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亲王这次才真的舒了口气:“陆大人不愧是皇祖母的心腹,能力果然非同凡响。待本王事成之后
,定不会亏待陆大人。”
“陛下赏识,臣便厚颜接下了。”陆月寒微微一笑,起身向康亲王行了大礼,“届时臣在宫中,恭候陛下。”
*
腊月二十二日,子初,听雪轩。
长生早已入睡,听雪轩的宫人也被打发下去休息,而陆月寒、任雪霁和许云深三人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只围坐在桌边相顾无言。
算算时间,这会儿康亲王大约已经入宫了。
许云深捧了盏热茶暖手,却还是冷得打了个哆嗦:“今日……当真能成么?”
“无论成与不成,我最近这段时日总归是白忙一场了。”任雪霁玩笑着说了一句,提起茶壶给自己的杯中续满。
临近年关,她身为手握凤印的宫令女官,年节的一应事宜皆是由她安排布置。任雪霁本就是第一年主持这等盛宴,又要分出一部分心神配合陆月寒的安排,着实是忙的不可开交。
只是,倘若他们成了事,帝王晏驾之后这一切为了年节所做的安排都会用不上,她反而要重新开始布置天子的丧仪。可明知这段时日是白做工,她也得准备的尽善尽美,以免教人瞧出什么破绽来。
“且还有的忙呢!”任雪霁说到此处,也不由得叹息一声。
“有的忙总比忙不得要好。”陆月寒望着门口的方向,心不在焉地说道,“你们也不必担心,能成自然是最好,不能成也给你们留了后路。虽不敢说大富大贵,总还能保你们衣食无忧。”
“我们?那你自己呢?”任雪霁察觉到陆月寒话语中的疏漏,眉头微微一蹙,“你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
“做这等谋朝篡位的事,成了自然是泼天富贵,败了丢掉性命也是应当。”陆月寒慢慢道,“我决意做这等事的时候,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这是为何?”许云深惊问,“我们能逃,你为何不能?”
因为……她或许能逃脱,但宋令璋身为最关键的一环,一旦事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掉。
陆月寒避而不答,微微一笑道:“说这等不吉利的事做什么?我们准备了那么久,不说万无一失,却也有七八成的把握。”
任雪霁却只是看着她,半晌方道:“你是要和谁同生共死……宋督公?我原以为你和宋督公只是暂时联手,如今看来,你们倒是关系匪浅。”
陆月寒讶然抬眸。
“你并没有刻意瞒我。”任雪霁慢慢道,“旁人不知,我怎么会不知晓?今夜这么大的事,你却没有安排任何人去牵制宋督公——这不合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你的人,之前你提起过的宫外的帮手,就是皇城司罢。”
陆月寒轻笑了一下。
唯有一无所知的许云深愕然失语,她看了看任雪霁,又看了看陆月寒,张口结舌地问:“他……你……你们是什么时候……”
“我和他,一直都是同盟。这一切——决裂、不合、针锋相对——全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陆月寒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太后和皇上害了他满门,也害了我全家。我们想报仇,也是人之常情罢。”
“宋家么,我倒是隐约有所耳闻。”任雪霁缓缓道。
她看着许云深迷茫的神情,只得解释道:“我曾听说过,宋督公出身镇南侯府。十年前,镇南侯府因谋逆大罪满门抄斩,唯有宋督公因为年幼得以活命,却也因此没入宫中。而镇南侯府的谋逆……其实是太后娘娘栽赃陷害。”
“竟是这样!”许云深顿时吃了一惊。
“不仅仅是太后,皇上也脱不开干系。”陆月寒淡淡道,“纵使宋家获罪与他无关,但这桩事上他也并不全然无辜——他还打量着宋令璋不知内情呢!”
皇上敢用宋令璋,确实是因为镇南侯府谋逆案皆是由太后一手主导,可是……她沈家被牵连,却少不了皇上的干系。
太后也好,皇上也罢,都是他们的仇人。
“宋家是这般,可是陆家……”许云深疑惑道,“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月寒你的父母兄姐都还在世。”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瞒着你们。”陆月寒抿了抿唇,“我并非是陆家亲女,而是陆家为了应付宫中充选特意收养的养女。”
“而我自己的父母兄姐……”陆月垂下眼,一滴泪正掉在桌上,“他们是否还在世,我却半点不知。”
眼见陆月寒突然落泪,任雪霁和许云深顿时都有些着慌。二人正想开口安慰,却见陆月寒闭了闭眼,自己抬手擦了泪痕。
“不说这些了。”陆月寒强笑了一下,“我倒是想起一桩要紧事——过会儿真成了事,陛下的传位遗诏该怎么写?咱们长生还没有个大名呢!”
眼见陆月寒不想深谈,任雪霁和许云深便也由着她换了话题,何况提起儿子的名字,许云深也着实更加在意。她细眉微蹙,轻声抱怨:“是啊……唯一这么一个皇子,陛下怎么能拖到现在都没有取名。”
“他从前不想给长生取名,今后也没有这个机会了。”陆月寒抿了口茶,眉眼中透着一份冷意,“云深,你是长生的生母,理应该是你来给长生取名。”
许云深垂眸思索半晌,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读书不多,实在想不出什么。不如,你们两个来取?”
“长生这一代从‘瞻’字,瞻……”任雪霁想了半晌,也只道,“教月寒想罢,她读书最多,我是不行的。自从考上了女官之后,我就再没翻过《说文解字》。”
见两个好友都这般说,陆月寒也不推辞。她低头想了一想,向许云深道:“《易经》有云:颐者,养也。就取‘颐’字如何?”
许云深为儿子取小字长生,对儿子的期待可见一斑,她听陆月寒解了“颐”字的含义,当即点头道:“这个好。”
“瞻颐,贺瞻颐。”任雪霁念了两声皇长子的大名,笑道,“是个不错的名字。”
正说话间,忽听门口有人叩门。三人相互对视,陆月寒当先站起身:“我来开门。”
第18章 拥立
陆月寒匆匆走到门前,手臂微微颤抖着打开了听雪轩的大门。
月色下,一身紫色官服的宋令璋站在门口,向她点了点头。
十年隐忍,一夕功成。陆月寒怔怔地看着宋令璋,霎时间潸然泪下。
“月寒?”任雪霁见她站在门口久久不动,索性起身走过来,正见到陆月寒拉着宋令璋的袖子,哭得哽咽难言。
成了。
任雪霁心下一定,向宋令璋点了点头:“辛苦督公了。”
“任宫令客气。”宋令璋颔首回礼。他见任雪霁这般态度,便知晓陆月寒已将他二人的关系告知了任雪霁和许云深,虽不知陆月寒说了多少,但至少彼此都已明白是友非敌。
听见两人说话,陆月寒也回过神来。她情知眼下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一手匆匆拭掉面上的泪迹,一手拉了宋令璋进门:“咱们进去说话。”
宋令璋自然不会推辞。他进了听雪轩,先向许云深和任雪霁振袖深施一礼:“从前多有冒犯,还请两位恕罪。”
身为听雪轩主人的许云深见状,连忙回了一礼:“宋大人不必多礼。”其实宋令璋同她们打交道不多,冒犯更是无从说起,从前也只是和陆月寒针锋相对……这二人瞒他们倒是瞒得紧。
将从前那一节揭过,宋令璋旋即正色道:“康亲王带兵入宫谋反,现已伏诛,只是陛下受惊过度……娘娘节哀。”
至于康亲王为什么能一路畅通无阻地带兵进入帝王寝宫,陛下正值盛年为什么只受了些惊吓便驾崩……细枝末节,无需计较。
“陛下和康亲王都去了,长生有我和宋督公保驾,继任帝位已是无忧。”陆月寒慢慢道,“但是,要让云深做掌宫太后,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做完。”
太后,皇后。
陆月寒与任雪霁对视一眼,任雪霁颔首道:“我这便去坤平宫,送皇后娘娘一程。”
陆月寒点了点头:“我去慈宁宫,同太后娘娘谈一谈。”
*
即使外廷发生了亲王谋反帝王驾崩这等大事,但因着禁卫司和宫正司两路拦截,内廷中除了听雪轩这里再没有半点消息传进来。故而,当陆月寒带着宫正司和尚宫局的宫人闯入慈宁宫时,太后也只刚刚从睡梦中惊醒。
“这会儿夜深,娘娘已经
就寝。陆大人便是有天大的事要求见娘娘,也该先等我们通禀才是。”风行拦在陆月寒面前,义正辞严道。
陆月寒却只是一笑:“风行姐姐,你当真觉得我带这么多人来,只是因为有事要求见娘娘?”
风行神色凝重。
她瞧见陆月寒带人闯宫来势汹汹,早已察觉不妙,眼下也不过是试图拖延时间罢了。然而陆月寒却并不与她多言,挥挥手便吩咐宫正司道:“带她下去。”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在哀家宫中放肆!”
随着一声怒喝,太后由花间扶着从寝宫中走出来。从来尊贵无匹的太后娘娘身上只是一身寝衣,一头长发也未来得及梳拢,看着颇显几分狼狈。
“娘娘金安。”陆月寒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声,却丝毫没有屈膝行礼的意思。她抬了抬手,向宫正司的宫人吩咐道:“去请你们花间姐姐一起到宫正司转转。”
眼见慈宁宫的宫女宦官皆被带出去,就连身边的风行花间二人也被宫正司强行拖走,太后气的浑身直打颤:“陆月寒,哀家昔日待你不薄!”
这倒是实话。
太后虽然对外人心狠手辣,但是对自己的手下却一向厚待,也因此……这慈宁宫的宫人,恐怕留不下几个。
“娘娘待月寒,的确不差。”宫尹女官微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到太后面前,“可是,我不是陆月寒。”
她微微俯身,轻声细语道:“我姓沈,‘宋沈案’的沈。”
*
太后面上惊骇之色一掠而过。
她当然记得“宋沈案”,那是她挑中了当今之后,第一次与皇上联手。是她亲手为先帝递上那把刀,抄斩了宋家满门,而皇上随即暗中发力,将为宋家奔走求情的沈氏一门流放。
彼时她虽然知道镇南侯府的幼子没入宫中,但也只想着那孩子从云端跌落泥潭,怕是熬不了多久就没了。直到宋令璋在皇上身边崭露头角,她命人去查这太监的底细,才发觉这个备受帝王倚重的心腹就是镇南侯府的遗孤。
真是太好笑了!当初“宋沈案”的得利者就是皇上,他以为自己没有亲自对宋家动手,就不算是宋家的仇人了吗?
她传了宋令璋来,将他真正的仇人告知与他,并许以重利试图拉拢。却不想皇上倒还有几分哄骗人的本事,即使她说的是真相,即使她所言环环相扣入情入理,宋令璋却始终不肯相信半分。最后她只得放弃拉拢,转而推了陆月寒出来和宋令璋打擂台。
却没想到……
“哀家真是小觑你了。”太后冷冷道,“哀家和皇上,都小觑了你和宋令璋。”
如今回想起来,宋令璋当初并非不信,而是他有更好的报仇方式。她原以为,宋令璋只能选择依附她或者皇上,却没想到这人当真走出了第三条路。
可笑她当初还曾嘲笑皇上将仇人收容在身边,却没想到自己身边同样隐藏着敌人。
“你今日来,便是寻哀家报仇的?”太后微微抬起下颌,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娘娘以为,我会取娘娘的性命么?”紫衣女官轻笑一声,“不,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康亲王谋反,业已伏诛。承恩公府参与其中,皇城司正在抄家拿人。”陆月寒悠悠道来,“我何必要取娘娘的性命?我只是想看看,娘娘家破人亡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神情呢!”
只听“咕咚”一声,太后一口气没喘上来,当下仰头厥了过去。
“原来,家破人亡的时候,你也会痛苦难过啊。”陆月寒垂眼看着让宋沈两家家破人亡的凶手人事不知地倒在自己面前,却只是嗤笑一声,“可你是咎由自取,而我们……我们只是怀璧其罪。”
她沉默半晌,方回首唤道:“何掌药。”
“大人。”已是尚食局掌药的何盈芷上前行了一礼。
“麻烦你走一趟太医院,为太后娘娘请两个太医来。”陆月寒微微一笑,“你做事,我放心。”
“是,下官明白。”
*
待陆月寒再次回到听雪轩时,任雪霁已经先到了。
“皇后娘娘同陛下情意深重,听闻陛下驾崩之后,竟是自缢去了。”任雪霁叹息道,“娘娘待陛下这番情意,着实教人感动。”
“太后娘娘知晓康亲王伏诛,一时急怒攻心昏厥过去。太医已经看过,只道是卒中之症。”陆月寒冷冷淡淡地说道。
无论真相如何,眼下她们所言即是事实。
一行人对好了词,宋令璋正色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臣这便派人去请几位阁臣,共商先帝遗诏、册立新君之事。”
他们已经为长生铺路到了这一步,没必要再做其他多余的事情。横竖朝臣们已经没有什么其他选择,他们满可以让渡出些许从龙之功,一则能教长生继位更加名正言顺,二则也可借此拉拢盟友。
看看在场这几个人,后妃、女官、权宦。这么个拥立皇上的组合,不仅他们几人在史书上不会留下半句赞誉,连长生多半也会落得个得位不正的骂名——虽说这也确实是事实。
笔在文人手上,那他们自然要拉拢一部分文官来奠定长生继位之事。日后争权是日后的事,皇位却是眼下必须拿到手的。
宋令璋亲自去迎几位阁臣,陆月寒和任雪霁则叫来了听雪轩的宫人,服侍着许云深更换丧服又换了宫中的装饰,然后算着时间往乾安宫侧殿去等候。
三位阁臣深夜入宫来,先教乾安宫中还未收拾的满地鲜血吓了一吓,然后又见了康亲王和圣上的尸身,这才被宋令璋引到乾安宫侧殿中。
“见过诸位大人。”三人中,与外朝联系最密切地陆月寒先起身,与几人互相见礼后便介绍道,“这位是皇长子的生母许贵人,这位是执掌凤印的任宫令。”
她目光一扫,早已认出在场三人的身份:保皇党中的陈阁老,太后党中的李次辅,以及能在两党争斗中独善其身的三朝老臣周首辅。
陆月寒这边打量着阁臣的党派,那边三个阁臣又何尝不是在思考屋中几人在这里的意义。两党不沾的周首辅老神在在不急不躁,余下两个却不同。
李次辅当先开口问道:“出了这等大事,如何不见太后娘娘?”
“皇后娘娘也不在此处。”陈阁老眉头皱起。
虽说以往历代阁臣入宫为帝王撰写遗诏之时,先帝的后宫如何着实无关紧要,但如今的情形却是与以往大不相同,后宫竟成了两党之争的关键。
今夜所发生的的变故,在进宫时宋令璋已经简略地讲述过。莫说是这三个已经入阁的聪明人,就是寻常人看到皇上和康亲王的尸身之后也该明白,这一局两党是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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