这里去了。
每次他亲吻,总有将她拆骨入腹的感觉,姜姒很是惧怕,突想起若非商阙,怕此刻躺在床榻之上的便是她。
天子为姬妾挡了一刀。
这种事若是传出去怕也不被人相信。
姜姒轻咬着唇瓣,犹豫片刻,凑过去落在他的唇上,她不会商阙那般疯狂,只敢轻轻的碾磨。
她不知道越是这般,越是令人心痒难耐。
商阙终是忍不住扣住她的后颈,用力的吻上去。
因为太过用力,腹部的伤口又不断溢出血液。
姜姒双睫轻颤,忍不住惊呼:“王上,你的伤……”
“不管它。”
所有的言语都被堵在喉间。
姜姒担心压到他的伤,只好直起脊背,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松开口齿附和着。
生涩又动人心弦。
许久之后,商阙终于松开她,脸上的餍足再也遮掩不住。
姜姒虚弱的趴在他脖颈处轻喘着气。
商阙轻笑了一声,轻柔的抚着她的墨发:“姒姒还是这般没用。”
姜姒许久才缓过神,羞涩的不敢看他的眸子:“妾先行告退。”
“孤今日要见大臣,待午时后再来便可。”
得了应允,姜姒匆匆穿好衣衫,才跟着如月回了宫。
片刻,长乐阔步走了进来:“王上,昨日行刺之人已悬挂城楼之上,至于剩下的那些,也都顺利出城。”
商阙披上外衫,随意将奏折扔在桌案上:“其他也都安排妥当?”
长乐颔首:“去岁冬入宫的赵国女已经伏法,现与那些人一般挂在城楼之上,以正视听。”
“嗯,如此便好。”
“晨曦郡主听闻王上遇刺后,从昨日等到现在,一直未曾离去。”
商阙神色淡淡:“她想等便等吧。还有何事?”
长乐面色变了几变,半晌才呐呐开口:“昨夜宫内传闻此次跟随王上出宫的是司宁司娘子,还言明司娘子不日便入主后宫。”
燕二王姬云渺所找传递消息的人乃是王上安排,也不知那人如何传话,怎会将话传到这般田地。
王上心中只有王姬一人,怎会和司宁扯上关系,还传的一板一眼。
商阙怔愣片刻,眉头轻蹙:“将赵国女之事宣扬出去,莫要让姒姒听到那般荒唐之言。”
他不是三心二意之人,心中已有她,又怎会看到旁人。
“诺。”
“等等。”商阙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羊皮布,上头画了一枚精美的扳指,花纹很是别致:“命人打造这枚扳指,材质与孤所戴无二。”
面对此情此景,长乐心中已波澜不惊。
王上所戴扳指乃天下少有的玉石所致,上头的花纹栩栩如生,工艺复杂,且一次不成便只能重新开始雕刻,十分耗神,光王上手上这枚便耗时几年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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