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的贺逸朝这边瞥了一眼,挥出一道剑风。
白毓反应极快,挡在方言修面前。
她当然不是去白白送死的,容潇送的那把破云扇霍然展开,变成一人高的大小,如铜墙铁壁般矗立在前方。
轰——
贺逸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容潇身上,加之大意轻敌,因此这一剑并未尽全力。
剑风划破虚空,去势被破云扇阻了一瞬。
但破云扇到底挡不住元婴后期的攻势,顿时被刺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灵力化作利剑,几近白毓眼前。
白毓大脑一片空白,濒临死亡的恐惧感紧紧攥住了她,让她挪不开脚步。
“切,我当是谁呢。”
雷声阵阵,闪电照彻黑夜,一柄剑直直落下,掀起铮铮金石之音!
剑身泛着金属性的灵力,被暴雨洗刷得发亮。段菱杉轻飘飘落下,招手收回断水剑。
她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会我这个做师父的,真是翅膀硬了啊白毓。”
白毓一下子红了眼眶:“师父……”
“干嘛一见我就哭?我还没死呢,回头再跟你算账。”段菱杉顿了顿,稀奇道,“元婴后期……贺逸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方言修道:“他用了秘术,撑不了太久——你快去帮大小姐!”
“行行行,天天就知道你家大小姐。”段菱杉翻了个白眼,“奇怪,揽月宗不该下这么大的雨……好徒儿,你带着他先走,别在这拖后腿。”
方言修却道:“等下。”
隔着铺天盖地的暴雨,他看见大小姐手臂受了伤,血迹蜿蜒顺着她握剑的手滴落,于衣袖处泅开一点不甚明显的暗红色。
容潇就地一滚躲开贺逸的攻击,借着无名剑重新站起。
她咳出一口血,依然面不改色。
“帮我带话,”方言修声音有些颤抖,“破局关键位于正北方。”
水风井卦第三爻动,巽卦变坎,坎为水,居于北——他的穿书改变了大小姐原本的命数,所以这一凶卦虽然算的是他,但破局之法却是与大小姐相通的。
段菱杉点头,旋即身形一闪,便出现在战场中央。
贺逸微微弯腰,抱拳行礼:“宗主。”
“你还有脸叫我宗主?”段菱杉几乎要被气笑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我徒弟差点让你杀了!”
贺逸道:“我想向宗主讨教一招。”
他衣袍翻飞,缓缓松开手中的剑。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千剑影纷纷攒动,暴雨之中让人眼花缭乱,难觅真身。
元婴期的万象霜天,同那日他在擂台之上所使出的完全不同。
金丹期受灵力总量的限制,分散到每一道剑影身上便会显得攻击力不足,华而不实,因此一“分”一“合”中,“合”才能发挥它的真正威力。
但到了元婴期,摆脱灵力限制,这个评价就要逆转过来了。
“想跟我比万象霜天?”段菱杉嗤笑,“你也配?”
她猝然回头,传音入密:
“——容潇,正北!”
容潇立即会意,攻势顿时猛烈起来,为段菱杉打掩护。
段菱杉砍断几道剑影,好帮容潇减轻压力,同时悄悄摸了过来。
从这里看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真怀疑方言修那小子到底靠不靠谱。
但没时间犹豫了。
段菱杉烦躁地啧了声,一剑斩下。
断水剑发出垂死挣扎的悲鸣,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寸寸断裂。
段菱杉忍不住爆了粗口:“靠,剑庐出品的剑就这种质量?”
电光石火间,容潇将无名剑丢了过来:“用这个。”
“你开玩笑吧?我的断水都不行,你指望这破玩意?”
话虽这么说,她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慢,果断丢了断剑,换上无名。
无名剑不停颤抖,薄薄的剑身满是锈迹,看起来毫不起眼,仿佛一折就断。
但紧急关头,它居然坚韧到让人不可置信,更甚于段菱杉那把断水。
段菱杉皱了皱眉。
下一刻,她又将无名剑丢了回去:“这是你的本命剑,你来!我把我灵力都渡给你!”
容潇也不客气,同段菱杉换了位置,段菱杉一掌拍在她背上,低声道:“靠你了。”
雄厚的灵力自段菱杉的掌心渡过来,容潇仰起头,染血的指尖攥紧了无名剑。
剑阵黑压压的一大片,遮天盖地,如黑云翻墨未遮山。
哗啦啦的大雨,是白雨跳珠乱入船。
她缓缓闭上眼。
剑阵运转的声音无比清晰,雨滴与金属相撞,顺着剑身滑落,渗入脚下泥土之中。
目遇之而成色,耳得之而为声。
天道流转之下,世间万物纷至沓来,不约而同汇聚于她手中的三尺青锋,无名剑前所未有地灼热起来,仿佛江水浩浩汤汤,最终奔流涌入的海。
她上次面对贺逸的万象霜天,领悟出了一招百川归海。
如今也是一样。
容潇将自己和段菱杉的灵力都聚于一点,剑锋锐不可当,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
正好落在贺逸的后方。
容潇毫不迟疑,一剑递出——
贺逸似有所感,恰好于此时转过身来。
他眼中红衣女子眉目冷冷,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决绝的恨意。
贺逸下意识想要出剑,却蓦地想起了那刻骨铭心的一幕。
他与阿芸多年未见,久别重逢的第一面,他就提出了取消婚约。
阿芸自然不愿。
于她而言,父母早逝,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贺逸这个出人头地的未婚夫了。
“你不过是麻雀飞上枝头变了凤凰,转头就想着抛下我了……易小贺,你就那么想往高处爬吗?”
“你不明白,阿芸,”他颇为头疼地解释,“揽月宗里那么多出身修仙世家的弟子,我和他们比起来没有任何优势,我已经低贱地活了半辈子,我不想我今后的人生也是这样!”
“你就是觉得我低贱么?!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你说退婚就退婚,可曾想过我以后要怎么过活?”
“我给你补偿……”
“补偿?”阿芸声音尖锐起来,“村里人都认识我们两个,我无父无母又被未婚夫退婚,今后他们会怎么想我?你根本没考虑过我,只考虑你自己……如今区区一点金银,你就想打发我?”
贺逸说不过她,拂袖而去。
阿芸却从后面扑了过来。
他与揽月宗其他弟子切磋多了,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不经大脑就拔出了腰间佩剑,正好划到阿芸的脖颈。
阿芸捂着脖子,眼神一开始有些呆呆的,看见他回身时,尽数化作了不加掩饰的怨毒。
她道:“你不是想要爬到高处,觉得我是你的拖累吗?我虽是凡人,却也知道修仙者对凡人出手,易遭天谴……清河剑派就在山上,你说,他们会发现吗?”
贺逸抿起嘴唇,久久不语。
她声音很轻:“你到死都摆脱不了我,易小贺。”
——正如一个谎言需要更大的谎言才能圆回来一般,他所犯下的错误也需要更大的错误来挽回。
正是从这里开始,他一步错,步步皆错。
所以这一次,贺逸的剑迟疑了。
而高手过招,胜负只在片刻之间。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容潇的无名剑已然抵达他的胸口,毫无阻碍地穿透血肉,将他未出口的话尽数封在了嗓子里面。
不见春的功效于此刻戛然而止,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经脉支撑不住而断开,灵力阻滞不前。
走火入魔,经脉寸断。
这可比刺在他胸口的剑上痛多了。
万象霜天施展到一半被阻断,剑影纷纷坠落于地,像是再次下起了一场大雨。
第33章 环环相扣【第一卷 完】
贺逸再也没有了力气, 顿时跪倒在地,靠着剑的支撑才没有倒下来。
他张了张嘴,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流下。
“……没用的。”他眼前景象开始模糊, 渐渐看不清容潇的脸了,哑着嗓子道,“你于今日杀我, 但神器已交予那人之手, 我依然有重来的机会……”
容潇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重来又如何?你被我杀一次犹嫌不够, 还想体验第二次么?”
“告诉我, ”她揪住贺逸的衣领,语气冰冷得像是淬了雪,“你灭我清河剑派满门, 果真是为了定微剑吗?”
贺逸呕出一口血, 低低笑出了声。
“哈……定微剑下落不明,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如果不是有确切的消息, 我们怎可能贸然动用不见春……”
这也是容潇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剑为百兵之君,而在四神器中,定微剑也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其他三件神器皆由修仙者人力铸造而成,于铸造过程中感悟天道法则,羽化成仙。
唯有定微剑, 出现得莫名其妙, 消失得也莫名其妙。
她虽不知贺逸口中的“不见春”是何物,但根据已有线索也能猜出个八九分, 违逆天道法则强行提高实力, 必然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是以, 一个早就人间蒸发、下落不
明的定微剑,显然不值得他们这么做。
贺逸咳了几声, 接着道:“定微剑何时出世谁都说不清楚,况且它就是在清河剑派失踪的,不可能还留在清河剑派……我们一开始,就是冲着七星鼎去的。”
——七星鼎。
容潇许久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了,一时间有些恍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七星殿是四大宗里最神神叨叨的一个,平时最喜欢拿天道气运之类的玄学来说事,前几日拜访揽月宗的开阳长老就是典型例子。
而神器恰好也是玄之又玄的存在,所以他们对神器的态度不似揽月宗般随意,而是派了专人看管——便是七星之末的摇光。
七星的名号代代相传,但每一任的摇光长老都不负责门内事务,唯一的任务就是保管七星鼎。
“你还在诓我,七星鼎分明在摇光前辈手里。”容潇急切道,“摇光前辈不知云游去了何处,上次来清河剑派还是十年前的事……七星鼎怎么可能在我清河剑派?”
贺逸衣衫早已湿透,胸口处鲜红色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得淡了几分。
他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瞳孔开始涣散。
“大小姐居然不知道吗?十年前摇光拜访清河剑派,而后一去不归,杳无音信……”
“你以为,他去清河剑派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把七星鼎,交给了清河剑派的掌门、也就是你爹爹保管。”
容潇手指攥得更紧,还想再问,却见贺逸的头猛地垂下,已经没了气息。
她怔怔地收回手,迎着方言修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所有的谜团,最终还是回到了摇光身上。
七星殿长老并不是摇光唯一的身份,他是剑庐主人渊岳的师弟,也是清河剑派掌门的至交好友。
修仙界关于他为数不多的传言里,摇光常作书生打扮,见人未语先带三分笑,永远和和气气没什么棱角,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长辈。
他出身剑庐,却不似渊岳那样沉迷铸剑;位列七星,却不似开阳那样满口天道命数。
除去十年前的那一面,容潇幼时也曾见过他几次,到了如今她仍记得某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摇光千里迢迢来找爹爹喝酒,器宇轩昂,谈吐优雅,见到容潇时他只是浅笑,劝阻了想给容潇倒酒的爹爹。
“时机未至,不可揠苗助长。”
那时她才刚刚记事,大家都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面对她大多只是笑着应付过去,唯独摇光态度十分认真,温声道:“别管你爹爹,他喝高了,说的话做不得数。回去睡觉吧,小心着凉。”
时机未至,所以仍需等待。
所以容潇记忆中最后一次见他,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十年磨一剑,让容潇届时带着无名剑前往剑庐,他会帮忙重铸这把剑。
——可他分明不擅长铸剑。
连渊岳都开玩笑说,摇光这些年在外面,简直就是给剑庐丢人。
“可惜了……”
段菱杉缓步走来,看着贺逸的尸体,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天分不错,我差点就动了收徒弟的念头,可我转念一想,我不喜欢带徒弟,就是收了恐怕也教不了他多少东西,让他给我收拾烂摊子还差不多。”
她摸摸下巴:“哎,容潇,你说我欠你一个人情——这回我可是救了你的命,算还清了吧?”
“不算,”容潇早就把此事算得清清楚楚,“他是你揽月宗弟子,合该你亲自清理门户。所以此番,是你欠了我第二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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